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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扶風坐在石牆邊，坐了半晌，看似無所事事，旁觀楚卿意戰鬥無動于衷，卻扔出了關鍵性的破骨釘，他的目的達成，臉色稍微輕松了些，哪怕剛剛楚卿意從高處推了他一把，他愉悅的心情不受一絲一毫的影響。

離成功近了一步，楚卿意要殺要剮，他無須放在心上，因為她殺不掉他。

奚淵受妖皇命令，之後一定還會進入荒墟，腿骨被釘入破骨釘，生死疼痛任由他人掌控，還剩什麽實力，跟他争搶荒墟火？

扶風舒心地吐了一口氣。

他從來都是這樣，每走一步路都計算得精巧，陪楚卿意進入右側的石門，成功已接近一半。

右門只有一條道路通往監牢，其餘設下機關。即便走錯路，他也有辦法毀掉那些機關，再引領楚卿意去正确的道路，令他驚訝的是，楚卿意橫沖直撞，直覺相當靈敏，竟真讓她走對了路。

奚淵剛愎自用，且擁有自信的本領，雖地位聲望不及狼族首領左迦，實力卻旗鼓相當。

滕榮如今在妖域自顧不暇，調撥一個奚淵去荒墟，已經是萬不得已的選擇，左迦不會出現。

左迦沒出現，讓楚卿意與奚淵單打獨鬥，比五人戰鬥更合适。若是五人合力戰鬥，扶風無法假裝渾水摸魚了，一旦他與奚淵正面交鋒，勢必引起奚淵的警覺，破骨釘不太好出手。

其餘四人各個實力不菲，加上他自己，五個打兩個，奚淵要敗。

奚淵不能敗，他還有利用價值。這次行動，要靠奚淵開拓荒墟。靠仙門這批人不行，仙門這批人沖着捉妖而來，目的并非荒墟火，成不了事。

奚淵需要受扶風的牽制和利用，替他完成陣眼的解封，還不到死的時候。

扶風滿打滿算，設下一連串的謀劃，卻忘了意外這種東西，之所以稱為意外，它不可控。

楚卿意一步步走近，滴血的劍尖凝聚死亡的氣息。

扶風剛開始還神情自若，然而胸口毫無預兆傳來一陣熟悉的刺痛，打破了他一直以來的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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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楚卿意親手用本命劍插進他的胸口。

胸口的傷至今沒有痊愈，楚卿意要殺人的時候，傷口卻發作了！

傷口痙攣似的越來越疼，他的唇角僵滞，踉跄跌倒，手心起初想扶住牆想穩住身軀，光滑的牆面卻支撐不了他高大沉重的身軀，整個人無力倒在了冰冷的石磚上，發出重重的拍地聲。

楚卿意被他的摔倒給震住了，半路停住腳步，心生警惕。

這附近沒了妖怪，柳扶風坐那不幹事，閑了半天還裝？要摔倒也是她自己這個勞心勞力上蹿下跳跟妖周旋的人倒，才合理吧？

楚卿意覺得這人又在耍花招了。

扶風努力維持神智，咬牙暗恨。

而今楚卿意殺心起伏，南翼不在身邊，他這時候發作，等于将自己的腦袋主動擱到了她的利劍下方。

楚卿意一步一步走近，他不敢将虛弱表現的明顯，倒在地上睜開眼睛，兩邊的鬓發被冷汗打濕，用一副平靜的姿态看着她，語調跟平日一樣無辜：“師姐，我的傷還沒好，這才沒有辦法幫你，你不會怪我的，對嗎？”

“呵呵。”楚卿意笑了兩聲，唇角揚起一抹似笑非笑。

果然，她又在裝了。

楚卿意的腳步沒有停下，眼神像盯着什麽丢棄的垃圾似的，壓迫感很強。

扶風打算拖延時間，他還有另外一個退路，于是沖她楚楚動人的笑，開口找話題：“師姐，我方才在水下回廊救了師姐，如果真希望你死，那時放任你窒息就行了，不必多此一舉。”

楚卿意那時半昏不醒，不了解事情經過，但她已經不相信他了。

最煩他算計她，煩他這種故作姿态的表情了，表面像一朵小白花純潔，實則比墨汁黑，心機比望不見底的河谷還要深，她看不得這種表情，厭倦地皺眉，腳擡起又往下踩，狠狠踩中了他的胸口。

他的臉色比雪還白，吃痛地發出一聲低沉的悶哼。

“師姐……”

