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你耳朵上是什麽東西”/
第47章 “你耳朵上是什麽東西”/
很早以前喻呈就知道,潭淅勉多少算個妹控。
他雖然嘴上很煩潭寧栩,可但凡有人真惹到潭寧栩頭上,他絕對會睚眦必報,簡而言之就是,他妹蠢只能他來說,別人算什麽東西,也配講他妹。
這回一聽脫臼,還以為他妹被人打了,心裏把隔壁班混混,上個月得罪過的校霸,以及高一個年級暗戀他妹的臭流氓挨個懷疑了一遍,氣得在車上發抖。
喻呈說:“……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別急。”
“……讓我知道是哪個孫子……”
“電話裏也沒細說,不一定是被打了,可能是別的……”
“晚上又沒有體育課,摔跤頂多骨折,怎麽會脫臼?”
喻呈不說話了,他也解釋不清。
下車兩個人一路飛奔,等跑到一附醫院急診,看到潭寧栩坐在門口的候診椅子上,宋東憑蹲在那裏仰頭和她講話,旁邊站着趕來的宋西婧和喻翰景。小姑娘眼睛紅紅的,感覺哭過。
潭淅勉直接沖過去,上下掃視了一遍又看不出異樣:“哪兒脫臼了?怎麽了?誰打你了?”
潭寧栩上一秒還泫然欲泣,下一秒忍着一泡眼淚吸着鼻子瞪過來:“打你電話不接是吧?”
“我……手機不在身上。”
“那人呢?”
“……”
人也不在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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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多醜多丢人嗎?那麽多人看到。”潭寧栩聲音低下去,還是很難過。
她今天班上做大掃除,五點半擦完窗戶,跳下來有點累,剛打了個哈欠,就感覺下颌骨連接處像是滑了一下槽,然後就沒辦法合上嘴了。
一切都特別突然,她甚至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平常最普通的張嘴再合攏的動作,大多時候甚至意識不到這是一個動作,現在完全做不到,用力都做不到。也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掩藏自己猙獰的面部,只能急忙用手遮擋着跑到教室裏拿手機。
發消息打電話潭淅勉都沒接。她急得要哭,想起潭淅勉今天有晚自習,又跑到高二理6班,路人有認識的同她打招呼,但她沒辦法講出話來,只是埋頭飛奔。結果到理6班,人也不在。
常苒在浙江辦畫展,潭安林在酒泉,離得最近的大概是在寧師大的小舅舅,潭寧栩只好給宋東憑發了消息。
萬幸宋東憑及時看到,立刻回了電話。
“你不用說話,你聽我說。”宋東憑的聲音一貫靜而穩,背景音是不小的風聲,好像已經在趕路,“我大概七八分鐘到你學校,你在高一三班對不對,我去接你。你休息一會。”
打完電話心裏突然安穩了點,又想宋東憑是什麽時候記住自己在三班的,估計連潭安林都不知道。
七分鐘後,宋東憑到了三班,沒找見人,又發消息。
“到了,你在哪?”
“女廁所。”
小姑娘沒處去,只好一直躲在廁所的隔間裏,等宋東憑到門口了才挪出來,她低着頭,馬尾被她扯散了用來遮蓋臉頰,又用手背擋住嘴,狼狽地流眼淚。
潭寧栩平時好跟自己頂嘴,也是自尊心很強很愛美的小孩,看她現在這樣,宋東憑也覺得很心疼,擡手去別她的散發。
要擱往常,潭寧栩一定會嫌棄地避開,今天沒躲,好像脆弱到需要安慰。
“把這個戴上。”宋東憑說。遞過來的是個口罩。
他來得急,白色襯衣都汗濕了,還記得路過便利店給她買口罩。潭寧栩又想哭了。
然後打車去了最近的一附醫院,宋東憑跑前跑後挂急診,但急診人不少,為了讓潭寧栩早一點看上,慣來慢條斯理的人跑着去求大夫,可能的話幫她先看一眼。
其實還挺遭罪的,一開始還好,時間越久關節越酸疼,複位以後也會越難受些。一個外科大夫過來幫忙瞧了一眼,表情是司空見慣,但看人年紀小,又安慰了一句:“沒多大事啊小姑娘,脫臼了。我找口腔外科的大夫下來,一掰就好了。”
兩個人就重新坐在那裏等。潭寧栩有點緊張,用手機打字:“掰的時候會不會疼?”
宋東憑說:“應該不會,很快的。”
“有沒有紙巾?”
