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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劉瑜不來的日子,邵玖過得清閑,不過是看書寫字罷了,這些日子,她已将《毛詩》點校完了,同時開始教院子裏的幾個宮人讀書識字。
邵玖來東宮日子不久,但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她身體不好,三天兩頭就病了,因為抑郁吐血,太子妃聽聞後,就遣醫師來給她看病。
病中體虛,不過看了半個時辰,便覺得有些頭暈了,用手撐着腦袋,閉着眼睛,腦袋昏漲得很,有些作嘔。
“昭訓,出去走會吧!”
翠微原本正在裁剪絹布,預備做宮花,她自幼就被罰沒入宮,經歷了數次宮變,能夠僥幸活下來,論生存技能,她是頗有心得的。
在邵玖身邊,不費什麽力氣,邵玖脾氣好,平日安安靜靜的,與人疏離,也沒主動要求過什麽,就是身體太弱了些,可謂藥不離身。
她感念邵玖的好,畢竟在宮裏,她們這些做奴婢的,性命都系于主子一身,想起前朝廢帝在位時,殺人随心,有多少姐妹連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邵玖看院子裏秋興正好,讓人感念萬分,就讓人搭了個秋千,她很久都沒有蕩秋千了,記得幼時在家,她是最喜歡一般蕩秋千,一面唱《陌上花》的。
所謂牆裏佳人牆頭笑,劉瑜下朝後,就聽到了這銀鈴一般都笑聲,他挂念着邵玖的病,雖說醫師來回禀說,人沒有大礙,但他還是覺得應該去看看。
他和邵玖有着很多話題,經學出生的邵玖,對于六經都有着獨特的看法,這對于仰慕漢文化的劉瑜是很難得的,而且邵玖的見解和王蒙迥然不同。
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對于《六經》出處的看法,王蒙以為《六經》皆出于孔夫子,而邵玖則以為《六經》上古時就已有了,孔夫子不過是做了些收集整理的工作。
他曾問過王蒙,邵玖和他的說法到底誰對誰錯,結果引來了王蒙地破口大罵,倒弄得他一頭霧水,後來又向邵玖轉述了王蒙的說法,邵玖也是臉色極為難看。
雖然沒有開口大罵,但很明顯的是她很不高興的态度,雖然心情不佳,她還是對他解釋了,至此劉瑜才知道,雖然同是漢學,不同學派觀點也是不同的。
就譬如漢代流行的經學就分為兩派,一派為今文經學,一派為古文經學,這兩個學派自漢光武後就一直鬥争不斷,互相排斥,可以說積怨已久。
好巧不巧的是,他身邊兩位雖然都精通經學,但一位是古文經學,一位是今文經學,就連解經方式,也都不同,一位以玄理注經,不拘一格,一位承襲漢統,繼續沿着漢代的解經方式。
劉瑜聽着牆裏佳人一面笑,一面唱着歌兒,南朝民歌婉約,有《采蓮曲》,他只聞其名,未聞其曲,今日方才首次聽聞,直覺婉轉清揚,軟語輕侬。
“輕霧香消,菊興秋千佳人笑;翠鬟玉膚,歌盡潮頭無限情。”
“殿下。”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邵玖看向自己的笑有些勉強,他覺得邵玖是個聰明人,她身上有着一種類似于王蒙的意氣,但又不似子慎那般鋒芒畢露。
劉瑜拉着邵玖坐下,關心着她的病情,随意聊天,通過邵玖的言語,他大概知道南朝人眼中的北朝模樣了。
他有雄心壯志,而且是毫不掩藏的野心,即使被看出來了他也不怕,比起他的父親,他更有勇氣和魄力,他的父親只想做幽暨兩州的君王,但他想做天下的主人。
他不像他的那些祖輩,入主中原後,就被眼前的繁華給迷惑,貪圖享樂,讀過史書的他知道,中原的領土有多麽廣大,多麽富饒,他所求的将不再是祖輩們的尺寸之地,而是意在天下。
“不知在瓊之眼中,孤是個什麽樣的人了?”
“殿下的身份是太子,自然是尊貴的人。”
“品行呢?”
“妾曾聽聞過一個故事,有一位臣子曾詢問自己的妾,自己是否美于徐公……”
“孤知道,瓊之說的是《鄒忌諷齊王納谏》的故事,瓊之是想告訴我,你如今是孤的妾室,害怕孤,自然會奉承孤。”
邵玖只是看着劉瑜,既沒點頭,也沒搖頭,劉瑜卻接着說:
“孤也不為難你,你只說你心中古今第一的君王當是誰?”
“漢文帝。文帝選賢任能,輕徭薄賦,于百姓而言實乃是一代明君。”
“卿以為孤可以為之嗎?”
