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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二天,雨停了。
院子吹進一陣春草和泥土的味道,帶着幾分清新的自然,楚卿意昨晚與柳扶風大半夜見了一面,之後胃裏反嘔,折騰的直到天色将明才入睡。
這會兒她眼下青黑,從床上起身,坐在銅鏡前發了一會呆。
上輩子臨死前,日日夜夜被仇恨折磨,許久沒照鏡子了,銅鏡倒映出她的相貌,她看了一時有些恍然。
潔淨淡然的眼睛,肌膚細膩雪白,大約二十上下的一張臉,肩膀披散着墨色的發,像瀑布泉水般柔滑且順直。
修真界只要修為在築基期之上,可維持容貌。所以成年後的女修,至隕落的階段,都愛裝飾打扮自己。
楚卿意作為女兒家,妝容配飾,漆盒裝的兩樣花簪略顯簡陋,一樣是她曾經習慣佩戴的薔薇花,另一樣則是匡懷青贈送的山茶花。
薔薇花不記得何時買的,大概挺久了,她已記不清。
而這只山茶花她印象深刻。
第一次有人送她裝飾的金釵钿合,那時楚卿意與匡懷青正值熱戀,匡懷青眼神柔情蜜意,親自為她佩戴,她的心持續加快跳動。
記憶的大門忽然打開,想起了一些過往,楚卿意厭煩的蹙眉。
她的指尖撥了撥漆盒裏的簪子,銀質的簪杆與漆盒發出類似金鐵的交擊聲,她近乎冷淡的,随手挽了個簡單的發髻,改佩戴薔薇花簪子。順便把山茶花簪子收進了乾坤袋,眼不見為淨。
砰砰砰,繼昨晚不久,又有人敲門了,重生以來,柳扶風找她的次數未免過多了,上一世她也是這樣糾纏不休嗎?楚卿意深吸一口氣,五指咯吱咯吱收攏,覺得自己對敲門聲達到了史無前例的痛恨。
打開門一看,來的人并非柳扶風,而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師兄。
他傳話道:“楚師妹,南門長老找您,收拾幹淨快去長老那,他在太清殿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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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門岳,她的師尊大約有任務交付她了。
楚卿意收斂殺氣,換了副淡笑的神情,向師兄道謝。待師兄轉頭離去,她坐到桌前收拾漆盒,邊整理邊仔細回憶。
蘇琉璃的生辰宴會後,師尊第二天喚她到跟前,吩咐她去荒墟調查妖族肆虐的情報。
荒墟是古神與魔族戰鬥遺留的廢墟,至今過去萬年,已成為詭谲怪誕傳聞的來源之地。
萬年前天地動蕩的景象,早已無人知曉,至高無上的古神與殘虐不仁的魔族雙雙隕落此地,荒墟充滿了未知數。傳聞有修士不顧生死跑去尋找荒墟火,完整歸家,親朋好友詢問他荒墟長什麽樣,他瘋瘋癫癫反反複複喊着幾句話:“荒墟冰火,失魂魄,欲恒生,神火不盡則神不滅。”
世人不知其意,卻明白身死魂滅的風險與千載難逢的機遇共存。
這些投機取巧的人蠢蠢欲動,有人仔細一盤算,頓時澆了一盆冷水下來。探荒墟,風險不知,到底有什麽機遇,如何奪取機遇,亦不知。
去了荒墟,那可真是九死一生。
他們終究更愛惜自己的命,漸漸探索荒墟的風氣淡了,荒墟成為一個神秘莫測的傳說。
過了許多年,平靜的荒墟出現異動,妖族妖孽頻繁出沒北宣城。
北宣城離荒墟一山之隔,他們伺機而動,不知心裏打的什麽主意,鬧的附近百姓人心惶惶。
宗主蘇川獲悉此事,立即與太極宗、合歡宗等友宗商議,着手敲定名單,每個門派各派兩位長老和三十位弟子,去荒墟捉妖,打聽詳細的情報。
名單中,有她。
楚卿意眉眼平靜,走到太清殿門口,守衛禀告南門岳獲得首肯,這才打開厚重的漆紅色大門,允她進門。
跟前世一模一樣,南門岳垂睫,神色頗為憂心,正對着古神的畫像出神。
淩霄宗到底只是人族修士組成的門派,渴望飛升成仙,即便突破渡劫期,離成神還望塵莫及。而古神出生便是神靈,受人尊崇,每個具備成仙信念的修士,房間對門的牆壁總挂着一副他的畫像。
楚卿意沒買畫,費錢,她一個窮修就不必搞這些藝術品了。腿骨的傷沒錢治,那點俸祿就夠吃飯。平日修理法器買丹藥的錢,還是上回挑戰浮圖塔,用獎賞去黑市換了一筆錢,這才維持半年的開支。
好在她打架還算厲害,下次沒錢了,再去打幾場架。
楚卿意內心風雲,恭恭敬敬向南門岳行禮。
南門岳的說辭與前世一樣,一個字沒變:“兩年前蛇族首領滕榮篡權奪位,即位成新任妖皇,兩族暫時維持了兩年的和平。而今新任妖皇的野心漸露,他對荒墟蠢蠢欲動,勢必要從荒墟搶奪古神遺跡。宗主派出三十名精英弟子,去北宣城打探情報。你今日領了任務,明日跟師兄師姐們一同出發。”
楚卿意眉眼一動,暫時沒回答,詢問道:“不知名單有何人?”
