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28章

契約完成後, 古神沒有立刻開始交易，開口：“我知你心脈有損傷，多久解決？”

古神其實早已隐約感覺出扶風的狀态不對勁, 擁有異火者可以感受到另一個異火的存在。扶風不怕荒墟火, 卻毫無異火的能力，否則一開始大可以把神殿的門燒了，不必一個個麻煩地踹開房間。

這不太符合常理。

古神見多識廣, 異火以心脈為媒介，扶風發動不了異火的原因, 必然是心脈出現問題。

即使他給出荒墟火, 扶風亦無法立刻攻下妖域, 從滕榮手心奪回王位。

這樣，兩人簽訂的和平契約，勢必要往下拖延。

但古神只有扶風一個選擇，他若不選擇他，扶風不會允許另外一個人與他交易。

就像扶風篤定的那樣, 古神明白自身的艱難處境，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回到仙門，我會另外想辦法, 拿到禦靈爐。”扶風平靜道, “你放心，比起跟奚淵對敵, 這件事簡單多了。”

古神這才點頭, 根據契約, 分別向扶風和楚卿意打入兩道神力。

荒墟火進入扶風的體內, 在四肢百骸間游走，這道力量磅礴陌生, 身體無法迅速适應，扶風的額頭滲出冷汗，痛得臉色青白。

另一波神力注入楚卿意的額頭。

扶風忍耐身體的折磨，用盡力氣凝神往旁邊看，觀察她的呼吸變化。

楚卿意沒有反應。

他靜靜地看着這一幕，待痛楚好轉了，身體緩慢下落，走到她的身邊。

Advertisement

楚卿意安靜閉眼，她的眼睛常常是平靜而淡漠的，不管注視任何人，都像是看着無關緊要的人。

哪怕這張臉看着年輕嬌嫩，冷淡的眼睛卻打破了這分屬于姑娘的柔軟。

當她閉上眼睛，氣質便大變樣了。

在她黑峻峻的長睫下，臉頰像剛剝的雞蛋，細膩瑩白。腰肢柔軟纖細，寬大的衣袍罩在身上，像穿着大人的衣服。

發絲間潺潺的瀑布，開着幾朵嬌豔的薔薇花，更襯得她氣色愈發的紅潤。

他反複地看着她，看進心裏去，試着回想她以前的樣子。

她一開始并非現在這般冷漠對他，她撿走他後，總喜歡摸他毛茸茸的狐貍尾巴，他便總是心機地用狐貍尾巴勾她的臂彎，那時她潋滟地笑了起來，把他抱在懷裏，撫摸他的脊背，柔軟的手心像過了電，他忘了自己有傷，過分沉溺在她清冷的氣息下。

而當她想要放下，他幾乎同時松開手，那尾巴卻有了奇怪的想法，纏得愈發緊了。

扶風想起曾經相處的片段，內心分裂成兩個人，一人怒聲讓他不要繼續受她的蠱惑，另一人則充滿貪戀，想将她擁入懷中，親吻她小巧的耳垂，讓她的臉緊貼他的胸膛。

兩人彼此仇恨多年，他可以暫時放下一切，感知少見的溫暖和甜膩。

想起她不知什麽時候蘇醒，還有其他的事在等他，他猶豫片刻，暫時放棄了。

古神在一旁等待，扶風起身，施法打碎神像。

神靈的影子若隐若現，低沉的嗓音響徹大殿：“謹記，天道在上，勿要違背諾言。”

“放心。”扶風做下承諾，便不會輕言毀約。

古神欣然點頭，漸漸消散，重歸虛無。

扶風默然注視他消失的地方，眸中的盤算已無影無蹤，轉而泛起幾分尊敬和遺憾。

對于世間最後的神靈，他并沒有太大的惡意。與他談判的時候，兩人因彼此的利益争鋒相對，卻明白他們不過都是為了自己的臣民罷了。

是男子最重要的兩樣東西，腳下的土地，懷裏的女人，這些是他的底線。

他抱起沉睡的楚卿意，同南翼走出門。

神殿外守候的飛翼軍，見證了荒墟風雲變幻的一幕。

荒墟變成了另一幅樣子，黃昏的天空變得漆黑，圍在神殿附近的赤紅火焰像被無形的水給熄滅了，一瞬間整個世界不見一絲光亮，空氣快速降溫，冷風簌簌，接近于春季與酷夏的溫度。

