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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宴席已散,楚卿意沒再久留,立刻回屋,

淩霄宗的正殿距離清潭殿大約一公裏,路程短,她參宴前把煉妖劍放在屋子裏,這會兒只能走回家。

捷徑小路隐蔽無燈,她視力清明,即便腳步走的急,也像白日行走般順暢無阻。

憋了一晚上的氣,本以為重生一回,她可以痛快地将柳扶風踩在腳下。

明明擁有別人沒有的優勢,預知未來的發展,只要避開柳扶風設下的坑,就能一改前世受人擺布和欺辱的命運。

然而她想的太簡單了,柳扶風布局周全,一邊想好了坑人的辦法,一邊還能全身而退,簡直可恨。

她差點就想罵人,這人到底幾個心眼,像她這樣醉心修煉,交際簡單的人,想不明白,世界上為什麽會有柳扶風這種妖怪一樣的存在,為什麽偏偏與她作對。

想了兩輩子都沒能想明白,自己哪裏得罪她了。

她回到屋子,看着跟上輩子毫無區別的家具和床榻,一整日的疲憊和緊繃終于散去了。

天色黑暗,她将這些糟心事抛之腦後,準備洗洗睡。

窗外陰雨濛濛,雨越來越大,雨水砸在屋檐,一連串噼裏啪啦的聲音。

多年前腿骨斷裂的地方隐隐作疼,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難受。

這道傷喚起多年前的記憶,彼時小師妹還沒出現,她與匡懷青形影不離。

師尊吩咐她下山除妖,此妖法力高強,在凡間鬧出很大的風波,一整座城池的百姓往外逃,一些無處投奔的人,日日夜夜待在家中瑟瑟發抖。

楚卿意義無反顧扛起劍跑了出去,匡懷青擔憂她的安全,悄悄下山一路跟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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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發現時,他已經跟到了妖物作祟的城池。

來都來了,他仗着她趕不走,正大光明現身。

她挺詫異的,匡懷青素來冷心冷情,沉默寡言,不會管別人的閑事,現在卻極為熱心,恨不得包攬全部的麻煩事,幫她調查妖物出沒的線索,冒險以自身做誘餌,為她引來妖物。

認識匡懷青以來,她一度感受曾經失去的東西——愛護和珍視。

自從父母去世,許久沒有體會過了,如今她嘗到滋味,內心歡喜。

之前拜入師門,一直對他毫無感覺,做他的師妹兩百年,她把他當師兄看待。就在相伴調查妖物的這段時間,她忽然開了竅,看見他會覺得高興,他若不見了,便想與他傳聲,迫不及待知曉他的去向。

她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少女了,撫着胸口的心跳,明白這叫做喜歡。

兩人暗生情愫,于凡間确認心意。

後來楚卿意與妖怪的戰鬥頗不順利,傳聞掀起滿城風雲的是一只類似老虎的妖獸,楚卿意滿以為這場戰鬥不會持續太久,然而妖獸竟還有個主人,它的主人是化形的狼妖,狼族在妖域勢力滔天,頗受妖皇看重,那只狼妖作為狼族首領的得力手下,法力高強,狡猾多端。

此戰打的棘手,楚卿意是淩霄宗最具潛力的劍修,兩百多年的磨煉,走的一條沾滿血淚的道路,她從無敗績,決不能輸在狼妖手下。

幸而有匡懷青的輔助,他煉制的增益丹藥,極大提高她的對戰能力,她的劍氣暴漲,發揮出平日兩倍的殺傷力。

在匡懷青的精妙配合下,她成功殺死了狼妖和妖獸。

戰鬥結束,楚卿意的形象狼狽,斷了一根腿骨,血染紅衣裙,唇角溢出血沫,臉頰滿是汗水和灰塵,看着髒兮兮的,卻還是情緒高漲,激動不已。因為收獲了更豐富的戰鬥經驗,修為突破至金丹期初期。

他那時的反應,歷歷在目。

狼妖實力不凡,她傷的太重,打了半天,靈府的靈力瀕臨枯竭,無法發動禦劍飛行。

匡懷青抿緊唇要抱她。

她一向要強,平日與人保持距離,鮮少做親密舉動。兩人剛在一起,即使喜歡他,短時間內,也适應不了他親昵的舉動。

楚卿意執拗地扶着他的胳膊,身上一滴滴的血滴落,腿骨刺痛難忍,仍堅持獨自行走。

默然走了一段路,匡懷青憐惜的蹙眉,終于不顧她的反對,強硬抱入懷中,他一路向目的地疾走,做出了最令人心動的承諾:“有我在的時候,你不必逞強,我會照顧你,替你擺脫疼痛。”