宋東憑從口袋裏掏出一包,抽出一張給她擦眼睛:“別哭了,沒事。”
是那種無香型的。她之前抱怨過宋東憑的紙巾味道太難聞,他後來就不買那種了。可潭寧栩還是躲了一下。又打了串省略號:“我擦口水。”
因為沒辦法吞咽,來不及咽下去的口水就會溢出來。她覺得自己像生活不能自理:“我感覺好糟糕。”
宋東憑一邊把紙巾伸到口罩裏很輕地給她擦下巴,一邊說:“每個人都會生病。”
“等我老得動不了,流口水,小栩也會帶着小孩來看我,給我擦口水。我們是家人,被照顧我也不會覺得羞恥。”
宋東憑比她大13歲,他會先老,也會先死,潭寧栩覺得這一幕好殘忍,心裏莫名發酸,把視線轉開了。
十分鐘後,口腔科大夫姍姍來遲,一邊戴外科手套一邊問:“怎麽搞的呀?”
潭寧栩敲字:“打了個哈欠。”
看上去就挺滑稽的,但女大夫沒笑:“不是外因啊。那你這個有可能是下颌神經紊亂,有可能再犯哦。”
眼瞧潭寧栩又要着急,她接着說:“不過複位很容易,自己也能弄,或者你家裏人在嗎?跟着學一下,下次掉了讓他擡一下就回去了。”
說是說得簡單,完全沒學過醫的誰敢亂掰人家骨頭,誰又負得起這種重任。潭寧栩在那裏為難着,宋東憑已經走上去了:“我學一下吧。”
“你是?”
“小孩的舅舅。”
誰是小孩,潭寧栩想反駁,但是她說不出話來。宋東憑看着她笑,一副終于做了回舅舅的得逞表情。
大夫搬來一把椅子,讓潭寧栩靠牆坐下,把口罩摘了。
被急診室裏很多人看着,她覺得很難堪,也不想讓宋東憑看,但宋東憑要學怎麽幫她複位,就必須得給他看。
潭寧栩慢慢摘下口罩露出變形的臉,宋東憑這回沒笑,也沒有驚訝,就跟平常一樣的眼神,專注地盯着大夫伸進潭寧栩口腔的手。
“你看,就這個地方,找一下位置。”大夫說,“讓孩子頭抵住牆,保持垂直,你往下用力。”
“需要用一點力氣的,得加點巧勁,太怕了不敢使勁的話,估計不行。”大夫一邊說着一邊再次加重力道。
宋東憑下意識扶了下眼鏡,好看得更仔細,發現潭寧栩一雙眼閉得很緊,淚珠挂在眼角,看起來很不舒服。他想,如果是他的話,要盡量一次複位,能減少一點痛苦。
第二次好像成功了,女大夫把手拿出來,說:“合上嘴看看呢。我看看牙齒對齊沒有。”
颌骨關節那裏還是酸脹麻木的,一時感覺不到已經恢複了。潭寧栩睜開眼,緩慢地活動了一下,發現可以正常的張開和合閉了。
“好了。”大夫把手套扔掉,然後說,“這幾天別吃硬的食物。以後也多注意,少大笑打哈欠什麽的,不然容易搞成慣性脫臼哦。有空最好再去拍個片。”
宋東憑連忙說謝謝,走出診室的時候,潭寧栩說話還有點別扭,開口幅度很小地問他:“你學會了嗎?”
“差不多。還沒實操過。”宋東憑松了口氣,這才感覺到自己出了很多汗,他一邊把襯衫的袖口再往上多卷一道,一邊笑,“但希望你別再給我實操的機會。”
“我是不是以後再也不能自己出去旅游,不能去國外,也最好別獨處。”潭寧栩有點絕望地說,“不然一個人在外面脫臼了,我都沒辦法開口打車。”
宋東憑沒想那麽遠,也沒想到小姑娘平日再大大咧咧心思也還是細的,又沒遇到過什麽事,此時竟有這麽多恐懼。
“宋東憑。”潭寧栩在候診椅上坐下,捂住臉,聲線有點顫抖,“好像必須得你在才行,只有你能幫我掰回去。”
她得把自己系在宋東憑身上,她的安全感不再是自己給自己,要寄望于他人了。她都能想象得出,假如有一天宋東憑談戀愛了,有小孩,沒有時間管她,她只能一個人在街邊托着脫臼的下巴哭泣的畫面。
宋東憑在她身前完全蹲下來:“你随時都可以找我。但如果我實在趕不過去,那你可以在去外地前先查好附近的醫院,把自己的病症寫在手機裏,也可以打電話給我,我來跟司機說、跟醫生講。”
“潭寧栩,別因為害怕就不去做事情。人長大了,自然而然會有很多辦法。”
是“自然而然就會有辦法”,不是立刻要她“學會自己解決”,把一切交給時間。這讓潭寧栩覺得好過了些。
她揉了揉發脹的眼睛,從手指的縫隙裏偷看宋東憑的臉。
平靜又溫和的一張面孔,窄長的眉,淡緋的唇,眼睛也是內雙,戴眼鏡,天生一副學者樣,自帶一種脾氣很好的氣場。他在師大教社會學,當他的學生大概很幸福。
得知消息的喻翰景和宋西婧此時匆匆趕來,看到潭寧栩并無大礙才放下心,又當場約了明天的口腔外科號,到時再來拍個片子。
但這副陣勢之下,最遲來的竟然是潭淅勉和喻呈兩個人就顯得格外怪異,按道理他倆跟潭寧栩一個學校,就上下樓,電話打不通,人也不在學校,之前跟家裏講的是上晚自習。
喻翰景板起臉:“你們兩個,跑到哪裏去了?”
