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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二天便是臘月二十九, 再過一年就到了歲末除夕。

南枝坐在門檻上，撐着下巴望着天，明顯沒了打鬧的心情。

她無精打采地給自己做了兩頓飯, 直接無視了君無渡。

本以為除夕就會這樣悄無聲息的過去。

第二天一大早，南枝在床榻上賴床不起時，君無渡的聲音傳來。

“不是要下山嗎，還不起床？”

南枝眨了眨眼, 一咕嚕翻身而起，像是不敢相信地問道：“君無渡, 你真的要帶我下山？”

君無渡擡眸看她，廣袖揮了揮, 鐵鏈突然滑落, 南枝怔了一瞬, 看向終于沒有了束縛的腳踝。

整個人在屋子裏來來回回地走了好幾圈，開心地沖君無渡說道：“快快快, 我們現在就下山, 還能趕上早市。”

“等等。”君無渡從蒲團上站了起來。

南枝警惕地看着他“你不會後悔了吧？”

君無渡卻沒有說話, 徑直在她面前站定。

對上一雙諱莫如深的鳳眸，南枝正想說些什麽。

卻見君無渡擡起了手臂。

輕薄的蛟鞘佛面，暗香盈鼻, 南枝眨了眨眼站在原地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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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

“你會不會把我變成了醜八怪吧？”

君無渡不置可否地輕睇了她一眼,

南枝還是一臉不放心地拿出銅鏡看了看。

還好, 這人只是将她變成了一個平平無奇的路人模樣,

等她拿下銅鏡, 擡眸時君無渡也換了容貌。

也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模樣。

不過掃了一眼這人渾身的氣度, 總覺得有些違和。

不過生怕耽誤好不容易得來的自由時間，她立刻說道：“快, 走走走。”

等君無渡招出不妄劍時，南枝二話沒說就跳了上去。

跳上去的時候用力有點過大，搖晃間，君無渡握住了她的手才穩住身形沒有掉下去。

君無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為何不自己禦劍？”

“你的更快啊。”她說得理直氣壯。

合體期大圓滿的修士，禦劍一日萬裏，到達最近的城鎮也不過是幾息的時間。

一落到鎮子裏，南枝就迫不及待地朝熱鬧的街上沖去。

走了幾步就發現了不對，回頭一看果然君無渡還站在原地沒動。

望着她的眼神靜谧又遙遠。

就好像是在等待着……等待着看她逃走。

南枝像是根本沒有看出來似的，折身回去一把牽起他的手嫌棄道：“君無渡，你好慢啊，快快，咱們去買桃符，買燈籠，到時候挂在門上就有過年的味道了。”

濃密的睫毛深深地垂着，君無渡看了一眼被她牽起的手，幾乎是下意識地反手将細軟的手握住，像是想要牢牢掌控，不過下一瞬卻又像是想到了什麽，突地放開了。

南枝毫無所查，又抓住他的手，聲音染着興奮“君無渡你喜歡甜食，那就得多買一些饴糖，買完饴糖再買兩幅年畫，還有窗花爆竹。”

好久沒來的人間城鎮，挂滿了喜慶的燈籠紅紙桃符，街上人頭攢動，提着的籃子裏都塞滿了各種物什。

南枝興奮地在各個攤位間穿梭，君無渡只是默默跟在她的身後，有些時候她拿不定主要要買什麽時會偏頭詢問他，結果君無渡直接把她看中的東西全都付了銀子。

好久沒有出來，直到夕陽漸落都有些戀戀不舍。

她看着人流越來越少的長街說道“有時候在凡塵中待久了，就會覺得更喜歡這樣的市井生活，柴米油鹽才是真正的活着，反而修真大道才是虛無缥缈的不真實。”

南枝以為，按照君無渡的性子，一定會說她被凡塵俗世迷失本性，心智不堅什麽的。

可是他卻看着她沒說話，垂眸像是掩蓋似的拿起了一旁繪着彩釉的小陶人專心致志地看了起來。

看着那一堆憨态可掬的娃娃，南枝瞬間被轉移了注意力。

拿起一個穿着紅紗梳着雙髻的女陶人沖攤主說道：“老板，這個給我包起來。”

“不瞞兩位說，我這兒的陶人都是成雙成對的，不能單賣。”攤主笑着說道“兩位一看就是有情人，拿的陶人都是一對，不若将這對帶回去……”

君無渡一聽這話，跟燙手山芋似的一下子将陶人放回了攤位。

見狀，攤主趕緊說道：“不是小老兒吹噓，這制作陶人的土可是我從觀音娘娘廟裏求來的，在我這裏買走陶人的有情人們都能終成眷屬，成為神仙眷侶……”

“不過是對死物”君無渡扔下這句話佛袖走了。

見攤主一臉憤憤，南枝立刻從乾坤戒裏掏出銀子遞了上去，“我買了我買了，不管怎麽說這陶人還挺好看的。”