以前每次想起這段回憶,胸口泛起溫暖的潮流。

他的的确确做到了,替她初步治好了腿骨,只是她的腿傷留下了後遺症,後續治療要花太多的靈石,她果斷否決了每三天一次持續三年的根治辦法,這太費錢了。

淩霄宗雖然發固定的俸祿,可是俸祿太低,劍修受傷的幾率太高,武器經常磨損,靈石永遠不夠用。

而且高位者們制定了極為苛刻的規矩,要求弟子上交任務時期繳獲的法器寶物。因此楚卿意和匡懷青的積蓄都不多,他退而求其次,每次陰雨天,她的腿骨疼痛,便為她送來了鎮痛的法器凝華燈,凝華燈散發橙紅的光,籠在肌膚上,像火焰一樣溫暖舒适,減輕局部的疼痛。

這樣實用的法器,匡懷青用它賺錢。

淩霄宗醫修要價高,黑市的醫者更離譜,普通的窮修真舍不得花這筆錢。那些看不起慢性病的窮修,寧願花一兩枚靈石使用凝華燈鎮痛。

回憶不斷湧出腦海,楚卿意撩起裙子,用熱毛巾貼在疼痛的地方,臉色蒼白,忍受一陣陣鑽心的疼痛。

她不能再去找匡懷青了。

她知道,這一次找了,她會徹心痛骨。

後來發生的一切,隔了一世漫長的時光,仍舊極為清晰,仿佛刀刃寸寸割心。

上一世,蘇琉璃生辰宴會,她被柳扶風坑了一次,遭受別人橫眉冷目,心中委屈不已。沒有心上人之前,她會獨自吞咽苦澀,像個在外求生的野獸,受傷了便回家舔舐傷口,不讓任何人發現她的痛苦。

有了心上人,她變成一個被人珍愛的少女,身體不适了,馬上跑到匡懷青的屋子,顫着聲音要求他拿凝華燈幫她擺脫痛楚。

匡懷青卻面色猶豫,搖頭道:“對不起,卿意,凝華燈不在我這裏。”

她追問去了哪裏,他卻目光閃爍,閉口不言。

她的自尊心極強,要了一次被拒絕,就不會再要第二次,忍了一晚的疼痛。

第二天,柳扶風聽說這件事,來看望她,她一臉的歉意,親自把凝華燈送到了楚卿意的房裏:“師姐,都怪我,我向師兄借用凝華燈,害你受苦了。”

楚卿意那時還不知柳扶風的僞善,僵着臉問:“你哪裏受傷了?”

“小傷,不小心被火灼傷了。”柳扶風撩開了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

那可真是一個小傷,銅幣大小,晚來一天恐怕都要痊愈了。

柳扶風說:“師兄竟不跟我講你受傷了,我若知道了,一定還給你,怎好占別人的東西呢?”

楚卿意跟掉進了冰窟似的,大夏天一陣冷顫,她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可是那人好像不再偏愛她了,把重要的東西借給了別的女人,匡懷青以前喜愛她不舍得她受苦,如今卻眼睜睜看着她痛苦,無動于衷。

她那時傻得有些離譜,還沒看清柳扶風的真面目,覺得這是匡懷青的問題,是他負心薄幸,柳扶風不知道她的舊傷複發了。

她狠不下心責怪,忍着淚:“現在我知道了,多謝你。”

柳扶風露出古怪的眼神:“為什麽謝我。”

“你把燈送來了。”

你讓我明白,我在匡懷青心裏的地位,不及你。

楚卿意第一次在別人面前掉淚,她努力擦幹,卻越掉越多。

這麽令人難堪的時刻,柳扶風沉默地看着,眼神暗了下來。

看着她晶瑩的淚珠滾落,一滴一滴砸到柔軟的被窩,他的手指幾次三番擡至半空,想替她拭去眼淚,最終卻垂下眸子,把手收回去,過了片刻便走了。

凝華燈放在她的床邊,楚卿意不想再用。之後的每一次發作,她再也沒有請求匡懷青。

-

楚卿意回想那一幕,昔日因匡懷青的冷漠而泛起的疼痛,早就成了前塵往事,她不再為別人哭泣了.

