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15章

沈居松他們簡直目瞪口呆,從半空飛下去的途中,他們看到了什麽?

楚卿意将柳扶風踩在腳下,高高在上地俯視他,而柳扶風臉色慘白,脖頸抵着楚卿意的劍,血流了一地,形象凄慘落魄。

楚卿意想殺了柳扶風!

沈居松、匡懷青和謝芝腦海同時劃過這個想法,差點心髒停止,驚愕的表情凝固在臉上,他們連忙上前阻止,圍在柳扶風身前阻止楚卿意下手。

楚卿意一動不動,表情冷漠地注視這幅關懷同伴的場面。

謝芝的視線在兩人之間流轉,急得滿面通紅,将楚卿意拉到一邊,沈居松站到她的身邊,眼神複雜地望向她。

匡懷青來不及多說一個字,先扶起柳扶風,給她喂了止血的藥。

做完一切救治的措施,旋即他用一種不可置信和失望的目光,将楚卿意釘在了恥辱柱上。

楚卿意覺得恥辱,明明如此完美的報仇時機,她錯過了一次。下一次,柳扶風就會對她設防,她不可能再獲得這麽絕妙的機會了。不對,如果此事被長老知道,可能沒有下一次了……

她犯了一個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的錯,中了柳扶風拖延的計策。

當隊友終于來了,柳扶風終于閉上眼睛。

他的舊傷疼痛難忍,心髒簡直像被捅了無數劍,勉強維持神智到現在,已經是最大的極限了。

意識漸漸沉入黑暗。

柳扶風被衆人轉移回客棧,同時監牢的百姓被謝芝釋放了,兩名妖族守衛押回客棧。

趙其洲長老神情肅然,站在大堂前背手,注視整齊排成一列的四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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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傷亡在所難免,他們派出這些弟子,已做好了迎接傷亡的準備,然而第一天出事,只有楚卿意領隊的這支了,各位長老格外看重,以為他們遇到了重大危機,分別向四個人盤問柳扶風受傷的原因。

這次審問并不正式,長老們信任這些出任務的弟子,詢問事情的經過就像随口的話家常一樣。

吵鬧的客棧,他們的聲音與弟子的談話聲交錯,聲音卻像經過了過濾,極為清晰地傳到了耳邊。

楚卿意、沈居松、謝芝三個人都沉默了。

謝芝垂下頭,手指緊緊揪住了衣擺。

沈居松眼神看向了客棧別處,長時間定格。

而匡懷青神色掙紮,臉色青白交加,唇動了動,卻始終說不出口。

戕害同門這罪,太嚴重了。輕則終生□□,重則死罪難逃。到底共患難了一次,他們的嘴巴啞了,就連匡懷青也不忍心,他負了她,但給曾經的心上人定罪,這個決定過于沉重艱難,他做不出這種事。

趙其洲手指微扣,有節奏地敲擊桌面,幾人還不出聲,漸漸的,趙其洲發覺事情不太對勁,臉瞬間沉了下來,目光陰晴不定地審視他們。

其他兩宗的長老們面面相觑,弟子們似乎察覺到這邊緊張的氛圍,聲音慢慢放輕。

趙其洲手心朝上翻開:“錄影石交給我。”

北宣城的行動開始前,每位弟子的腰間佩戴了錄影石,保留戰鬥和調查的每一瞬間。

現在,它是公布柳扶風受傷原因的重要法器。

四人拖拖拉拉,趙其洲下了死命令,即使他們不願意主動交出錄影石,其他弟子依然強硬奪走。

謝芝哇的一聲哭了,紅着眼眶撲到楚卿意的懷裏,忍不住責怪自己,早知道這樣,應該主動把留影石關了。楚師姐那麽好,怎麽可能殺人,一定有隐情。

沈居松也後悔自己沒扔留影石,那時他完全被楚卿意的行為給震駭了,失去平日的冷靜,竟忘了留影石這回事。他的一雙桃花眼充滿焦心的憂慮,朝楚卿意輕聲說對不起。

楚卿意低頭看了看比她還傷心的謝芝,眼神微動,這兩人明晃晃看見自己動手殺人,竟然仍選擇維護自己。

令她感到些許意外。

沈居松不該道歉,謝芝也沒必要懊悔,她做了一個錯的決定,後果便由她自己承擔,哪能遷怒到別人的身上。

人是她要殺的,被人算計也是她的失誤,她失敗了。

前世失敗了,今世仍然失敗了。但她不後悔這樣做,只後悔自己沒能把柳扶風拉下水。

趙其洲捏了捏留影石,楚卿意踩柳扶風,執劍欲殺柳扶風的兇狠表情,完完整整、一目了然呈現在客棧大堂的上空。

許多長老和弟子驚愕地瞪大眼睛,倒抽了一口冷氣。

“楚卿意戕害同門,其罪當誅!”

一名平日喜愛柳扶風的弟子,看着柳扶風形象凄慘的畫面,幾乎目眦欲裂。他捋起袖子就要沖上前跟楚卿意對峙,被同門們及時阻止了,然而他的雙眼充滿了怒火,叫嚣聲響徹客棧,“沒想到楚卿意是這種人!”

“如果不是沈居松他們阻止,小師妹已經沒了,她犯了殺人罪。”另一名弟子理性分析。

“她殺的還是平日待她不薄的小師妹,柳師妹那麽柔弱善良,那時候定然無助傷心至極,世間竟然有這種狠毒的女人,長老,戕害同門,理應罪加一等!”

