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賞雪

賞雪

“殿下若是同意,妾倒是有一個心願。”

“你說。”

劉瑜今天心情不錯,在太子妃那兒用過晚飯後,再來和邵玖清談片刻,邵玖出生經學世家,對于南朝盛行的清談也是頗為了然的。

每每在邵玖這兒,他總會感覺各種輕松,邵玖可以為他撫琴奏樂,無需多少絲竹,只需要琴音清雅足矣,閉上眼睛,斜靠在軟榻上,手指無意識地打着節拍,宛然置身于山間清泉之中,耳畔是清風山濤聲。

抑或是看着美人烹茶,眉眼低垂,一舉一動中都有一種雲山悠然的詩意,這會自己可以乘興長嘯,或朗誦兩首古詩,可謂惬意舒适。

劉瑜覺得自己喜歡待在邵玖這兒,哪怕什麽都不做,也會覺得意興闌珊。

邵玖與太子妃不同的是,太子妃是正妻,他們夫妻一體,天然的政治共同體,他知道太子妃一定會無條件支持他,可總是親近不起來,在她面前,他有着一種無形的壓力。

與其他妃嫔同樣不同的是,邵玖不會刻意讨好自己,或者說這份讨好不會讓自己看出來,他覺得她喜怒都是出于本心。

撫琴,烹茶,讀詩,這些事情只是因為她喜歡,所以便去做了,至于自己喜歡不喜歡,她并不在意,這份随性,讓他也感到了一份自得。

內宮佳麗不少,可能得他心意者卻無幾,好不容易有了這麽個合心意的,他少不了要去接觸接觸。

“妾想去泰山看看。”

“什麽意思?”

“妾以前看史書上說,泰山上有李斯刻下的文字,不知道真假,而且聖人也雲,登泰山而小天下,妾有幸來到北朝,若無緣得見泰山雄偉,豈不抱憾?”

“泰山怕是不能了,但孤答應你,他日功業建成,必将攜百官登臨泰山,屆時必不會忘了你的。”

邵玖只是點點頭,心中卻是半個字都不信的,登臨泰山,好大的口氣,古往今來,有資格祭祀泰山的能有幾人?你一異族太子,也妄想登臨祭祀泰山!

劉瑜見邵玖身體大安了,索性留宿,此刻正是夜幕初臨的時刻,雖說兩人都用過正餐了,邵玖還是讓人燙了一壺酒,又整了兩小菜。

雖說東宮的飲食有專人負責,是有專意掌飲食的內官,但他們【松菊苑】有一個小廚房,主要是劉瑜因邵玖是南朝人,吃不慣北朝菜,特意允許的。

因此這大晚上的也不用再出去了,平日從內坊領來的食材也多有盈餘,那些內官見邵玖受寵,哪有什麽不應允的了?就是平日暗中的孝敬也不少。

不過這些邵玖自然是不知道的,她不大關心這些事務,但翠微和青青兩人卻是心知肚明的,作為【松菊苑】的大宮女,雖說論品階,比不上內官,可是貴人身邊的人,哪有人敢小瞧了去。

胡人的風俗和南朝迥然不同,十月未時,已經大雪紛飛了,對于生長于南朝的邵玖來說,這是件稀罕事。

劉瑜起的時候,邵玖就已經醒了,只是貪戀被窩的溫暖,不願意起身,只窩在被子裏,露出一張鴿子蛋的小臉,一雙眼睛只盯着劉瑜洗漱,只覺得比平日寒冷,窗外也比平日亮得早些,心裏正奇怪了。

“奇怪,今日怎麽這麽冷?”

“下雪了,自然就冷了,你要是怕冷,回頭讓他們在屋子裏多生幾個爐子,記得窗子別關太近了,要不然頭暈,你身子弱,也受不住炭氣。”

劉瑜後面的話,邵玖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她只抓住了“下雪”兩個字,将被子裹得更緊了,呼出一口口白氣,感嘆道:

“北朝的冬天竟來得這麽早嗎?”

“這還算好的了,若是在西域比這還早兩個月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荻族以前就生活在西域北側那一帶吧?是漢朝時班超時歸附的,算是匈奴的一個分支。”

“你記性真不錯,正是如此,自那時算起,到現在已有兩三百年了。”

劉瑜很高興邵玖能去了解他們的民族文化,他雖然喜歡邵玖,邵玖的聰慧、博學,這些都是其他妃嫔所沒有的,但這種博學有時候就成為了一種清高自許,目下無塵的孤傲。

他知道因為他的寵愛,後宮有不少人都在暗自嫉恨于她,而邵玖這孤高的性子,也讓她入宮月餘,也少有熟悉的妃嫔姐妹,他很希望邵玖能與他這些內宮中的人和平相處。

劉瑜離開後,邵玖又睡了一個時辰才起來,她是喜歡賴床的,就是早早醒了,也是不願意起來的,冬天更是不願動身,只想永遠賴在被窩裏。

翠微進來了兩三次,第一次見邵玖醒了,以為是要起,結果人又轉了個身,迷迷糊糊似是又睡了,第二次,人倒是醒了,可就是不願起來,窩在被子裏和她聊天,第三次,已經是巳時了,要是再不起,就錯過了吃早餐的時間,邵玖這才不情不願地起床。