哪怕再疼,被傷千萬次,她也只是冷冷看着匡懷青對柳扶風的關切和挂心。

重回一世,她的關注點甚至不在匡懷青忽視她的事情上,眼睛只剩下那個令人憤恨的柳扶風。

一想起那時她在柳扶風面前掉淚,簡直咬牙切齒的難堪,她竟然還謝謝她,她應該殺了她,把她推進油鍋裏過一遍,千刀萬剮,讓她嘗嘗油煎的滋味。

楚卿意氣的要死,那股鑽心的腿疼都減輕了不少。

夜越來越深,她衣裙不脫,整齊躺在床榻間,眼睛閉着,一支腿蓋了一件毛巾,熱毛巾逐漸冷卻,她的眼皮耷拉着,絲毫沒有睡意。

沒有凝華燈之前,她一樣好好的,沒了匡懷青,她的生活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他不重要了,現在,她最緊要的事情,殺了柳扶風。

她不是輕言放棄的人,上輩子失敗,這輩子則必須成功。

她冷冷地想,若非柳扶風害死元姝,她尚且還能留她一命,可既然她偏要趕盡殺絕,在她動手前,她會先把她幹掉。

千刀萬剮,不止是情緒的發洩,她真真切切的想要付出行動。

重生的第一晚,有太多的事情在心裏打轉,她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動,如何對付柳扶風。

夜深露重,下了半夜的雨停了。

砰砰的敲門聲響起,楚卿意睡眼朦胧,不知誰沒個眼力見,大半夜敲門。

她不認為有人來找她,匡懷青不會,元姝更不可能,元姝不會打擾別人休息。

楚卿意以為這人敲的是隔壁謝芝的房門,閉眼靜等聲音停止,那人卻還堅持敲門,越來越清晰。

她冒出一肚子的火,下床打開門一看,那道心火燃燒得更猛烈了。

有人手裏拿着一個凝華燈,低眸看着燈芯,那雙幹淨清透的眸子,中心一小點火光,當他聽見了開門的動靜,把臉一擡,那璀璨的火光中多了一個人。

瞳孔裏裝着的楚卿意,渾身濕透,房間又潮又熱,她的身上還帶病,折騰半晚上,表情帶的那分生氣,活靈活現,昔日的威脅力變得微弱。

柳扶風看着形容憔悴的楚卿意,佯作關心道:“師姐,原諒我深夜叨擾。聽說你生病了,忍不住擔憂,送這個凝華燈給你。”

“哦。”楚卿意冷漠回答,柳扶風又在裝了。她倒要看看她要做什麽。

“匡師兄雖然把這燈借我,為我療傷。可是扶風知道,事分輕重緩急,陰雨天師姐的舊傷容易複發。他一個男子,想必思慮的不夠周到,竟不怕師姐出事。”柳扶風嘆氣,“師姐生病,為何不跟我們講?”

一個我們,瞬間拉開了她跟柳扶風匡懷青的距離。

楚卿意猜中她的心思,上輩子她主動跟匡懷青要凝華燈,所以柳扶風才來這裏炫耀,炫耀她比楚卿意更讓匡懷青在意。

而這輩子楚卿意不去找匡懷青,柳扶風沒了炫耀的機會,不惜大半夜不睡覺,提前跑一趟,話裏話外表明關心,實則告訴楚卿意,你被人忽略了,匡懷青不在意你了。

楚卿意差點脫口而出一個滾字,但她想着來日方才,兩人這時候還不能撕破臉,于是沒喊出口,冷冷說了句不必,用力把門一關。

她不會再要匡懷青的東西,更不想看見柳扶風的虛情假意,這令她覺得惡心又晦氣。

扶風被關在門外,表情略顯凝固,指節捏緊燈身用力到發白。

南翼遠遠看着這一幕,利用秘術向扶風傳音:“您說不用管楚卿意,為何還給她送凝華燈,殿下,您不忍了嗎?”

扶風冷冷回頭:“本君看着如此好心?”

“別忘了,您受過的疼痛不比她輕。”

“無須揣度本君的用意。”扶風略微嫌棄地把凝華燈抛向南翼,“本君要她知道匡懷青已經變心了,她的自尊心那樣高,被背叛了,想必很痛苦。”

他的內心只剩複仇的焰火,像活火山的岩溶漿,讓曾經背叛他,傷害他,剝奪他權勢的那些人付出代價。

軟弱的感情,朝秦暮楚的人族,他厭惡這些東西。

扶風盯着門,眼神猶如惡魔,一句話輕輕在夜色蕩開:“這只是開頭,嘗嘗我當年的痛,楚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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