35 狂舞之夜06

第35章 狂舞之夜06

李好好無法認出她,這代表着這個區域是過去的再現,亦或是某種扭曲的印象,這裏不是現在,也不是未來,何染顯得很憂愁,她把制服重新穿上,伸手探補給員的脖頸,微弱的心跳讓何染覺得焦躁。

現如今,能有什麽好的走出污染區域的辦法嗎?在李好好這樣的恐怖下,除非外部砸下蘑菇雲,從內部她該怎麽辦才好?自己是污染物,死有餘辜,但正常人若死在這裏,就會突破她的底線,她絕不會将此看為正常。

但她沒辦法責問側後方鳥籠裏的李好好,懵懂而饑餓,甚至不認識她。

穿好制服,她又是0922,手腳上的鎖鏈緊緊纏繞卻又不至于讓她把自己纏死在原地。

她打量四周的籠子,籠子都是空的,明明有那麽多鳥籠,卻只有她和李好好兩個犯人,鳥籠密不透風,像石窟中紮下來的鐘乳石密密麻麻,彼此說話沒有回音,像是被牆面吞噬了。

腳下,是一望無際的黑暗,黑暗通向哪裏,何染不得而知,黑暗伸出手來抓她似的,她往回跌了回去,輕輕托住補給員的膝蓋。

如果她年輕幾歲,還在軍中服役,身後沒有一個幾乎要死的人,她真想直接跳下去看看,如今體力和精力都跟不上,她只有疲憊。

什麽也做不了,她翻遍衣兜,無奈地望向李好好,李好好不言不語,抿着嘴唇,從一開始的恐懼與躲閃,到現在好奇與疑惑,何染看着這個神情,也不知自己該幹什麽。

也不知道在黑暗中待了多久,何染終于換了個姿勢,面對着這個什麽都不知道的李好好重新自我介紹了一遍:“我叫何染,是稻苗A4C2哨所的研究員,和你一樣,女性……”

李好好沉默不言,何染也不以為意,兩只手在眼前比劃了一下:“我看見外面有海報,你坐在椅子上,光着腳,腳面上擺着酒杯。”

“還有一張,你戴着貓耳朵,”何染在頭頂上比劃了一下,“你不認識我,但我見過你,在以前,有一天,你頭頂上也長出來了貓耳朵,就像海報上一樣。你的耳朵很靈敏,能聽見很多我聽不見的,故意忽視的聲音。”

李好好聽見了,慢慢搖頭。

“搖頭是什麽意思呢?我知道的,你不記得這些事情,或許也不是你……我不知道,你見過小姐嗎?就是執政官的女兒,她和你長得一模一樣,但她不是你,她手腳上都沒有你的這個,環,頭發也很順。”

何染清醒了過來,那個長相酷似李好好的小姐,她還沒有找到對方,萬一對方是李好好本人?可怎麽可能呢……但想起李好好曾經說過吃三文魚的事情,她又有些不确定。

誰是真正的李好好?李好好的幻影投射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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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內衣的,戴金飾的,自然卷的,露營野餐的,享受高級食材的……

她得去找到那位尊貴的小姐看看。

她開始研究手上的這些鎖鏈,剛低下頭沒多久,李好好的籠子忽然開始晃動。

在鐵鏈的喀拉喀拉的響動中,李好好的籠子被挪走了,何染貼着欄杆看,只看到李好好惶惑地擡起眼看向四周,緊張地蜷縮着,被運送到黑暗中的某處。

“李好好——”她大喊着,李好好在這一次次的話語中知道了“李好好”的音節指的是自己,也轉過頭看她,但只一瞬,她就被完全推走了。

何染奮力撕扯手裏的鐵鏈,咔噠咔噠,鎖鏈的另一頭焊接在籠子上,她的動靜太大,以至于補給員都醒了過來,聲音嘶啞:“放下我。”

她冷靜了,按了下腕表,污染程度60,精神值45.

“沒事,我說過會帶你出去。”

“我……會,死。”

補給員笑了。

何染一點兒也不因為自己背着補給員而後悔,如果沒有要把補給員帶出去的心情,她根本不會去做任何行動,躺在原地等着被吞噬,迎接自己承諾過的命運就好。

可補給員活着,她就非得找到李好好不可,但凡有一線生機,她都不能放棄。

她原打算找個地方将補給員放下,現在看來也不必再想了。

整個籠子密不透風,沒有門和鎖眼,她四下打量,最終蹲下:“為了我不要輕易地死,請你不要死,好嗎?”

補給員虛弱地笑了下:“我好疼啊。”

她摩挲補給員的膝蓋,仿佛要揉掉幻肢痛似的,補給員說:“疼啊……腿像是,被吃掉了。”

不是被鋸掉被切掉,是很具體的,被吃掉。

“是持續的疼痛嗎?”

