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聯姻

聯姻

那日之後,景央帝果真召了明哲入宮,詢問他宴席之事。

可不論明哲如何解釋,景央帝始終懷疑,說到最後,還讓他教出兵權,先回府幽禁幾日。

明哲沉默了。

這是他第一次沉默。

從前景央帝讓他交出兵權,他從無二話,邊關戰事一起,也是他第一個又接過這份壓力走馬上陣,他對兵權沒什麽留戀,可如今不同。

明哲沉默許久,終于平靜問道:“陛下是否想同北夷聯姻?”

景央帝悚然一驚。

他确實有這樣的打算,可他還沒在朝堂上說過,只與幾個親近的人提起過幾句,另外曾暗地裏聯絡過北夷,可這事明哲怎麽會知道?

他的勢力已這般大?連他這暗地裏的動作都能得知?

景央帝只覺明哲身軀陡然間放大,仿佛一座巨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從沒有什麽時刻覺得自己手中權力如此脆弱。

踉跄扶住身邊的桌案,他聲音愈發冷冽起來。

“這與你無關,明哲,我只再問你一句,你是否願意交出兵符?”

“明哲從無逆反之心。”

明哲重重磕下,聲音沉沉,夾雜着某種說不出的沉重心思。

“臣為陛下之刃,陛下刀鋒所指,臣便所向披靡,可我大景不能與北夷聯姻!他們的手上沾滿了我大景百姓的血,如今我們明明有機會踏破北夷,為何還要委曲求全?”

他說到聯姻之事,情緒有些激動。

但景央帝比他更激動。

“住口!”

景央帝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指着他大罵道:“狼子野心!朕怎麽做輪不到你來質疑,你不想交出兵符,分明是有不臣之心!”

明哲十指按在地面,骨節因用力有些發白,他卻只堅持道:“臣從無背叛陛下之心,可臣絕不會讓大景的公主嫁到蠻夷之地。”

他從始至終也只有這麽一句話,景央帝便越發認定他心中有鬼。

偏生明哲是個性子太剛毅的人,剛過易折,他以為堅持自己的原則皇帝總能看到他的忠心,可為官之道向來是和光同塵,剛過易折的人從來都沒什麽好下場。

最後終是不歡而散。

景央帝也拿他沒辦法,他怕逼急了明哲狗急跳牆。

在回去的路上,明哲想起了小公主。

他以前只覺得景國皇室雖有瑕疵,但景央帝終究是個好皇帝,可如今一回來,所見所聞卻讓他大失所望。

他在外征戰,保家衛國,便是為這樣一個皇室效力嗎?

或許只有聲名狼藉的小公主才有些真性情吧,可惜她是個女子,而這樣的皇室執掌下的景國會變成什麽樣呢?

他仿佛看到了繁華的景國頃刻間坍塌,這一切的繁榮,只是水中月鏡中花而已。

他與皇帝的不歡而散沒有出乎顧飛盈所料。

前世便是如此,只不過這一世她提前點醒了他而已。

景央帝前世是拿到了兵符的,但這一次明哲想的也很明白,他不在乎手中這權利,但他怕自己的兵符一旦交出去,就再也沒能力阻止聯姻之事了。

兩方忌憚,兵符又沒收回來,景央帝不敢輕舉妄動,都城中雖局勢緊張,卻平靜了一個多月。

這之後,莫傾寒的傷勢終于好得差不多了。

景央帝依照當日的承諾封他為大內總管,可實際上他養傷這段時間,總管一職是由曾經的副總管安知羅暫代的。

安知羅自是不敢違背景央帝的話,但對莫傾寒就沒什麽好感了。

原本魏總管死了也該他上位了,如今卻憑空這麽一個小太監奪了他的位置,他怎能甘心?

莫傾寒心思細膩,看一眼就知道這些宮人們打的什麽心思,安知羅不滿他,他心知肚明,甚至這內宮中不少人看不起他就此上位他亦清楚。

但這個世界上不甘心從來是沒有什麽用的,有的只是成王敗寇罷了。

就在莫傾寒上位不久之後,景央帝終于按捺不住,在朝堂之上提出聯姻之事。

此刻聯姻北夷在他眼裏已經不僅僅只是聯盟那麽簡單,更像他執行帝王權柄的象征。

他是皇帝,想做什麽便做什麽,若是連将自己的女兒嫁給誰都無法決定,那麽他還算皇帝嗎?

這件事是個試探,也是挑釁。

之前只有明哲一人提起過,可他正式提出來之後,卻是引起了整個朝堂的軒然大波。

除了明哲之外,榮家首當其沖。

榮大人在朝中任二品之職,又是世家之首的家主,盡管他不太滿意長子榮席與小公主結成婚約,□□席喜歡,這事又早已約好,景央帝在小公主與榮席有婚約的情況下竟然想将她嫁去北夷,這不是聯姻,這是在打他們榮家的臉!