憤怒的吶喊一聲更比一聲高,楚卿意垂眸,面無表情承受弟子們的怒火。

“你還有什麽解釋?”弟子們失去理智,趙其洲表情不變,始終穩如泰山,最後問了一遍當事人。

楚卿意頓了頓,搖頭:“沒有。”

趙其洲淡淡吩咐:“先關入她的房間,設下結界阻止竄逃,擇日押回懲戒堂。”

楚卿意任憑弟子們帶她上樓,回頭一望,對上匡懷青複雜的眼神。

-

楚卿意想要逃跑的。

趙其洲長老問她有沒有解釋,在她的想法裏,解釋是多餘的。

否認又如何?人證物證俱在,說那些多餘的話,那些蒼白的争辯,還能改變她要殺柳扶風的事實嗎?不如把工夫用在思考逃跑的辦法上邊。

楚卿意從不是乖乖就範,任人宰割的類型,哪怕她的罪行,依照仙門的規矩,理應伏法受誅,可是她頑固地認為自己沒錯,錯的是柳扶風,是她先殺人在先,是她上一世欺辱她。

小時候嘗遍人情冷暖,她能平安順利活到至今,甚至在修真界最強大的宗門當上親傳弟子,背地裏怎可能是循規蹈矩逆來順受的一個女子?

她擁有正常人柔軟溫暖的心髒,可她同時是堅硬,漠然的。

待她好的人,她會用心回饋別人的好,待她惡劣的人,她同樣将惡意回報給對方。

曾經她十五歲的時候,因做事不夠圓滑,得罪一個頗有背景的弟子。那個弟子連同資歷高一級的師兄,不懷好意地欺騙并擄走她,趁天色未明,将她扔進妖塔。

妖塔□□的妖怪數不勝數,危機四伏,彼時她剛築基,還是個微不足道的外門,沒有人在乎她的死活,她死了不會掀起風波,可能屍骨腐爛了,也沒人發現。

她在妖塔倉皇逃了兩日,恐懼的淚水流了不知多少,祈求看守妖塔的弟子發現裏面多了一個人,祈求老天給她一條活路。她不想死,強烈的求生欲爆發出巨大的力量,她僥幸躲開了高階的妖怪,勉力與低階的妖怪打鬥,就這樣東躲西跑了兩日,她衣裳破碎,渾身鮮血,終于有一日逃出妖塔,保了一條小命。

楚卿意那時就像拔苗助長的稻苗,瞬間成長了。

她開始明白了一個道理,人只有靠自己,變得更強大,才能活的像個人樣。

出任務,她比別人更拼;學習功法,日以繼夜不合眼。她簡直成了衆多師兄口中的傻子,像任勞任怨的老黃牛,為宗門殚精竭力。

楚卿意磨煉許多年,曾經的恩怨始終記在心上,永世難忘。

那兩名弟子是修真世家的旁系塞進來的人,經歷家族堅持多年的打點,終于榮升成為內門弟子。

他們春風得意的那天,她的報複欲和控制欲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終于按捺不住了。

別人怎樣欺負她,她就怎樣還回去。

兩名弟子推她入妖塔,她也有樣學樣,推他們入妖塔。

柳扶風殺了她珍愛的人,奪走她一條命,她也要殺了他。

丢進妖塔的兩名弟子至今還沒走出兇險無比的妖塔,恐怕已屍骨無存。然而柳扶風一而再,再而三逃脫了她的手心。她怎能甘心?

楚卿意在自己的房間翻來覆去,一有空就尋找結界的漏洞,只可惜親自施法的人是合歡宗的長老,修為比她高深,她找了許久,挖地三尺也找不到漏洞。

在她努力思索逃脫仙門拘禁的時刻,匡懷青正在衣不解帶地照顧柳扶風。

柳扶風昏迷不醒,他連同醫修兩人觀察把脈,仔細梳理她的筋脈,卻束手無策。

她的情況聞所未聞,四肢筋脈通暢,斷裂的肋骨只是小問題,醫修重新接好骨頭,她的傷主要出自心脈,可問題在于,心脈受傷,人不可能活太長時間。

匡懷青憂慮之下,死馬當活馬醫,給她喂了珍貴的調離心脈的丹藥。

出了房間,他摁了摁疲憊的眉心,剛把門關上,許多弟子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紛紛詢問柳扶風的安危近況。

“小師妹怎麽樣了?”

“她有沒有事?什麽時候清醒?”

看向各位弟子緊張關心的面容,匡懷青的冷淡的表情漸漸柔和:“快了,大家不用着急。”

“楚卿意竟然是這種人,我和師兄都被她騙了。”一名弟子捂住眼睛哭,“以前去凡間捉妖,她把簡單的妖怪讓給我,自己去殺大妖,我還以為她是一個好人……”

匡懷青默了默,似乎陷入回憶,表情略黯然:“她以前的确很好。”

“師兄,您還替她辯解,她差點殺了小師妹。”

“可能人會變吧,小師妹受我們的喜愛,楚卿意卻不受待見,跟我們疏遠冷淡,她一定心生嫉妒,這才狠心報複小師妹。”

“說明我們沒看錯人。她骨子裏就是這樣一個冷血無情的人,師兄比我們更早一步看清了她的真面目,才會離開她,選擇最好的小師妹。”

匡懷青踏步走下樓梯,出神地想,看清嗎?

相處這麽多年,他其實從來沒看清過她。

方才她被押上樓的時候,她有什麽話想告訴他?是否另有苦衷?

立在樓梯上的人忽然不動了。

跟在他後面的弟子急急剎步,略有些詫異地擡頭,卻見匡懷青眼角微微下垂,眼神晦暗如墨,腳步散亂轉頭上樓,奔向看守楚卿意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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