上輩子臨死前，她也像他一樣疼，努力掙紮爬向門口，然而她的喉嚨被毒啞了，她的手腳越來越無力，沒人救得了她。

元姝被他使劍刺中了心髒，也跟這時的他一樣臉色慘白，疼得四肢抽動，最終因失血失去生命。

她不僅要踩他，還要把這一劍，重新還給他。

利劍在寒冷的空氣中閃爍冷光，一把薄如蟬翼的刀尖，無聲抵在他的脖頸處，扶風的瞳孔縮成豎線，睫毛顫抖。

楚卿意會下手，她從來不是優柔寡斷的人，她要殺了他。

這個認知浮現在腦海，他的胸口痛的愈發厲害了，不知是身體的痛，還是心裏的痛，仿佛被人淩遲了一樣。

楚卿意靜靜看着神色狼狽的柳扶風，真稀奇，活了兩輩子，這是第一次看見狼狽不堪的柳扶風，他以前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僞裝得再平易近人，骨子是冷淡的高傲的，他似乎擁有她一輩子無法企及的資本。

然而此時此刻，他的衣袖被他吐的血染紅了，潔淨的衣裳淩亂布滿皺痕，石磚多年沒人清理，髒亂不堪的灰塵沾上他光滑順直的黑發，他在發抖，冷的發抖，痛的發抖，還是害怕的發抖？

楚卿意發出輕輕的笑，劍用了力，輕輕劃破了他脖頸的肌膚。

血液霎時間湧出，滑落至衣襟深處，銀色的劍染上一抹紅，如白紙的朱砂，如冬夜綻放的紅梅，她微笑着吸了口氣，聞到空氣腥甜的氣味。

扶風眼中痛色極深，到了臨死前的地步，竟然啞着聲音笑：“師姐怎敢殺我，你殺了我如何向同門交代？”

楚卿意冷靜地看着他，語調悠長：“你不敵奚淵，不幸戰死。”

扶風又笑了兩下，喉嚨的血氣往外湧，像被嗆到般，他猛地咳嗽起來，唇角溢出血沫。

楚卿意的警惕心早散了，她能踩中他的胸口，說明他的确到了無力反抗的地步。雖不知他為什麽受傷，但這次是殺了他的最佳時機。

“師姐為何恨我？因為匡懷青？”

扶風的呼吸越來越沉重，胸口劇烈起伏，他的雙眸晦暗不明，藏了許多令人無法辨明的情緒，定定注視楚卿意充滿殺氣的表情。

目光相觸，楚卿意晃了晃神，準備割斷他喉嚨的動作忽然一頓，這雙眼睛為什麽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和憎恨？

他的唇角勾起若有若無的弧度，眼神澄明，仿佛洞察人心，楚卿意在他的眼神下，覺得自己像被人剝開了蛋殼。

兩人的處境，明明是她占盡上風，是她在俯視他，可是楚卿意發覺局勢有些颠倒。胸口的憤怒忽然湧了上來，他明明應該恨她，哀求她放過他，他們應該互相憎恨，恨不得殺了對方。

柳扶風不是一直使她作情敵，恨不得處之而後快嗎？

楚卿意帶着滿腔的怨憤，腳底狠狠碾壓，他的胸口傳來了清晰的肋骨斷裂聲。

這應該是極痛的，扶風那雙烏黑的眼眸逐漸渙散，骨節分明的手掐住了她的足腕，然而他失去了大部分的力氣，只能虛弱地蜷縮顫抖。

“師姐，回答我的問題。”扶風撐着最後一口氣，語氣含了幾分艱澀。

空氣潮濕的味道，混雜着他的血腥氣，絲絲縷縷傳到鼻腔內。明明是死到臨頭了，他卻出神地想，眼前的楚卿意眼白泛起血絲，劍尖滴血，這一幕他十分熟悉。

她腳下踩的地方，是她曾給予他的傷痛。

楚卿意的聲音，重新将扶風的思緒喚了回來，她冷聲道：“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扶風低聲懇求，表情難辨真假：“師姐念在同門一場，臨死前，扶風想知道自己因什麽而死。”

楚卿意目光閃過掙紮，這事涉及前世，她萬不能說，可是，她不攤開來說明，柳扶風便不知道自己犯的錯誤，殺了一個連自己死因都不知情的人，即使報了仇，卻像殺錯了人。

幾番猶豫掙紮，最佳的時機無聲無息錯過。

沒多久，後方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楚卿意心一驚，往後看，沈居松從高處的光團入口飛了下來，疾步往這邊走，匡懷青和謝芝緊跟其後。

眼前黑影閃過，匡懷青擲出的藥爐，從空中抛了過來。

她情急之下，閃避襲擊的藥爐，旋即眼睜睜看着衆人上前環住受傷的柳扶風。

“……”

劍失力哐當落地，失去了動手的機會。

“師姐，可惜了。”扶風及時被人扶起，神色依然慘白狼狽，卻=帶了幾分預料之中的輕松，“你慢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