補給員不說話了,何染背過手,補給員緩緩吐出一口氣:“我們,對污染,沒有辦法……”

“我知道,大範圍的污染,除了轟炸,沒有別的辦法。”

“把我放下。”向晨曦的聲音很堅決,何染拍了拍她的膝蓋:“你是軍人。”

“沒用的軍人。”

“如果可以,你還能開車,你能離開這兒,你至少能完成任務。”

何染拽住欄杆,側過身子,終于讓籠子傾斜了一點點,借着黑暗中微弱的反光,她看見了籠子的開口在底部。

“任務……”

“你雖然以後都很難完成任務了,但你可以彙報回去,把哨所,把稻苗城的廢墟炸平了不是嗎?你還有親自走過這種超級污染區域的經驗。”

“我只是,經歷,沒有,改變任何。”

雖然補給員還在說喪氣話,但已經不再求死了,垂着頭:“能把腕表給我嗎?我想看看,精神值。”

何染把腕表還回去,替她按了下,腕表上顯示精神值只有6.

補給員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我還,沒有被……”

“就算成了污染物也沒關系,你看我。”

何染一邊對補給員說話激勵對方,一邊找到了鳥籠的鎖頭,那麽小那麽隐蔽,卻勝在傳統,沒有什麽高科技,她調整了下角度。

“我以前在對抗異獸的先鋒部隊,你知道的,人類一開始沒有經驗……還以為是核輻射下變異的動物群,派來很多動物學專家,但後來發現……不是的,月亮變成紅色的,出現了各種怪異的現象,小說裏的東西有的變成了現實,有的……小說還要講邏輯,現實卻一點兒也不講,就大批大批地死人。

“如果只是異獸還好……後來,我們內部出現了問題,上面捂着,他們也不知道怎麽辦,後來意識到控制不住了……決定把我們整個營……不分污染程度,直接炮轟,說是,給爛肉鍋把蓋子蓋上,扔個二踢腳。

“但我沒死,因為來了另一個什麽研究組的,說是,考核我們的被污染程度……就選了一些人,考試,答題,面試……最後,我合格了。

“啊,剛剛說錯了,我有點記不清楚了,不是研究組的來考核,是研究組的委托上面的人來考核……那時候哨所,也是新的制度……大家把哨所叫燈塔,就是遠離大部隊和援助,在荒野裏面,很危險……有一個研究組的副主任看了我的資料,寫了申請,把我調到她在的哨所裏,問了我很多問題,然後,本來說她會因為在哨所前線值守而升職……不知道怎麽,她的名額就沒有了,就跟着其他的一些天真的傻呵呵的人一起生活。”

何染研究着鳥籠下的鋼板,那個鎖頭不足以牽動這麽大的鋼板,她就去其他地方看焊接處,補給員在她身後虛弱地問:“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哨所守望不到幸存者……然後,就是去年,他們都死了……我只是想說,付出努力,得不到改變,沒有成果,也沒有意義,也是正常的。正常,就沒什麽可擔心的。”

補給員疲憊地閉上眼:“你的‘正常’理論,好像只有你能實現。”

“你不停地催眠自己。”

“把自己也騙了?”

“騙多了就是真的,這是個唯心主義的世界。”

終于給她找到了一條接縫,鎖頭原來是四個。

砰——

鋼板傾斜一角,在滑落下去之前,何染把只剩半截身體的補給員抱在懷裏匆忙地捆了一圈,抓了好幾下沒有抓穩,槍留在了原地,只來得及抓住軍刺。

黑暗的深淵對她張開懷抱,調轉身體,何染背部着地。

地——?

雖然撞得生疼,皮肉也都刮破了,就像被李好好猛推了好幾下那麽疼。來不及低頭看自己踩到了什麽,擡頭看,已經看不見鳥籠了,頭頂也是無盡的黑暗。

她低下頭,這裏光線十分微弱,她翻滾着坐起來,手臂插進了一堆腐臭的爛泥中。

拔出胳膊,勉強在褲子上擦擦手,想了想,對補給員輕聲說了句抱歉,在她腰間摸了幾下,摸到了手電筒。

坐起來,腿下卻打滑,她維持着跪坐的姿勢,覺得膝蓋下方還是一灘爛泥,腐臭的,還有蛆蟲在蠕動,她剛剛摸的時候摸到了游走的蟲子,絕對是蛆。

冷靜下來,四周還有蒼蠅的嗡嗡聲,在她落下來時,蒼蠅被驚散,此時都踩了回來。

“呸!呸!”那些蒼蠅慌不擇路地往任何地方鑽,嘴裏,耳朵裏,她摸索着,終于把高科技的手電筒打開了。

一束光只照亮了大約十米的一條路就照到了牆壁,何染手指發抖,手電筒跌了下去,光很快被淹沒了。

那一閃而過的光,照亮了一個個扭曲的屍體,最下層的腐爛成泥,膝蓋反折,頭骨不剩半塊好肉。

蛆蟲從眼眶鑽出來,從鼻孔鑽進去,密密麻麻地蠕動着,往表層的,新鮮的屍體上攀爬。

一個又一個,少女的屍身,堆疊在蒼蠅和蛆蟲中間。

她們血肉飛濺,睜着絕望的眼睛看着四面八方的黑暗,她們摔碎了,才墊住了何染沒有當場粉身碎骨。

扭曲的手臂和手臂纏攪在一起,骨頭森森,內髒不斷地往外流動。

她們都長着同一張臉。

她們都是李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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