這時候看到潭淅勉耳垂上忘記取下來的亮閃閃的耳釘,語調更沉:“你耳朵上是什麽東西?”
潭淅勉不自在地撓了下頭:“跑去打了個耳洞。”
喻翰景脾氣上來了,但看在他畢竟不是自家兒子的份上忍了一下,轉問喻呈:“你也跟着去了?”
喻呈根本不會撒謊,眼神回避,臉上已經燒起來了。
喻翰景氣壓很低,拎着衣襟一把把人扯到面前來,揪着耳朵看,左邊看完看右邊。
衆目睽睽之下實在丢人,喻呈掙紮着小聲争辯道:“我沒有打耳洞啊。”
“那打哪兒了?”
喻呈脾氣犟,故意不說話,就僵持着。
雖然好學生落到這步田地,潭淅勉心裏有點爽到,但也覺得看不下去,沒必要:“哎呀,本來是想打舌頭上,但這不是沒打成嗎?”
結果話音未落,喻呈的衣領被一把提起來了,直接被喻翰景朝他們家的汽車那裏拖去。
一切發生得太快,潭淅勉完全是猝不及防的,沒有既成事實,有什麽好發火的呢,他想不明白,也覺得這家人吵歸吵,熱鬧也是真熱鬧,怎麽說還是一家人,有黑臉有白臉,吵架的拉架的,因為在乎才争執,因為争執才流淚。他們家不會這樣,吵不起來。
在一片混亂中,宋西婧和宋東憑齊齊跑上去攔,被喻翰景擋開了。
“這個小兔崽子,學的什麽不三不四的東西,舌頭上是能打的嗎?”
喻呈聲音帶哭腔了:“是,舌頭上不行,你說哪裏行,耳朵也不行,哪哪都不行。”
感覺已經氣瘋了,颠三倒四,胡言亂語。
“你就一定要給自己打一個洞?”喻翰景年紀大了,力氣還是不小,手上的力道一緊,瞬間收縮的領口簡直讓喻呈喘不過氣,“你就不能像個學生的樣子?”
“什麽叫學生的樣子?”喻呈扭着臉說,“頭發長一點不行,像流氓,太短了不行,像囚犯,考這裏不行那裏不行,就得上寧北?”
終于知道問題出在哪裏的喻翰景一怔,但很快打開車門,把人塞進車裏去。
宋東憑勸道:“姐夫,喻呈才多大,有什麽事好好說。”
“多大?明年就成年了,還多大。”喻翰景看了他一眼,“還有你,天天跟這群小輩混,舅舅沒有舅舅的樣子,上個月你是不是帶他們去游戲廳了,回來講帶他們參觀寧師大校史館。我裝作不知道而已。”
一番話把宋東憑也給講熄火了,只好陪笑:“小孩現在壓力多大,總要玩一玩。是吧,姐?”
宋西婧也附和:“是啊,你也知道兒子明年就成年了,有什麽事非要在外面講,回家講不行啊?”
喻翰景這才緘口,又和跟出來的潭淅勉和潭寧栩說:“你們兩個上車,宋阿姨和小舅舅他們打車。”
這一場雞飛狗跳,潭淅勉是始作俑者,他又不傻,簍子是自己捅的,做什麽進那個修羅場,連忙露出一個假模假樣的乖順的笑:“我和潭寧栩打車回去就行了,也不遠。”
喻翰景也不再堅持,只是板着臉說:“那也行,一會到了給宋阿姨發個消息,她把粥給你們送下去,小栩晚上也沒吃。”
宋東憑又叮囑了兩個人幾句,跟着宋西婧上車,車輛點火起步。潭淅勉透過車窗看到喻呈低着頭的側臉,不笑,也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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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