南門岳始終注視畫像,聽見她的反問,神色異樣地瞥了她一眼。
上一世,她兢兢業業為仙門做事,順從得像沒有自我意識的傀儡,誰都能驅使她幹這幹那,尤其南門岳,有什麽苦差事,忘了柳扶風也不能忘了楚卿意。
柳扶風與弟子們出門做任務,稍微喚個法決,不到半時辰,必定累得喘氣,柔弱的往樹邊靠,惹得弟子們憐惜,問寒問暖為她扇風遞水,一頓伺候。
哪像楚卿意,活幹太好了,表現的太出色了,十二時辰不睡還能精神抖擻,大家簡直把她當牛馬使。
如今她學聰明了,髒活累事她不怕,但要幹的有意義,她會去荒墟,只因存有私心,不能答應的太利索。
南門岳:“你問名單做什麽?以前你行事幹脆利落,現今怎麽拖泥帶水,不要害怕吃苦和風險,這次任務對你的成長有極大的好處。我是你的師尊,別人都不會給你這樣寶貴的機會。”
楚卿意聽的怪怪的,他的這番話看似對她好,實則讓人沒有拒絕的機會,一旦拒絕,她便扣上一個害怕吃苦,違逆師尊的惡名。
“師尊,宗門的命令不可違背,這我一清二楚。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昨夜舊病複發,擔憂做任務的弟子太少,自己無法擔任如此重大的使命。”
南門岳還要繼續講,她大聲且蕩氣回腸的宣言差點吓了他一跳:“師尊對我報以厚望,卿意即便死了,火花成灰了,仍舊赴湯蹈火在所不惜,為宗門的靈植們奉獻最後一絲光和熱,身是宗門的人,死是宗門的鬼。”
這番慷慨成詞,南門岳聽了,嘴角抽了抽,勉為其難收回聒噪的言語:“行,你有這份心,師尊深受感動。這份名單你拿好,有什麽問題再用傳聲令問我。”
楚卿意拿着名單出了門,午後刺目的陽光照在一沓長長的名單上,匡懷青、謝芝、楊彥……她微眯起眼,上面沒有柳扶風的名字。
可她記得,上一世,她分明去了荒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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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風臉色難看極了,站在太極殿的屋頂,遙望遠處的浮圖塔。
原本宗主經碧目獸一事,看重他的本事,相信他的能力,在探查荒墟的名單上添了一筆他的名字。南門岳卻多此一舉,以他體弱的緣由駁回了,主動懇請宗主把他名字抹除。
南翼化為一只尋常的金翅雀,口吐人言:“莫非南門岳猜出了我們的身份?”
扶風的神情明滅不定,化為一道諷刺的笑:“南門岳這老東西死板又僵化,他若能猜中,本君親自摘了我的腦袋送予滕榮。”
兩年前,滕榮是蛇族首領,如今是現任妖皇。
扶風忌憚滕榮,敢發此誓,篤定南門岳對他的過往一無所知。
南翼想不通了,他骁勇善戰,猜度人心卻頗為棘手,茫然道:“他出于什麽目的,特地讓宗主除名?”