君無渡并沒有走遠，南枝抱着一對陶人幾步追了上去，然後将一個男陶人塞進君無渡的手裏。

“如此醜物給我作甚？”他嫌棄地看了一眼。

“你看這個陶人也繪着白衣，和君無渡你還是有點點相像之處！”

君無渡眉頭一壓，明顯不悅地把陶人塞回了南枝的手中，轉身拔腿就走。

“哈哈……”南枝追了上去一邊倒退着一邊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反正都是泥土繪的死物，君無渡你何必在意攤主說的話。這陶人這麽好看，就當我送給你的新年禮物！”

說着她也不管君無渡要不要，塞進他的手上又朝別的攤位走去。

看着手中的陶人，他一臉嫌棄地想要扔掉，可是最後……卻還是放入了乾坤戒裏。

南枝拖拖拉拉地幾乎把所有攤子逛了個遍，太陽都快下山了，君無渡卻跟在她的身後并未催促一聲。

一回到石屋，南枝就将鐵鏈交給君無渡，撩起了自己的裙擺露出腳踝。

看着她如此主動，君無渡攥着鐵鏈沒動。

南枝坐在床榻邊，仰頭看他“雖然我很讨厭這個鐵鏈，但是鎖着我能讓你放心的話，就還是鎖上吧。”

君無渡抿了抿唇，最後将鐵鏈收入了自己的乾坤戒。

“你不鎖着我啦？”南枝意外地看向他。

“我的修為已經恢複了六七層。”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南枝卻像是沒有聽懂似的，開心地哼着歌将帶回的吃食一盤盤從乾坤戒裏拿了出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燭光太過昏暗，她背過身去時神情明顯有一瞬的變化。

第二天便是大年三十。

南枝早早地打坐修煉完，用過早膳就拉着君無渡開始貼桃符年畫、挂燈籠。

指揮着君無渡把東西挂在哪裏好，君無渡只是默默做着，時不時應她的要求調整一下位置。

等到所有的東西都挂好。

原本破敗清冷的石室多了凡塵俗世的熱鬧。

南枝眼裏滿是滿足和歡喜，站在石屋前揚眉問道：“君無渡，這樣是不是就有過年的感覺了？”

君無渡沒說話，唇邊卻滑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淺笑，像是冰雪融化的春水是極其罕見的模樣。

過了中午，南枝又拉着君無渡開始做年夜飯。

原本寂靜的山谷間時不時響起她的聲音。

“君無渡，快幫我翻下鍋裏的菜。”

“君無渡，快幫我拿個盤子。”

“君無渡……”

坐在小板凳上，朝竈堂裏放入柴火，君無渡擡眸就能看見在竈邊忙碌的南枝。

煙火袅袅中，原本貧瘠的不甚在意的日子因為她變得熱鬧鮮活，讓人無法遏制地心生貪戀。

這一晚南枝和君無渡一起守歲到新的一年。

夜裏，南枝困意來襲，她撐不住上塌睡覺。

喝了不少屠蘇酒的南枝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就在君無渡盤腿坐下時，卻聽南枝喚他的名字。

“君無渡……”

“嗯？”他在昏暗中擡眸看向她。

她杏眼半睜半阖，像是似醒未醒地說道“我要去看看最熱鬧的元宵節！去看看最好看的花燈……”

說完，她像是再也撐不住地阖上眼沉沉地睡了過去。

明明應該拒絕，可是最後他卻垂下了眉眼。

他一再告誡自己，她如今所表現的乖巧是僞裝，是想讓他放松警惕，趁機逃離而已。

可是心裏總是會冒出一個細小微弱的聲音，只要他陪着她看遍世間繁華，只要陪伴她的時間足夠長，她便不會再想着離開呢？

真的快到元宵節時，南枝早就忘記了夜裏說過的醉話。

當縮小版的禦風船出現在她的面前時，她還愣了愣問道：“我們要去哪裏？”

他在晨曦的薄霧中看着她“汴京！”

“真的？”

“不想去？”

“啊啊啊，怎麽可能！要去要去，汴京一定很是熱鬧……”她杏眼發亮，二話沒說就上了禦風船。

萬裏之遙的距離，即便要帶着南枝，對于已經恢複了大半修為的君無渡來說最多不過是兩日的行程。

可是最後他卻不知為何沒有選擇最快的方式。

禦風船飛在雲層中，雲層像潮水一般一分為二，君無渡坐在船艙中，掖袖煮茶，時而擡眸看向南枝。

而南枝興致勃勃地趴在船舷邊，伸手撥動白雲，看着雲似水霧一般在手上滑落，“君無渡，你去過汴京嗎？”

“嗯。”他飲下一口茶。

“那裏好玩嗎，熱鬧嗎，你喜不喜歡哪個地方，哪裏有什麽好吃的？”

