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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衛繁絮沒料到衛彌月的關注點會歪到這兒來,遲疑了一下,方才如實地道:“應當是的。那廚子昨日才到京城,只來得及給祖母做了一頓晚飯,聽說祖母吃了贊不絕口。祖母說自從臨安後,便不曾吃過這般正宗的杭幫菜……”

衛家大爺、也就是衛彌月的爹曾經外放到臨安做知府,去年年底才回來。

彼時一家老小都跟着去了,一待就是五年。衛家原本是京城頗有名望的百年大族,往上數三代都有子孫在朝為官,而衛家大爺衛青臨更是這幾輩人中的翹楚。從臨安回來後,衛青臨便被今上提為正三品的都察院左副都禦史。

升官自然是好事,只不過衛家一家離京太久了,與京城這邊的好些關系沒有好好維系。再加上近年朝中變化大,幾名拔尖兒的新貴都沒有機會打上交道。衛青臨雖得皇上賞識,但地方官始終比不上京官在皇上身邊的分量,這同僚之間還是應當多來往來往。

衛青臨是個剛正不阿的性子,這種人情世故的往來他自己是想不到的,還是多虧了郁氏出的主意。

便是這廚子,也是郁氏娘家托人從臨安一帶花大價錢請來的。

聽說不僅能做杭幫菜,五湖四海的菜系都會做上一兩道。

彼時衛家的請帖遞出去時,還未曾發生安平侯夫人給衛彌月和沈咎牽紅線一事。

現在沈府必定已經收到了請帖,他們就是想再反悔也說不過去了。

而且衛繁絮這麽說,也有安慰衛彌月的意思。那沈咎如今正是炙手可熱,想要巴結他的人多了去了,金銀珠寶、山珍海味流水一般送進沈都督府,他又怎麽會看得上一位從小小臨安來的廚子?

恐怕後日衛府設宴他未必會來。

沈咎來不來衛彌月是不太在意,但是她卻打定了主意要嘗一嘗那名廚子做的菜。

她現在的任務就是想盡辦法提高直播間的人氣,這種能吸引觀衆的機會,她怎麽能錯過呢?

待在霖雨院又養了兩天身體,到了後日清晨,衛彌月讓蘭繪去打聽一下衛青臨今兒在哪裏設宴,讓金芽給她用一支白玉梨花簪簡單地挽了頭發,先去了老太太的玉齋堂請安。

先前衛彌月因大病初愈,老太太便免了她每日的晨昏定省,如今她身子大好了,每天早上的請安自然也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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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衛彌月說,古人就是繁文缛節太多,請安的時間比她高中上早自習的時間還早。

心裏雖這麽想,到了玉齋堂,衛彌月還是規規矩矩地按照腦海中的印象,給衛老太太和母親郁氏都請了安。

廳堂裏除了老太太和大夫人郁氏、二夫人周氏之外,還有衛繁絮和兩位有些面生的姐妹。穿藕色上衫挑線裙子、模樣秀雅的是二姐姐衛盈心,是衛青臨的妾室林氏所生。穿着櫻色襦裙的是四妹妹衛盛蘭,五官更嬌媚俏麗一些,她的母親是二夫人周氏。

衛彌月對這兩人有個大致的印象,知曉她們平日也不常與衛彌月原身來往,便只簡單打了招呼,也沒放在心上。

請罷安後,老太太又特地關懷了幾句衛彌月的身體:“蔻丫頭的身子可将養好了?前兒我的膝蓋風濕嚴重,也沒能經常去看你。”

衛彌月微微低頭,學着以前衛彌月說話的模樣,輕聲細語道:“托祖母的福,孫女已經大好了。”

老太太寬慰地點了點頭,看向郁氏道:“若是大好了,過幾日就讓蔻丫頭繼續回學堂念書吧。免得與恬丫頭她們落下太多,昨日恬丫頭為我抄了一遍《地藏經》,我瞧着寫的字倒是比之前大有進益。”老太太說着,眉眼間的笑紋藏不住,“這丫頭倒是個有心的。”

坐在衛彌月左手邊的衛盛蘭嘴巴也很甜,立即邀功道:“我聽說《地藏經》能求長輩無諸橫病,消災延壽。祖母可有覺得這兩日腿腳好多了?”

