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父親

父親

“執今,當真是你!你為何要如此!本宮自認待你不薄,将你當親生兒子般養育長大。軒兒待你也向來和善!”

皇後承受不住這個結果,壓抑着的怒火找到出口,全部發洩了出來。

“謀害太子,勾結叛國,執今,這每一條你都認?”

皇帝壓抑着怒火,一字一句壓迫感十足,逼問着他。

四下寂靜,似乎能聽見燭火燃燒的微弱聲響。所有人的目光一簌簌,皆落在他身上。又審視,有猜忌,有憤怒,卻沒有一個是信任和同情的。

“我都認。”

話音響起,堂下的人都松了一口氣。

皇帝拍案而起,“好樣的!你可真是朕的好兒子!将你找回養大,竟是養虎為患!手足相殘,勾結叛國,你當真是有天大的本領和野心呀!就不知道你能不能承受這些野心給你帶來的結局!”

帝王之心疑窦叢生,即使知道這些口頭之言不足為正,卻依然有着鋪天蓋地的怒意。

自梁執今進了這營帳,統共就說了兩句話,我認,我都認。面對帝後滔天怒火的他一言不發,不見喜怒,平靜得如秋日湖水,波瀾不驚。

在承受帝王之怒時,常人該有的恐懼,驚慌,害怕都絲毫不見。

看起來反而有些輕松,仿佛肩上壓着的無形巨石已全部消散。

但,這每一樣都卻在無形之中激怒着帝王的威嚴。

“此事,還有誰參與了,你又與誰勾結?你是要密謀奪權篡位嗎!今日是太子,那明日是不是就要謀害到朕的頭上了!”

“朕問你話呢,你啞巴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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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執今不卑不亢,面容甚至帶着釋然笑意般跪下,“此事我一人所為,與他人無關。是我狼子野心想要謀權篡位,也是我嫉妒不平想要謀害兄長。”

“一人所為?真是好一個狼子野心,好一個嫉妒不平!來人!将六皇子囚禁府中,挑斷手筋,每日鞭笞三十下,直到他說出勾結之人為止!”

營帳外的侍衛得令立刻将梁執今束縛住。

挑斷手筋若不及時治療便是殘廢,每日鞭笞,新傷未好又覆舊傷,這無異于是無窮無盡的折磨。

直至受折磨的人身死才能停止。

沈念慈還如同活在夢中,聽到皇帝下令,看到被束縛住的梁執今,她仍然覺得不現實,甚至想回避逃離着這一切。

押送出去時梁執今正好與沈念慈擦肩而過。他偷偷瞥了眼想去看她的神情,她會難過嗎,會有片刻的心疼嗎?

可她別開了腦袋,想來是厭惡至極,一眼都不想看見自己了吧。

也是,為了致自己于死地,她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

“姩姩,今日之事無論如何,姨母都要感謝你護下了軒兒。”皇後一晚上看起來像憔悴不少,如今已經精疲力盡。

“姨母,這是姩姩該做的。”

“回去休息吧,一晚上的也累了。念安送姩姩回去,照顧好她,臉如此慘白的,回去定要好好休息。”

皇後娘娘立刻找借口将她支走,不想讓她繼續待在皇帝的眼前。畢竟看見了她,又回想起剛才那個逆子。

誰也不知道怒火會不會牽涉到其他人。

回去的路上黑夜彌漫,今晚連顆星星都沒有,只有高懸于蒼穹的一抹彎月朦朦胧胧地照亮着兩人回去的路。

“姩姩,此事你不該如此冒險的。一個勾結叛國之人,手段心機非比尋常。若不是他今日自己親口承認,行鞭笞之刑的便就是你了!”

沈念康攙扶着沈念慈,想起剛才的場景仍舊是膽顫心驚。

帝王之怒,誰都無法承受。勾結叛國,任意一個帽子扣下來,都是滔天大禍。

沈念慈始終保持着緘默。如今回想起來,她剛才便如同無頭的蒼蠅般亂撞。根本不顧結果如何,只想着不能讓他再這麽下去。

他為何又要承認?難道這又是他的一個陰謀嗎?可挑斷手筋,便如同廢人一般,每日鞭笞三十下,新傷覆上舊傷,堅持不了多久,便性命不保。

他又怎能算到今晚自己會揭發它呢?