“本君平日刻意表現孱弱,受南門岳和衆多弟子的喜愛。”扶風沉思,一言難盡的閉眼,“想必他為了照顧本君罷了。”
“……”南翼讪笑,這下子可是自己踩自己腳了。
扶風倒沒太大的挫敗感,他精于設計,設計幾回便能讓諸多人為他賣命,傾心為他考慮,使勁渾身解數讨好他,只為博得他的認同和誇獎。
碰一回壁也無妨,大不了他再設計一回。
他身姿靈活,颀長的影子騰空而起,利落跳下屋頂,青色的衣袖劃過春枝綻放的桃花,染上桃花芬芳的氣息,待身影幾個閃回,人已至浮圖塔附近。
有位弟子面色灰敗從浮圖塔出來,欲哭無淚。
他叫楊彥,凡人出身的內門弟子,近日突破至金丹期的修為,迫不及待捋起袖子挑戰浮圖塔。
浮圖塔是淩霄宗獨有的獎賞寶塔,全修真界只此一家。只要金丹期境界的修士入塔,每次戰勝浮圖塔的幻影,勝利者都會進階往上一層。最後一層挑戰成功,随機獲得珍惜寶物,有些是市面上常見的補充靈力的聚靈丹,有些是洛書秘圖的碎片。集齊碎片後,就可獲得仙門最稀少的高階心法洛書秘圖。此心法對修煉事半功倍,任何修煉職業都通用,衆弟子趨之若鹜。
還有一類,禦靈爐、天極寶珠、傳送令等等頂級法器,掉落概率極小,至今為止,只有兩位師兄師姐錦鯉附體,贏得了傳送令。
盡管淩霄宗待遇微薄,可它是最強盛的仙門,還有聚靈丹、洛書秘圖和頂級法器的誘惑,許多人對淩霄宗心馳神往。
其中修真世家的修士甚多,他們豐衣足食,堆金積玉,毫無後顧之憂,那些俸祿和任務獲取的寶物,對他們來講,只是微不足道的毛毛細雨。另一類普通的修士,與大家族的修士目的相同,同樣沖着珍稀心法和頂級法器入門。
楊彥舍棄太極宗,入門五百年,這才擁有挑戰浮圖塔的機會,結果他被宗主選為荒墟任務的弟子。
寶塔前方的階梯,扶風拾階而上,佯裝要入塔,與楊彥擦肩而過時,冷不丁側頭,關心道:“楊師兄為何愁眉苦臉,有什麽心事?”
楊彥恍恍惚惚,柳扶風喊了三聲,他才回神,眼神定在柳扶風善解人意的神情。
柳扶風與他打過照面,但兩人來往甚少,一人是衆星拱月人人追逐的親傳弟子,而另一人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弟子,彼此身份懸殊,楊彥內心雖懷揣傾慕,始終不敢過多交流。
今日柳扶風竟然主動招呼他,他簡直受寵若驚,只一剎那,想到自己坎坷的際遇,眼睛紅了紅:“與師妹聊這些煩心事,會影響今日師妹的好心情。”
“無礙,扶風與楊師兄同是宗門弟子,互相幫助是我應該做的。”扶風軟和語氣,一副推心置腹的柔情姿态。
“唉,說來話長。我突破到金丹期,日夜不休挑戰浮圖塔,花費了十六天,已升到了三十三層。浮圖塔的挑戰時限是三十天,還剩十五天,我卻被選為荒墟弟子。我并非不願遵從宗主的命令,只是若十五天內趕不回仙門,往日受的傷,花的精力時間,治傷用的丹藥全都白費了,又要從第一層重頭開始。”楊彥想起這件事又要哭,“我真是倒黴啊,為何這任務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挑戰浮圖塔的時候來。”
柳扶風早已率先打聽他的行程了,內心已有推算,此刻她略微蹙眉,假意推己及人,寬慰道:“楊師兄如此刻苦,宗主見了你的天資努力,這才想到了師兄。”
“可是……”被人認可,楊彥心裏快活了不少,卻還嘆氣。
“我早聞荒墟風險與機遇并存,對它心之向往,可惜師尊不允我前往,若師兄不嫌棄,我替你去了。”柳扶風主動請纓,“如此一來,你我二人,皆能得償所願。”
楊彥驚訝:“師妹,荒墟危機四伏,你一弱女子,恐怕不妥。”
柳扶風搖頭:“還有許多師兄師姐保護,我并不怕,如果失去了這個機會,我會懊悔終生。”
見她這般堅決,楊彥左右搖擺,柳扶風提出的建議,符合內心的需求和利益。同時這也是柳扶風自願做的選擇,她要去荒墟,即使這次沒能成功,下次還會找別人替行,這不能怪他。
楊彥反複糾結片刻,為自己找好理由,終于下定決定,欣然同意:“師兄對你感激不盡,以後有什麽要求盡管向我提,我不惜一切代價滿足你。”
柳扶風牽起唇角,淺淺的笑,似乎能看透他的內心想法,把那分鄙夷藏得極深:
“多謝師兄。”
第二天,他瞞住南門岳,帶着楊彥給他的通行令,悄悄進了前往北宣城的弟子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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