所有飛翼軍整齊排列，灼灼看着走出門殿的二人，神色肅然，随時準備執行命令。

南翼轉頭問：“這些妖兵如何處理？”

“殺了。”扶風眸子冷清，瞳孔毫無波瀾，“留下奚淵和辰明，讓他們走。”

放了奚淵辰明？

為何？

南翼身形微頓，不由自主将腦子裏的問題一股腦問了出來，連尊稱也忘記說了。

扶風不太在意這些細節的東西，沉聲道：“他們還有用，以後你便知道了。”

扶風将心底的謀劃藏在心裏，不讓屬下們知曉，并非不信任南翼。只是這些算計是否成功，需要時間的積累和判定，路要一步步走，棋子還沒找到合适的位置，一切沒有多談的必要。

南翼不再多問，有條不紊地指揮飛翼軍，他們秩序井然開始執行任務，刀光閃爍，鮮血淋漓，無聲無息間，數萬妖兵在他們的兵器下悄然喪命。

妖兵因神像沉溺一場欲海的夢境，這場夢境帶他們走向死亡。

最終只剩奚淵和辰明。

-

奚淵與辰明逃回妖域，奚淵出妖域前，身邊圍繞着不少人，他是他們的将領，理應帶他們大勝而歸，然而如今只剩他與辰明，全部妖兵全軍覆沒。

狼族首領面色沉黑地坐在長案前，妖族探荒墟的行動，由他向妖皇提議，然而預想中的勝利卻沒了。

行動失敗，他的心情可以稱得上氣憤。

對柳扶風這個橫插一腳的女人，他恨不得親手抓住她洩憤，目前卻毫無辦法，因此更多的憤怒沖向奚淵。

“妖皇信任你，派遣你率領重兵打探荒墟，就連這種簡單的任務你都做不好，令人失望！”左迦看向滕榮，語氣相當的激動，“妖皇，死掉的妖族可都是我的子民啊。仙門狠狠打了我們的臉，這是奚淵的失職，您不可輕易放過他。”

奚淵半跪在大殿的地面，頭微垂，滿臉愧疚：“臣無能，請妖皇降罪。”

他并不反駁左迦，誠懇地向妖皇認錯。

左迦的說法其實多少有些偏袒，表面奚淵領兵，然而所有狼族妖兵更願意聽從辰明的指揮，奚淵資歷尚淺，只挂了一個虛名。

若追究失敗的責任，辰明的責任更大。

這句話不能亂說，無用的辯解如同火上澆油，左迦聽了更氣，妖皇也會對他側目而視。

奚淵履薄冰在妖域走了多年，以他目前的地位，對上狼族的左迦，只能落下風。

雖然他內心不甘，卻仍俯首聽令，願意獨自承擔行動失敗的後果。

王位坐着的男人動了動身體，他大約四十上下，身材魁梧，這張白玉雕刻的座位，是上任妖皇的風格。扶遠的身材清瘦，座位剛好容納他的身軀，滕榮則比他大了一圈，肌肉虬結，結實有力，他出于某種得勝者的傲慢心态，仍保留了扶遠的王位，卻坐得相當不舒服。

他皺了皺眉，關注點在另一件事上：“你說的那名女子，以一人之力，打敗你們，奪取荒墟火？”

“是。”奚淵應聲。

“荒唐！”滕榮生出疑慮，“除非異火者，才可以安然無恙融合荒墟火的力量，她若是異火者，仙門怎可能傳不出一條消息？”

這些年，妖族派出不少卧底，滲透進淩霄宗的內部。一些人被仙門發現處決了，只剩下一位繼續隐藏身份。可笑的是，被處決的那些人都是左迦欽點的手下，在衆多妖兵當中，能力出衆。然而，只有一個半人半妖的人成功坐穩了卧底的位置，越爬越高。

這位卧底是奚淵的手下，仙門一旦出現風吹草動，妖族立刻便知情了。

她的存在，使妖皇增添對奚淵的信任。

奚淵逐漸成為左迦的眼中釘。

“臣懷疑她是扶風。”奚淵篤定地下結論，此話讓在場所有人驚得瞪大了眼睛。

扶風消失多年，痕跡隐藏得密不透風，誰也不知道他在哪裏。

左迦荒謬地笑出聲，搖搖頭露出不屑的笑容，為了減輕罪責，奚淵這小子滿口胡言亂語。

從扶風小時候起，左迦就認識他了，那時左迦是扶遠的臣，經常跑妖殿與妖皇商議大事。扶風則喜歡坐在妖皇的身側，支起下巴，興致盎然地聆聽他們的辯論，那時他才九歲，偶爾爆出一兩句石破天驚的言語，展露出聰慧的智謀，引起左迦的重點關注。