他掀眸看她“不好玩，不熱鬧，不喜歡，沒有。”

“你好生無趣！”

君無渡疏離冷漠的表情沒變，唇邊卻漾了微不可查的笑意。

世人都知，汴京的花燈是世間繁華之最。

當南枝真的到達時，只覺自己看迷了眼，從半空中看去，汴京就像是繁星墜落了星河，絢爛無比

看着街上男男女女戴着面具，南枝興沖沖地也買了兩個，給君無渡戴上獠牙面具，再配上他的三千白發，看起來倒真的有些神鬼莫測的兇飒。

南枝佯裝害怕，轉身就跑。

燈火湧動間，她露出的眼睛帶着笑，裙擺蹁跹，青絲飛揚将萬千燈火都打碎了，全都圍在她的身邊旋轉飄飛。

君無渡站在原地看着這一幕，只覺心裏那道布滿裂痕的牆被重重地撞了撞，牽扯着血液都急促地流動了起來。

凡人的歡聲笑語充斥耳邊，明明天地間那麽亂那麽吵，讓人心生厭惡的吵鬧嘈雜，可是這一瞬，他卻覺得原來這份吵鬧中有她在，也不再那麽讨厭。

見他站在原地不動。

南枝又折身回來，頂着一張面具眨着睫問道“怎麽了？”

她還回來了，來到他的身邊。

一切嘈雜都變得可以忍受。

他看着她的眼睛，搖了搖頭。

南枝彎眼笑眯眯地說道：“君無渡，那你可要跟緊我了，免得一會你走丢了！”

十裏長街上，到處都挂着各式各樣的燈籠。

見路過的人們大多手中提着一盞，她看中了一盞兔形燈興沖沖地掏錢去買，結果人家老板不賣，非得讓她猜出謎底才給。

大眼瞪小眼地看着那幾行字，南枝硬着頭皮猜了幾個八竿子打不着的謎底。

在一群看熱鬧的人發出的笑聲中，君無渡走到她的身邊說出了四字謎底。

南枝心滿意足地接過攤主遞過來的燈籠，給君無渡豎了個大大的拇指。

君無渡睇了她一眼“書到用時方恨少！”

“嘿嘿，書上也沒教這些謎語啊。”

她說完，眼前一亮地指着不遠處的燈籠“我要那個燈籠，那個燈籠好漂亮！”

走到攤位前，君無渡只是輕瞥了一眼謎語，答案就說了出來。

南枝不免有些嫉妒，“這世間是沒有能難倒你的事情？”

“甚少。”他說這話時，眼角眉梢寡淡得沒什麽多大的表情，不自傲也沒有炫耀之色，仿佛只是在陳述事實。

南枝不服氣，她咬下一顆糖葫蘆，指了指遠處，囫囵地說道：“我要那盞燈籠！”

那是整條街上最漂亮的燈籠，下面裏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猜燈謎的人群。

說完她也不給君無渡拒絕的機會，興致勃勃地拉着他擠了過去。

比肩接踵的人群緊挨着，君無渡一向很是讨厭這樣近距離與旁人的接觸。

而南枝卻說什麽也不走反而越擠越深。

将将擠進裏面，攤主便抛出了謎語。

在場的人沒幾個能回答上來，南枝趕緊拉了拉君無渡的袖子，人群裏頓時響起了朔雪冰霜的聲音。

“火樹銀花。”

頂着一片羨慕的喝彩聲中，南枝從老板手中接過了燈籠。

“好吧，玉宵仙尊果然厲害。”南枝真心實意地誇贊道，然後看了看夜空問道“汴京今夜會放焰火嗎？”

君無渡沒說話，卻提着燈籠帶着南枝穿過洶湧的人潮，來到了人群僻靜的高處。

有嶙峋的夜風吹亂了她的發絲，她不來地佛開，“君無渡，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麽？”

“好冷啊。”

“快了。”

話音剛落，一個無形的結界便撐起，擋住了深冬刺骨的尖銳。

她正要說話，巨大的碰撞聲在耳邊炸了開來，她立刻轉過頭去，

就見漫天的金光在空中炸開。

火樹銀花燦爛炫目，如開到極致的花，在夜幕下極致的盛放，點點金光将夜幕點燃。

猝不及防地看到這樣的美景，南枝怔了幾息，聲音都因為開心而拔高了許多“好漂亮，這是什麽？”

他看着她的眼裏落滿了亮光。

“打鐵花。”他低眸，看着自己牢牢占據了她所有的視線裏，眸色瞬間深了。

消失的鐵花再次在夜空中盛放，目暈神絢。

她在漫天金光中偏頭，眉眼彎彎地對他笑，“君無渡，元宵節快樂。”

這一息，不止這風不止這夜不止這光，一并攪亂的還有君無渡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