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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比較◎

伯爵正在暗自打量她房間裏的陳設……其實并沒有什麽陳設可言。

小小的一間屋子，地毯的價格很昂貴，于是地面上只被朱莉細心地鋪了一層燈芯草，房間正中間是用來取暖和做飯的火塘，冬天很冷，所以床緊挨着火塘，旁邊放着一個正在使用的織布機，窗下有一個木制的桌子，桌上除了伯爵剛送來的衣服，就是一堆還未經手工研磨的礦石顏料。

盡管朱莉已經盡可能裝扮自己的小屋，用花園裏采摘的野花，還有自己親手縫制的一些花紋圖案，可家徒四壁的真實無法掩飾。

更別提如果與傑斐遜城堡裏的豪華套間相比，這裏就顯得太過寒酸了。

朱莉看了一眼身上穿着金線緞，連外套紐扣都是寶石的伯爵……過分格格不入了。

朱莉稍顯窘迫，不自然地搓了一下手背，開口招呼“客人”：“您……如果不嫌棄的話，在床上坐一會兒吧？”

之所以邀請他坐在床上，是因為屋裏真的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坐。她之前還有一把破破舊舊的椅子，前幾天終于徹底報廢了，朱莉想請莊園裏的木匠幫她打一把，木匠遲遲沒有做好送來，朱莉也不願意為這麽一點小事麻煩女領隊幫她下令，所以就造成了現在這種沒有地方可坐的尴尬局面。

平時有人來找朱莉，一般大家都是坐在地上說話的。

朱莉說什麽都不敢也不好意思讓伯爵席地而坐，于是她只好頂着伯爵震驚和別扭的注視，強行請他在床上坐下了。

伯爵不吃人類食物，所以倒水這一步可以免除，朱莉總不能說“您先坐，我去給您放杯血”吧。

朱莉想了想那個畫面，有點驚悚，但又有點想笑。

“你笑什麽。”

這個沒憋住的淺笑引起了伯爵極大的不滿。

“哦，沒什麽。”朱莉趕緊将那個詭異的畫面甩出腦海，挨着伯爵坐下。

是以前在傑斐遜莊園養成的習慣，朱莉習慣性等伯爵先開口。可是伯爵不說話，兩個人一個看天一個看地，有一種要坐到地老天荒的錯覺。

因此朱莉只好清了清嗓子打破僵局，“您……是為了給我送鬥篷特意來的嗎？”

“怎麽可能。”

伯爵斜她一眼，眼中有少許閃爍，雖然他自認為掩飾得很好。

“您不應該為了這樣的小事從傑斐遜莊園出來，我聽說了，您将會承受神的詛咒……”

朱莉邊說邊觀察他的臉色，說得小心翼翼，生怕哪個字戳中他的傷心事。

J果然臉色驟變，“我根本不怕什麽詛咒！”

朱莉感受着緊貼的手臂傳來的明顯正在強忍着的顫抖，很懷疑地望着他，嘴上不忍心讓他沒面子，低聲哄着小男孩過剩的自尊心：“嗯，我知道你不怕。”

結果J被她哄得更生氣了：“我很厲害的！”

朱莉忙點頭說嗯嗯，“我知道的，您很厲害。”

J立刻更加大聲地重複道：“我真的很厲害！”

“是的，沒錯。”朱莉也跟着大聲重複，“我也認為您特別厲害。”

畫面似曾相識，怎麽辦，他垂下了頭，看起來好像更加挫敗了。

于是房間又重新恢複了寧靜，朱莉心不在焉地聽着外面時不時透進來的歌聲和歡笑聲，悄悄偷看伯爵的側臉。

他在外面待的時間越長，詛咒的效力就越強，逐漸強到連普通人類朱莉都能看出來的地步，他咬肌部位肌肉的鼓動越來越用力，原本垂在身側的拳頭也越握越緊——

他在咬牙隐忍。

可是他悶不吭聲的，朱莉實在有點搞不清狀況了，伯爵既不是來抓她回去的，也不是來吸她的血的。

那他大老遠忍着痛苦跑過來……到底是來幹嘛的？

“伯爵大人——”朱莉嘗試着叫他。

伯爵立刻冷哼一聲，很高傲地抱起手臂，将身體側向不靠近朱莉的那一邊，“你今天不被允許跟我說話。”

也許他……還在因為她逃跑的事情生氣？

看到伯爵抱着手臂扭頭坐在一邊，一個人氣呼呼的樣子，朱莉總是會忘記這是一個吸血鬼的事實，暫時忘記了恐懼，一心只想愛憐地哄哄他。

她還有很多對他來說很新奇的辦法可以讨他歡心的。

但朱莉猶豫了，在她察覺到某種異樣的感覺之後，她望着伯爵的側臉，有種暖融和酸澀交織的熱流從心裏不受控制地湧出來。

她是……喜歡上伯爵了嗎？

太不可思議了，太聳人聽聞了，太瘋狂了，如果神殿的司祭知道這件事，一定會痛呼“這是魔鬼的指引！”