簡單洗漱後,邵玖就要出去看雪,幸虧翠微及時将人拉住,給梳好了發髻,簪好了發釵,又在中衣外套了四五層重衣,最後又披上了狐貍毛的鶴氅,懷裏塞了個湯婆子,才肯放她出去。

邵玖還是第一次裹得這麽厚,雖說絲綢輕柔,但到底裹了這麽多層,總覺得有些臃腫,但崔微可不管,一定要讓她穿得厚厚的才準出去。

推開門一看,果然是銀裝素裹,千裏冰封,一片奇景,放眼萬裏,全是粉妝玉砌的琉璃世界,一時間竟分不清是人間還是仙境。

“奇哉!”

邵玖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壯觀的奇景,北朝雖也下雪,卻多少鵝毛輕雪,地面上很少堆疊,縱是有,也不過薄薄的一層,不少地方還可以看見裸露在外黑色的土地,腳踩上去,一下就露出了真面目來。

南朝的雪是山的點綴,太陽一出,不過片刻,就全化了,雪水彙聚成溪流,道路上的雪水和泥土混合形成的泥路,常常弄髒人的鞋襪。

北朝的雪卻是不同的,一眼完全,素白一片,似乎天地間只剩下了一片白茫茫,是見不到山川樹木真意的,這個世界上雪的世界。

院子裏的雪已經被清掃幹淨了,但雪還是在孜孜不倦地下着,臺階上已積了薄薄的一層,邵玖走下臺階,來到院子裏,四面環顧,只覺得意趣盎然。

翠微忙撐着一柄傘給邵玖遮雪,邵玖卻擺擺手,自己跳到傘外面去,高興地在雪中旋轉,感受着冰冰涼涼的雪花落在自己手心又融化的過程。

“我不要傘,你自己撐着吧,我還沒見過北朝的雪了!”

主子不撐傘,做奴才的哪裏敢撐傘了,翠微将傘收着了,囑托穆青青,要她去找掌食要寫木炭來,同時煨一壺熱姜茶候着,等一會邵玖玩累了,好驅驅寒。

穆青青答應了便去做,做姜茶是容易的,不過想到邵玖可能怕辣,因此又添了些糖,就那樣慢慢熬着,同時讓一個小宮女看着。

“翠微,我們來堆雪人吧!”

翠微難得見到邵玖有這樣孩子心性的時候,她總是有着訴不完的離愁別緒,翠微雖然不懂邵玖的心思,但她感覺得到邵玖是不快樂的。

“好!”

翠微答應了,同時也招呼院子裏其他閑着的宮人,一同來堆雪人,所用的雪就是早晨被掃到聚集在一處,還未來得及處理的那些,本來就堆積成小山,因此造雪人不過是個很簡單的事。

不過片刻,一個活靈活現的小雪人就出現了,邵玖不耐煩大家都圍着她,便要大家各自去堆着玩,不拘是什麽,只要堆得好,她都賞。

一聽說有賞賜,衆人的興致立馬就高了,原本還有一些因為主仆關系拘束的宮人也參與起來,大展手腳,一時間院子裏熱鬧不凡。

邵玖堆了雪人,也盡興了一回,這會子倒是不想再玩了,只是看着他們玩也頗有意思,捧在湯婆子在檐下看雪飄冰封。

“你這倒是樂得清閑。”

“莫姐姐,”

站在檐下看雪的邵玖忙迎了上去,她與莫孺人不過才見過數面,但對彼此印象都還不錯,在邵玖印象中,莫孺人為人低調,帶着個女兒偏安一隅,偶爾到太子妃跟前坐坐。

“我在院外聽見院子裏好生熱鬧,便進來瞧瞧。”

“不過是丫頭們堆雪人罷了,姐姐莫要怪我淺薄,這還是我第一次見這麽大的雪了。”

邵玖注意到莫孺人帶着這四五歲的小孩,粉雕玉琢的,裹着厚厚的狐貍毛,一張小臉被風吹得通紅。

“這便是莫姐姐的孩子吧?還是第一次見了,果然是個麗人兒,以後還不知要迷倒多少少年郎。”

“茜兒,快叫人,這是你的邵庶母。”

那孩子怕生,所在保姆的懷裏,不肯出來,邵玖笑了笑,也不勉強,側過身子,将人請進屋子裏來,屋子裏崔微早命人燒得熱乎乎的了。

翠微又倒了兩碗熱羊奶來,一碗是給莫孺人的,一碗是給小翁主的,至于邵玖,她吃不慣這東西,不過是一杯蜜水罷了。

“妹妹怎麽不喝羊奶?”

“我生長在南方,不習慣這東西,倒不如蜜水實在。”

“是的,妹妹和我們的習慣不一樣,只是可憐妹妹背井離鄉,少不了得一一适應。”

莫孺人感嘆了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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