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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畫面如水波消失, 君無渡聽到了潺潺的水聲。

他看見南枝站在江中竹排上，不顧母親的阻攔說着要去找白衣仙人的話。

君無渡站在她的面前，能清晰地看到她圓潤稚氣的臉上是一往無前的孤勇。

這個神情太過熟悉, 他無數次在南枝的臉上看到過。

好似只要她決定的事情即使是跪着都要闖下去，即使……是被劍氣壓制時她也拼了命的要殺了他！

君無渡緩緩地眨了眨眼他看着小小的竹排順流而下，看着她在陽光下一邊念叨着“仙人仙人”，看她一個人穿越崇山峻嶺, 小心翼翼地彙入人群。

一路上她吃了很多苦，許多時候迷了方向夜裏只能爬上樹, 抱着樹幹打瞌睡，好幾次都因為太過疲累而摔了下去, 若不是她跑得快早已葬身在野獸的嘴裏。

如論遇到了什麽困難她好像都沒有想過放棄, 一路艱辛一路奔波到達了天玄宗, 在霞光漫天中她從那些被選拔出來的弟子隊列走了出來。

君無渡看着她眉眼彎彎卻緊緊攥着手努力掩飾着忐忑地沖他笑，她說：“白衣仙人我要拜你為師！仙尊請收我為徒。”

她站在盛烈的陽光下, 圓潤的臉上是明晃晃的興奮和期待。

那時候他為什麽要同意收她為徒呢？

君無渡從來沒有仔細想過, 現在才發現, 原來就是因為她臉上的笑，靈動又清澈就像陽光下的溪水，泛着讓人歡喜的粼粼波光。

他看着她大晚上不睡覺, 笨手笨腳地學着做糕點, 失敗了許多次熬夜了許多天後, 她終于做出了喜歡的。

那天清晨她笑嘻嘻地跑來春山煙欲收, 興沖沖地敲門“師尊師尊, 我做的桃花糕可太好吃了, 你試試呀。”

夢裏的自己沒有開門，南枝慢慢地垂下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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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小臉上毫不掩飾的失望, 君無渡下意識地伸手，可是手卻毫無阻攔地穿過了那粉嫩的糕點。

半空中，他的手指蜷了蜷。

南枝默默地走到梅花樹下，把桃花糕塞進自己的嘴裏，一邊吃一邊囫囵說道“興許是師尊不喜歡桃花，下次我再換個便是了。”

她一邊吃一邊給自己打着氣。

梅花紛紛落下時。

南枝一身狼狽地滾在了小溪裏，幾個弟子指着她罵道：“你這個蠻夷子！天天張嘴閉嘴的水性楊花，呸，滿嘴污濁，簡直有損宗門臉面。”

一聽這話，南枝氣得抓起身下的石頭就砸了個過去。“王元狗，就你腦子裏裝的什麽狗屎？”

一群弟子撕打起來，君無渡看着南枝用他教的劍訣把幾個弟子打得落荒而逃，而她也落了滿身的傷，蹬蹬地跑到春山煙欲收，跑到他面前告狀：“師尊，師尊有人欺負我”說完又一臉得意地說道：“不過我把他們都打跑了！師尊的劍訣真是太厲害了。”

君無渡看着自己冷冷地說道：“宗門弟子禁止內鬥，去吧宗規抄寫一遍！”

南枝不服氣地争辯了幾句。

“十遍！”

她吓得再也不敢說話了，匆匆跑下山，回到房間之後一邊給自己上藥一邊疼得直掉眼淚。

看着她皺成了包子的臉，君無渡才發現原來從那時候開始自己便對她這般嚴厲了。

淚水落在地上碎裂開時畫面再度一轉，君無渡眼前出現了郁郁蔥蔥的竹林，片刻後他才在一棵竹子後看到了蜷縮的南枝，十三四歲的小女孩正抱着自己的膝蓋喃喃自語“別的師兄們都突破了築基中期，為什麽我還在築基初期！”

“我真的很笨嗎？”

“不不不”她很快搖了搖腦袋“我不笨，我不笨，只要我努力，一定能很快突破的！”

她這般自言自語地說道，又撿起劍來繼續開始。

可能是練得太久她身體僵硬腳步虛軟，有人從背後捉弄她，她沒躲過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腦袋磕出了血。

捉弄的人叫着‘蠻夷子蠻夷子醜八怪’，嬉笑着跑開了。

南枝一臉憤憤地想要去追，卻腳步不便又摔在了地上。

第二日查驗修為時，渾身是傷的南枝藏藏掖掖地躲在幾個師兄後面。

君無渡看着自己狠狠地抽了南枝十個掌心“不好生修煉就知道與人瘋玩，難怪修為一直不能精進！”

南枝搖頭解釋道“師尊，不是我的錯，明明是他們……”

“有事從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抄寫《歸元心經》十遍。”

“啊，《歸元心經》那麽多字我都認不全呢，師尊，能不能不抄啊”

“你說呢？”

“那……抄五遍好不好？師尊，真的不是我跟人打架，我好好在煉劍呢，明明是王元狗……”

“二十遍！”

看着南枝喪喪地垂下腦袋，那夜她一邊打瞌睡一邊抄寫，墨汁沾了滿臉。

昏黃的燭火下，君無渡忍不住伸手想要擦幹淨她臉上的墨汁。

可是伸出的手卻直直地穿過了她的腦袋。

他盯着自己的手怔怔出神時，南枝不知道被什麽吓醒了，張慌地說道“師尊師尊，我沒睡我沒睡，我在認真抄……”