就不說吸血鬼和人類的差異，僅僅只看年齡都很不合适，朱莉穿越過來之前二十六歲，馬上就要二十七歲了，可是從女領隊告訴她的故事中可以大致推斷，用人類年齡計算，伯爵今年最多只有十八歲。

假設朱莉沒有遇到穿越的怪事，而是沿着原本平平淡淡的人生軌跡走下去的話，有人告訴她，她會喜歡上一個十八歲的大男孩。朱莉估計，她心裏是會産生非常強烈的罪惡感的。

然後，當朱莉發現她居然在一本正經地思考她和伯爵的年齡是否合适的時候，她就感到更加崩潰了。

她痛苦地捂住眼睛，J很快速地瞟了她一眼。

再瞟一眼。

發覺她的注意力似乎沒有停留在他身上，J很不高興地重重清了清嗓子。

J本來一個吸血鬼在生悶氣，擺出一副絕對不會搭理朱莉的樣子，可是當朱莉沉浸在自我的世界裏不理他，J反而先憋不住了。

“這破地方有什麽好？”J煩躁地踢了一把腳下的幹草，很嫌棄地問她，“你就是為了過這種窮苦的生活才逃跑？”

朱莉無法反駁。

她現在的生活，比在傑斐遜莊園裏差了不是一星半點。

可是，她也很知足。原來她的衣食住行都在伯爵的一念之間，再奢侈浮華的享受都是伯爵心血來潮的賜予，朱莉不可能做到安心接受，總是有一道聲音在心裏提醒她，她今天所得到的一切，也許将來需要用更大的代價支付價格，例如她的血液、她的生命。

而現在，雖然說在這個時代的很多人眼中，畫師也不過是讨貴婦人歡心的小東西，既不能種植出可以食用的食物，也不能織造出可以禦寒的衣物。可就是這樣一份可有可無的事業，讓動蕩中的朱莉忽然産生了小小的一點點自信，她知道，就算沒有伯爵，她也能憑借自己的雙手活下去。

朱莉很努力地想将她的觀念表述傳遞給伯爵。

伯爵聽完，在意的點卻完全偏了。

“你居然給別人畫像？！”幽暗血紅的瞳仁劇烈震動，壓抑着的沉重嗓音聽着像是生氣，也像是委屈，“你都沒有給我畫過。”

啊，朱莉立刻就心軟了。

她當即放棄跟伯爵長篇大論講道理，剛想好好哄一哄他，就聽見伯爵很理直氣壯地質問她道：“憑什麽？難道這世界上還有人比我身份更尊貴？還有人比我的容貌更英俊？”

朱莉到嘴邊的哄勸突然有點說不出口了。

她頓了頓，把無語和想笑的感覺強行壓下去，然後才一本正經地說：“……我們先不談是不是，但是，伯爵大人，通常來說，人們不會用這樣直接的語言形容自己。”

“為什麽不能。”伯爵被她說得更加理直氣壯，“我說的都是事實。”

屋裏沒有點蠟燭。

蠟燭是奢侈的消耗品，朱莉不舍得常用。從窗外透進來的月光不影響朱莉看見他眼睛裏有晦暗的血紅光芒在躍動。

朱莉順勢仔仔細細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皮膚白得能夠融進皎潔的月色，不知道是不是吸血的緣故，嘴唇也比別人要紅潤得多……

朱莉看來看去，不得不承認，這男吸血鬼長得……确實有點好看，至少眼睛就比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要好看。

鼻子也是，嘴巴也是。

哪裏都是。

朱莉沉默了一會兒，半推半就地承認了他的說法：“……嗯，好吧。”

J以為她又在敷衍他，很不高興。

過了很久，他才別別扭扭地問道：“他長什麽樣？你畫像的那個人。”

“是她。”朱莉糾正道，“是這座莊園的莊園主夫人。”

是男人還是女人對于J來說完全沒有分別，他一聽就氣得要爆炸了，“她比我好看？你更喜歡她？”

“……不是這個問題。”朱莉實在懶得再應付胡攪蠻纏的年輕人，故技重施，不顧他刻意回避的動作，手掌蓋上他的大手，輕輕撫摸他不停顫抖着的手背，上半身貼近他，用很溫柔的語氣輕聲說話，“我們不要再談這個了，好不好？”

原本還處于炸裂狀态的J突然一下就鬧不起來了。

他渾身僵住，很久才反應過來，猛地抽回手，氣呼呼地偏過頭去，不肯再看朱莉，更是拒絕和她對話。

可惜他坐的那個位置角度不好，身體轉過去正好能看見窗下的木桌，J死死盯着桌上的一堆礦石顏料，越想越氣，越想越氣。

這回連朱莉摸摸都沒有用了，伯爵想發脾氣但是強行忍住了，忍得他哼哧哼哧氣出了鼻音，最後大概是忍無可忍，他甩開朱莉正在放肆摸摸的小手，猛然站起來，大力摔門而去。

摔門之前，還不忘停在門口，轉身回來對朱莉很重很重地瞪了一眼。

朱莉呆呆望着被摔得搖晃的房門：“……”

所以……伯爵這一趟到底是來幹什麽的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