百年榮家,便是帝王也容不得這般侮辱。

景央帝承平太久,自覺将天下都握在手中,已經忘了這天下不僅有皇室,有将軍,還有世家。

可實際上大景的皇室還真算不上權利集中。

便是顧家滅了,皇室變了,可世家依然在,這就是世家的影響力。

更不用說朝中還有許多大臣都不同意與北夷聯姻。

景央帝的挑釁無疑是失敗的,滿朝文武給了他當頭一擊。

這一天的早朝皇帝大發雷霆,滿朝文武在乾坤殿跪了半個多時辰,最後依然是不歡而散。

這事兒傳到後宮裏時,已經是午後了。

莫傾寒當時正在對六司的賬本,他新上任,副手安知羅又不待見他,許多地方他都不清楚,幸而也有不少宮人覺得他前程遠大,不顧安副總管的威脅來幫他,他這才不至于兩眼一抹黑。

聯姻之事手下的小太監是當閑談說與他聽,畢竟這些事和他們隔得太遠,公主聯姻不聯姻,對他們實在沒什麽影響。

可莫傾寒卻覺得天崩地裂。

他沒控制住力度直接撕裂了一頁賬本。

身邊小太監有些惶恐道:“莫總管,您怎麽了?”

莫傾寒眼眸黑鴉鴉的,臉上一貫沒什麽表情,他停了一會兒,才平靜道:“沒什麽。”

他只是恨不得立刻置景央帝于死地而已。

他竟要他的小公主去聯姻?嫁去北夷?

小公主可是他最愛的女兒,先前他遇刺了,小公主因着這事還特地來謝他。

她是什麽樣的身份,卻因着感謝來謝他們這些奴才,小公主這一生對幾個人說過謝字?

四皇子大皇子可因此感激過他們嗎?

這樣愛他的女兒,他竟然要将她嫁去北夷?

這天下怎麽會有這麽狠心的父親?

莫傾寒指尖刺入肉裏,唇角抿成一條直線,俊美的容顏皆是冷厲,身邊的小太監也不敢直視他,只隐約感覺到莫總管身上的冷氣似乎又濃了些。

良久,他才聽到莫傾寒平淡道:“你繼續說。”

小太監吓了一跳,偷偷看了他一眼,見他沒什麽反應,這才繼續說起來。

可莫傾寒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他眼裏盈滿心疼,連他都如此驚愕,不知小公主聽聞這消息該有多難過,那是她的父親啊,這世上她最愛的人。

景央帝真是······該死!

莫傾寒恨得咬牙切齒之時,顧飛盈正在宮裏曬太陽。

冬日的太陽令人十分舒适。

扶微和扶蘭兩個人坐在她身邊,一個滿眼憤慨,一個盈滿擔憂。

扶微道:“公主,一定會有辦法的。”

扶蘭卻憤憤不平:“陛下怎麽能這樣?我們公主明明都和榮公子許下婚約了!”

顧飛盈躺在軟塌上,臉上蓋了一本書遮着陽光,聞言将書拿起來瞥了扶蘭一眼,輕飄飄道:“扶蘭,外面說話可得注意些。”

“可奴婢說的是真的嘛!”

扶蘭有些不逞,這次連扶微也沒說什麽。

“所以你們就很生氣?”

顧飛盈放下書,徹底坐了起來,她并沒有露出傷心或者生氣的表情,反倒笑盈盈道:“怒火改變不了什麽,傷心也無法為你帶來想要的東西,難過是最無用的情緒。”

她敲了下扶蘭的額角,笑得恣意。

“你們是我的貼身宮女,便記着,我與別人是不同的,你們跟着我自然也與別人不同,既然難過,為什麽不去改變?只有廢物才會自怨自艾。”

扶蘭頓時擦了擦眼角,急切道:“公主是不是有什麽辦法?您盡管吩咐,奴婢們定然做到!”

“辦法嘛,自然是有的。”

顧飛盈擡頭看了眼天空,又遮住曬到眼睛的陽光,慢騰騰道:“我又不是父皇那些沒有勢力的女兒,任他嫁給誰便嫁給誰,我可是生來便光芒萬丈的小公主,你們沒聽說過坊間一句話嗎?”

她‘噗嗤’笑了一聲,模仿別人的語氣道:“小公主那個煞星,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大家千萬不要惹。”

開了句玩笑,她才繼續說:“明将軍是鎮國将軍,榮席是榮家嫡子,我母親外戚家雖勢力不大,可也是一方朝臣,還有那位莫總管,可不要小瞧了他,便是不能為我所用,互相利用一番總是可以的。”

顧飛盈給她們兩抛了個帶笑的眼神,從旁邊的小幾上捏了顆糖放進嘴裏,滿不在乎道:“你看,有些事哪是父皇說成就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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