君無渡抿了抿唇，緩緩地收回了手。

南枝入門時天資驚采絕豔，可是後來修為一直停滞不前，身上還總是帶着各種各樣的傷，而他從來不相信她說的話總是認為她太過貪玩好耍才導致的。

站在夢境中，君無渡看着南枝身邊的人越來越少，越來越多的人站在她的對面悄聲罵着‘廢物、蠢材’，她每每聽到都是一臉強勢地和對方打一架，一身傷地回到自己的屋子後就會難過地蜷縮在被窩裏哭。

慢慢她和周雁回認識了，兩個人一起上山掏鳥窩下河摸魚，一起對付王元思一群人，她的日子似乎好過了許多。

而随着其他人修為的突飛猛進，南枝被人一邊罵着‘廢物蠻夷子’無論她多麽生氣都只能被人捉弄，失去了還手之力。

南枝從來就不是個容易消沉的性子，在一次次吃虧受辱後，她開始研制各種毒藥，但凡有人說她，她便會找尋機會給對方下毒，看對方狼狽求饒的模樣，她笑得很是張狂。

“天玄宗幾座峰，也不打聽打聽誰是爹。”

“敢罵我廢物，那我就讓你們常常我這個廢物的毒藥！

“哼！看我不毒得你們磕頭求饒我就不叫南枝。”

很快南枝到處欺負人的事就被長老告到了自己面前。

那時候他做了什麽呢？他罰了南枝十鞭，打掃一月藥圃。

躺在戒律堂的凳子上挨抽時，她的慘叫聲驚天動地。

等周雁回把她抱回去，她一邊疼得龇牙咧嘴一邊憤憤地說道：“我最恨師尊，怎麽總是不相信我？”

“那些人都如此罵我了，難道我就不能還手嗎？”

“什麽破規矩，我看那九百九十九條的宗規就該全部廢了。”

“要我說就應該寫上有仇必報！”

“師尊真是讨厭死了！”

君無渡看着她氣呼呼的樣子，抿了抿唇。

他記得這一次過後南枝足足有許久沒有來過春山煙欲收。

他卻從來沒有放在心上過，甚至一次都沒有去看過她。

任由她在床上躺上大半月，傷還沒好完就被戒律堂的弟子拎到了朝霞峰。

她日複一日地在藥圃裏挑水拔草，彎腰勞作太久，背上又滲出了絲絲鮮血。

她有時候被太陽曬得頭暈眼花時，還會憤憤地說着‘我最讨厭師尊！簡直讨厭死了……’

話音剛落，腳邊就一條了綠靈蛇快速蹿過，她明明吓了一跳臉都白了，結果卻見靈蛇要消失時，她念叨着‘蛇羹蛇羹，師尊說不定喜歡吃蛇羹呢！’

也不顧渾身是傷，抽出木劍就奮勇捉蛇去了，一番追逐下來自然弄得藥圃裏的藥草折損了不少。

這件事又被告到了他的面前，不過是些普通藥草他卻沒有去看一眼便冷戾地斥責：“性格頑劣至此，你真的太讓我失望了！”

然後親自把她扔進千悔涯關了一個月的禁閉，

君無渡看着南枝一直追着自己喊着師尊師尊。

可是自己卻腳步沒停頭也不回地走了。

南枝捧着那條被砸暈的蛇，失望地垂下腦袋，最後又打起了精神，自言自語地念叨道“反正着罰都挨了，不好好吃了你這靈蛇太對不起我自己了！”

她從介子袋裏掏出一口黑漆漆的鐵鍋，撿來幹柴，熟練地把清洗幹淨的靈蛇煎熟了，放了水。

直到把燙敖白了，她揭開蓋子灑上鹽。

手做扇扇了扇香味，“好香啊！”

喪氣和難受瞬間從她臉上消失，又變成了生機勃勃的模樣。

“哼，師尊你吃不到了，吃不到我做的美味靈蛇羹了。”

她盛了一碗，正要放在嘴邊時，一臉糾結地自言自語“師尊肯定沒有喝過這樣的美味。”

“他也是人啊，又不是真正的仙人。除了修煉，什麽都不喜歡。來這人間走一躺，什麽都沒感受到那修煉又有什麽意義？”

“錯過這樣的美味，簡直不值得。”

她一邊搖頭晃腦一邊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南枝啊，真是善良又大度。”

“我不跟師尊他老人家計較！”

“就大方地讓他嘗嘗這人間極品美味吧，也好沾些人間的煙火氣息，免得到時候我們長大了離開他，他一個人在春山煙欲收孤老終生！”

女孩子一口未喝的蛇羹小心翼翼地放進了介子袋裏。

似乎是沒碗了，她就這般拿着木勺子就着鍋喝了起來。

明明燙得龇牙咧嘴的，卻還是忍不住饞嘴鼓着腮幫一邊吹一邊喝。

濃密的睫毛深深地垂着，君無渡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

他分明說了那樣傷她的話，她卻只是口頭憤憤抱怨，一旦有好東西總是想着他！

他到底是怎麽會覺得這樣的她性子頑劣不堪教化呢？

看着自己的手輕飄飄地從她的頭頂穿過，君無渡有些難堪地閉了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