“妾以為殿下可與魏武相當,肅清海內,還民安寧。”
劉瑜看着瓊之,心裏感覺到有一團火焰,他的理想的确是統一北朝,甚至是統一天下,結束這百年來的亂世。
而這樣的志向卻苦無知己,他身邊的人大多只想貪圖一時的富貴,只知聚財斂寶,全無大志。
而邵玖,一個南朝人,卻能夠不言就能知道他的志向,以前只聽別人說起過紅顏知己,本來知己已是難得,紅顏更是少有,他是何等幸運,才擁有邵玖這樣的妙人。
身為魏國太子的他,別人看來,地位尊崇,當安然享樂才是,此前他的那些先祖也的确是這樣的,一朝掌權,極盡享樂,做盡了荒唐事。
但他并不想過這樣的日子,酒肉美色,的确令人沉迷,但大丈夫生于世,安能無志以立身?他定要成就一番千古偉業!
“卿真乃孤之子期也!”
劉瑜仿佛被激勵了一番,他并沒有與邵玖多說什麽,被一個人無條件地相信自己的能力,這是多麽令人興奮的事,但他并不想真正将邵玖放在多麽重要的位置。
她很特殊,但終究只是一個姬妾罷了!
站起來拍了拍邵玖的肩膀,表示了肯定,轉身就打算離開,邵玖喚住了劉瑜,
“殿下,他日功成之日,望殿下能允妾一事。”
“何事?”
“放妾回南朝。”
劉瑜以為邵玖會提出富貴榮華之類的要求,沒想到她所要求的竟是回鄉,劉瑜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答應了。
邵玖含笑道謝,她遠離故土,飄零異鄉,對于她來說,最美好的事,不過是重歸故土,再見見故鄉人,再看看故鄉景。
邵玖從太子妃處回來時,翠霞遞來了一張箋,邵玖接過箋來,是王先生着人送來關于經學的些許讨論,這的确是她擅長的領域,基本上看到問題後,答案便已湧上腦際,不用過多思考,下筆千言。
“邵昭訓,奴見禮了。”
伏案的邵玖見到是太子身邊的人憲忠,停下筆,将筆放回筆架上,詢問道:
“內監怎麽來了?不知有何吩咐?”
“奴打擾昭訓了。殿下着奴給昭訓送來些南朝的絲綢,想着是昭訓故鄉的東西,昭訓應該會喜歡的。”
一聽是故土的東西,邵玖一下子就來的興趣,起身就去查看那幾匹顏色鮮豔的絲綢,瞧着上面的花紋刺繡,伸出手去不忍觸摸。
“确實是南朝的,瞧着倒像是蜀繡,昔年我雖叔父在漢川時也曾見過,轉眼已過了五年,倒讓人想起了蜀中的那些時光。”
“昭訓還去過蜀中?”
“嗯,不過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替我謝謝太子,就說玖很喜歡這些布料,勞他費心,回頭等閑下來了,我一定親自去拜訪。”
憲忠自然連連答應,他是個靈活聰明的,跟在太子身邊,是最懂得察言觀色的,他瞧着這位邵昭訓是個長久會受寵的,這內宮中受寵的不少,可是盛寵的人卻難得。
本來這類送東西的事務是不需要他親自來辦的,不過他還是願意親自跑這一趟的,畢竟這太子內宮中,小瞧不得。
“奴記下了,昭訓娘娘可還有什麽要吩咐的?奴好一起回禀了。”
“也沒什麽了,就是麻煩內監了。”
“昭訓您這是哪兒的話?您喜歡就成,那奴婢就告退了。”
憲忠離開後,邵玖看了那蜀錦,有些失神,她出生寒門,用不了這麽好的料子,家中也一向是勤儉持家,平日身上穿的衣物基本上都是自己做的。
自入了這東宮,她也算是享盡了榮華,只是華貴的服飾,精美的首飾,到底是填不滿內心的空虛,她不是不喜歡這些,只是總覺得這些浮華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罷了。
“娘娘,這兩匹料子看着不錯,回頭讓人做兩身衣服來,昭訓穿着一定好看。”
穆青青湊過來羨慕地看着華美的蜀錦,流光溢彩,不像平日的麻布衣物一樣沒什麽光彩,上面的圖文花樣就像天生的一般,實在是好看到了極點。
晚上,劉瑜來看望邵玖,他這些日子沒在邵玖這兒過夜,只是每日必要來一次的,之後就是去其他妃嫔那兒了。
這樣邵玖也樂得輕松,每次劉瑜若是留宿,她必然是睡不安穩的,更何況她沒有早睡的習慣,不到二更是不會上床的,劉瑜以來少不了得跟着他的作息了。
“今日的料子喜歡不?”
“喜歡是喜歡,只是太過華貴了,而且妾聽說這東西連太子妃殿下都沒有,恐怕于禮不合。”
“你放心,太子妃沒那麽小氣,她很喜歡你。再說我們北朝也沒南朝那麽多規矩,你也別一天都把自己拘着了,有時間多去陪陪太子妃,或者去和其他姊妹玩玩。”
劉瑜倒是毫不在意,他喜歡誰,自然樂意送給誰擔好東西,他知道太子妃是不會計較這些的,她是個寬容大度的人。
“……”
邵玖也沒什麽好說的,雖說她的确以為太子妃是個好相處的,性格好,對待她們這些妃嫔也是關愛有加,特別是那些失寵色衰的,更是特別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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