他對扶風的性格很是了解。

他天賦異禀，打小在一幹皇子中脫穎而出，享受榮華富貴和別人的三跪九叩，心高氣傲，絕不可能忍氣吞聲，扮做女裝來逃避妖皇的耳目。

按照他的心性，他應當躲在某個避世的地方，耐心蟄伏，擴大飛翼軍的力量。

男扮女裝，這太可笑了！

滕榮同樣不相信奚淵的猜測，他千方百計想殺扶風，苦于找不到人，對他簡直恨得牙癢癢。

這些年滕榮迫不及待想知道扶風的行蹤，卻也不是傻子，冷笑道：“你方才說阻攔你們的是女子，扶風是男子，這兩者有相似的地方？”

滕榮動怒，四周萦繞着駭人的氣勢。

“妖皇請聽我分析。”奚淵恭恭敬敬地抱手，擡起頭，面對他威嚴的表情，仍然面不改色，“扶風可能修改了自己的面容和身形，他的法力高強，化形術對他來說只是小意思。”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支持你猜測的理由？”

“有兩個疑點，一是飛翼軍從天而降，扶風卻不知蹤影。那時，他極有可能隐藏在荒墟，不是仙門，便是飛翼軍的一員。第二，那名‘女子’成功奪走神像，證明他不怕荒墟火。世間異火者少之又少，偏偏他與飛翼軍同時出場，是扶風的可能性最大。”

“一派胡言！你講的這兩個疑點，都不是确切的證據。”

左迦仍頑固地認為，扶風這樣自傲的男子，絕不可能男扮女裝，以他的陳腐觀點看，女裝實在太不像樣了！只怕扶風當場脫下僞裝，他依然不會相信自己的眼睛。

左迦和奚淵各執一詞，滕榮沉思片刻：“辰明，你也在場，你的看法？”

“臣認為首領說得對。”

辰明其實沒什麽看法，他與那名\"女子\"接觸不多，連她具體的長相都忘了，哪裏還記得像不像曾經的扶風殿下，他讪讪地笑了笑，左顧右看，選擇跟左迦站在統一戰線。

滕榮也是這樣想的，這兩人與他的看法不謀而合。

奚淵第一次執行他的命令，出了大錯，他對他的能力已經失去信心了，對他的言論更是完全無法理解。

原本滕榮費力籌算，幫助他在軍中站穩腳跟，若這項探荒墟的計劃成功，奚淵可以名正言順樹立名聲。

然而失敗了。

說明奚淵的一言一行，表現平庸，不值得他的費心。

如今荒墟火落入仙門弟子的手心，滕榮絕不甘心就此放棄，這不是普通的法寶武器，而是毀天滅地的異火。如果他能得到這股強大的力量，輔以自身的蒼龍火，蕩平妖族動亂便是舉手之勞。

打敗扶風這小子，更不在話下，以後他不用再忌憚他了。

滕榮做出決定：“過兩日，左迦你親自去仙門一趟，配合卧底暗殺該女子，利用冰魄帶回荒墟火。記住，這次絕不能輸！”

左迦大喜過望，忙起身行禮：“不負妖皇使命。”

眼看左迦要上前領命，奚淵着急勸阻：“妖皇三思，若他真是扶風，已經擁有兩種異火了，絕非尋常妖族能打敗的水平。我們先前在荒墟折損兵力，需要休養生息，左迦與卧底都是妖域的精英，我們不可白白犧牲他們。”

滕榮冷哼，左迦的臉色也黑了下來。

在他看來，奚淵好大喜功，居心叵測，他眼紅自己受妖皇的重任，這才百般阻止，恨不得以身替代。

“此事與你無關。”滕榮語氣冷淡，“荒墟之行你失職，害荒墟火落入敵方的手心，不用多廢話，自己去暗牢領罰。”

兩旁的妖兵出列，遵從滕榮的指令，準備押奚淵去暗牢。

衆目睽睽之下，奚淵向妖皇恭敬地俯首，表情看着平靜，轉身的時候，瞳孔卻瞬間陰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