“好多了,好多了。”衛老太太的風濕與天氣有關,幾日前下了場春雨,空氣濕寒,她的病症嚴重得床都下不來。這兩日天放晴,自然就好多了。

只是老太太偏疼四姑娘衛盛蘭一些,就是沒好也得說成是好了。

衛盛蘭又言語天真道:“那我日後每天都為祖母抄一頁經書,用不了多久祖母就能步若流星了。”

自然是把老太太逗得好一通笑。

衛彌月看着面前子孫三輩其樂融融,始終安安靜靜地沒說話。過了一會兒,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貝錦将早膳一樣一樣地端了上來,老太太開口,留下一幹媳婦兒孫女陪她一起用早膳。

用過早飯後,衛老太太對郁氏和周氏說道:“過一會兒大爺宴請的同僚便到府上了,你們去看看前面的席面準備的如何。若是有哪裏疏漏的,及早吩咐人布置妥當了。”

郁氏和周氏應下,領着各自的丫鬟去了前頭。衛彌月本也想趁此機會告辭,但是老太太說她這兒院裏常年冷清,如今好不容易四個孫女都在跟前,就把她們都留了下來陪自己說說話。

一直到午時,府裏的賓客都到得差不多了,衛彌月才找到機會從玉齋堂脫身。

出了玉齋堂,衛彌月扭頭問身邊的金芽:“我爹在哪個院子設宴?”

金芽應一聲道:“方才蘭繪過來回禀了,是在春澤院。”

春澤院在衛府的東邊,臨着一片荷花池,是個專門用來設宴的院子。

院子旁邊有一座假山,假山上設一座八角涼亭,站在涼亭上能俯瞰整個衛府的風光,視野極好。

蘭繪還打聽出來那名廚子今日要在春澤院裏頭做菜,幕天席地的,連竈臺都不用,只讓人備了些炭火和鐵架子。

“那名廚子吩咐幫廚一大早切好了許多新鮮的鹿肉和牛羊肉,又聯系外頭送來了許多海産,叫牡蛎還是什麽的,說是要放在架子上烤着吃……”金芽邊說邊感慨,“奴婢還是第一次知道海産還能這麽吃,三姑娘見多識廣,知曉這種吃法嗎?”

在金芽心裏,衛彌月能寫出那些稀奇古怪的菜名兒,定是飽覽了很多各地的風情飲食談。

她期待地看向衛彌月,就見衛彌月腳步有些微的停頓,旋即眼睛輕微地亮了亮。

炭火?烤肉?烤生蚝?

這不就是她穿越前常吃的燒烤嗎。

衛彌月對這廚子做的“燒烤”更有興趣了,只不過衛青臨設宴,府上來的都是男賓,她一位未出閣的姑娘是不能跟客人同席的。

平靜地搖了搖頭,衛彌月思索一番,移步上了春澤院外通往假山的那條游廊。她一面走,一面眼珠子靈活地骨碌碌轉:“金芽,今日在春澤院裏幫忙的小厮有沒有你能說得上話的?”

金芽一五一十道:“倒是有一位。他是大廚房的幫廚,今兒恰好給那位大廚打下手。”

那就再好不過了。衛彌月從腰上系的金累絲小荷包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一錠銀子,放到金芽手裏,“那你讓他幫我個忙。”

她說得鄭重,金芽還以為是什麽天大的難事。就聽衛彌月繼續說:“那邊做好了什麽菜,準備上桌前,讓他給我留一小份,送到假山上來。”

“……”

先前衛彌月吩咐她和蘭繪打聽衛大爺設宴一事,她倆人還有一些迷惑,不明白三姑娘想知道這些做什麽。

眼下聽衛彌月這麽說,金芽忍不住看了衛彌月一眼,欲言又止:“三姑娘,您為何……”

衛彌月知道她想問什麽,搬出早已準備好的說辭,牽裙倒退着一步一步走上緩坡。“不是都說那名廚子做的菜很好吃嗎?今天是宴席,他做的菜又那麽特別,我當然想嘗一嘗。”

在金芽眼中,衛彌月既知道那些花裏胡哨的菜式,又三天兩頭讓廚房去做,早已坐實了她“吃貨”的名頭。

所以她這麽說,好像沒有絲毫問題。金芽在心裏記下,跟随衛彌月一塊走上假山,進了涼亭,她拿出帕子把石凳和石桌擦幹淨,引衛彌月坐下,這才走下假山,往春澤院的側門走去。

春澤院裏的席面已經開始,小厮陸陸續續地往屋裏送菜,一名四十歲左右的廚子正在院裏的炭火架子後忙活。

白煙袅袅,幾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圍繞在廚子身旁打下手。金芽叫住準備進院的一名小厮,往他手裏塞了幾個銅板,讓他幫忙喊一個叫魚樂的幫廚出來。不多時,一個穿着粗褐的少年走到側門,金芽把衛彌月交代的事情說了一遍,又把衛彌月賞的那錠銀子拿給少年,另外細心地補充:“每樣只取一點就好,若是有人看到問起,就說是府上的四少爺貪嘴。”

四少爺衛昱奕也是大夫人郁氏所生,比衛彌月小三歲,倒是也說得過去。

那少年收了銀子,痛快地答應下來,笑笑說:“包在我身上,你在這兒等我片刻,我用食盒裝了給你送過來。”

金芽謝過他。

*

雖然說了每樣只取一點就好,但是當金芽提來食盒,将裏頭的烤肉擺上石桌時,還是鋪了滿滿一桌子。

烤鹿脯、烤鹿肝、烤羊小排、烤魚扇……每樣都用一個巴掌大小的青釉蓮紋碟子盛着,因為是剛從烤架上拿下來,上頭的熱油還滋滋冒着熱氣。除此之外,最邊上還擺了幾碟開胃解膩的小菜,晶瑩剔透的蜜汁番茄,如晶凍一般搖搖欲墜的水晶菠蘿凍、還有麻油茭白、香辣黃瓜條、油焖草菇等在現代也能看到的菜色。

衛彌月沒想到古人做的燒烤還挺有模有樣的,沒等開播,先拿起一串用鐵簽串起的烤鹿肉咬了一口。

鹿肉表面均勻地灑着香料,衛彌月還吃到了孜然和胡椒的味道。

肉質雖熟不老,含着肉汁。

好吃得衛彌月吃完一整串,還意猶未盡地伸出小小的舌尖舔了舔嘴角。

她強忍着沒吃剩下的,正糾結該怎麽開口支開金芽,金芽主動說:“那邊還有一道烤生蚝沒有好,姑娘稍等奴婢一會兒,奴婢再去看看。”

衛彌月矜持地點點頭,點頭的幅度卻大大地出賣了她。

金芽一走,衛彌月立刻打開了直播系統,點擊【開播】。

一開始沒有幾個人,大中午的日頭過盛,照得衛彌月屏幕上的臉有些過曝,她調整了好幾個角度,才把光線調整好。

像前幾次一樣和觀衆打了聲招呼,然後衛彌月特地煞有其事地向剛進來的觀衆介紹:“今天吃一個,樸樸素素,簡簡單單的——燒烤。”

緊接着鏡頭一轉,切到衛彌月跟前豐盛得不像話的桌上。

彈幕很快就有人說話了——

【無情的吃飯機器:主播怕不是對樸素有什麽誤解?】

【阿追嘀咕嘀咕:我願意每天都吃得這麽樸素!!!】

【18cm美少女:哇,趕上直播了!】

衛彌月大致掃了眼彈幕,有對她吃的東西感興趣的,也有人發現她今天在屋外直播,追問她在哪裏的。

總的來說,今天一開始的人氣比前幾次上漲得快了些。衛彌月拿起手邊觊觎了很久的一串烤羊肉,倒也沒立刻回答那些問她【這個涼亭是不是你家的】的問題,打算等吃完再跟他們随便聊點兒什麽。

剛吃了兩串烤羊肉,正準備吃一顆蜜汁番茄,衛彌月聽到假山底下傳來聲音。

她以為是金芽回來了,擔心金芽看到自己在直播,先關了麥克風,走到涼亭邊打算支開金芽,讓她回霖雨院為自己取一小壺木樨荷花釀來。

甫一靠近圍欄,兩道男人的聲音率先傳入耳中——

“沈都督,這條是近路,過了假山便是春澤院。”

“嗯。”

衛彌月叫金芽的話咽回肚子裏,正準備往後退一步,假山下的兩人已經聽到動靜,視線朝上方看來。

走在右邊的衛青臨看清了她,眉心一皺,嚴厲地喝道:“蔻蔻,你站那麽高做什麽!”……衛彌月本就心虛,再被衛青臨這樣毫無預兆地質問,人一激靈,手指松動,手裏捏着的那顆還沒來得及吃的蜜汁番茄就直直地掉了下去。

正好砸在衛青臨身旁男人的石青勾金蟒紋鞋履上。

“啪叽”一聲。

蜜汁番茄豐沛的汁水濺了幾滴,又染到男人幹淨的佛頭青忍冬紋袍擺上。

“……”

男人擡起頭,視線對上高處涼亭裏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衛彌月。

他神姿爽拔,身穿錦衣,腰绶一條玉縧鈎,如一棵勁松。因在高處,衛彌月不太看得清他的容貌,只覺得一雙渾潤漆黑的眼直勾勾盯着她,分明是仰視,卻比俯瞰着人的她具有更深的壓迫感。

男人薄而淡的唇微微勾起,不知是不是氣的,衛彌月感覺下一秒他就要對自己開嘲諷。

“……”

雖然沒見過令京城貴女避之唯恐不及的中軍左都督。

但是從剛才衛青臨對他的稱呼來看,不難猜到。

此人,就是。

沈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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