思緒紛雜之際,沈念安卻突然停下腳步,拉住了她。

自從回到盛京這個一直以來無憂無慮的妹妹變得成熟穩重了不少,也學會了隐瞞事情獨自解決,他的心情變得有些複雜,“姩姩,你就沒有什麽想同阿兄說的嗎?”

沈念慈搖了搖頭,勉強地扯動唇角笑了笑,“阿兄,此事已經了結了。我也累了,想回去休息。”

沈念安瞧她的臉蛋唇瓣蒼白,淩亂的發絲随意垂落下來。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她這般狼狽的模樣了。

記得小時候帶她去狩獵,從馬上跌落下來,被野豬追着滿山野地跑。可無論何時何地她都不會讓自己淪落到這般。

又回想到她的傷勢。

終歸是妥協地點了點頭,實在不放心也只是道:“姩姩,有事千萬別憋在心裏,我和父親都是你最堅實的後盾。”

沈念慈聽到這話,揚唇笑了起來,嘴角蕩着彎彎的幅度,“放心吧阿兄我沒事。”

盛京整整下了七日的大雨,雨聲嘩啦嘩啦,淋漓不盡。仿佛上蒼是在悲鳴什麽,雨水如同瓢潑般灑下,源源不絕。

雨漸漸停歇,天空也逐漸放晴。

沈念慈後背的傷口已經結痂,閑來無事便愛在院子裏的梨花樹下蕩秋千。

梨花還未全部被雨水打落,零星的花瓣時不時随風吹落。

秋千搖呀搖,她便随着起伏幅度一上一下,眺望着遠方的景致。也不同人講話,就是一個人安靜地坐在那裏蕩着。

聽那麻雀叽喳,聽那暖風呼嘯,聽那釵環叮當。她想也許這就是歲月靜好,怡然自得的美好生活吧。

沒有煩惱,沒有仇恨,沒有必須要去做的事情。簡單的活着,便是最好了的。

可人這一生,又有多少人能這麽幸運呢?

梁執今的事情解決了,他不會再謀權篡位,弑父殺兄,誣陷沈家,她覺得自己重活一世的使命終于結束了。

她不用在背負着這一切同他虛以委蛇。

她應當是開心的,可不知為何心裏卻總會有一些空落落的。可能是曾經聽他講過他只想過着平靜安寧的生活,心裏有所感觸吧。

也是,他的身份立場決定了他永遠都不能過上平靜安寧的生活。可她的身份立場也決定了她絕對不能同情于他。

只是心中終歸是有一些郁結,畢竟他也曾救過她一命,算起來還是她祖母的救命恩人。恩将仇報?想到這沈念慈嗤笑一聲。

紫堇從院外趕來,“姑娘,老太太叫你過去。”

“什麽事呀?”

紫堇掩蓋不住的喜色,“宋家來向姑娘提親啦,想來姑娘馬上便要成親了。”

“啊?”

“祖母答應過我,一年之內不會催我成親的。”

“姑娘,奴婢瞧着,這樁婚事老太太和老爺似乎都挺滿意的。在正廳和宋太師和宋夫人聊得正開心呢!您這急沖沖的,怕是會鬧得不愉快。再者說,姑娘你也不讨厭宋公子呀!”

紫堇的這一陣叨叨讓沈念慈步伐放緩。

神情都變得有些猶豫,轉眸瞧着紫堇解釋道:“我只是一時間有一些難以接受。我對宋時硯的情誼并非男女之情。我怕自己會耽誤了他一輩子。”

“姩姩,你嫁給我怎會是耽誤我。”宋時硯不知何時已經從不遠處走來。

少年面容俊朗,帶着不常見的羞澀,想來這種話他也是第一次說。

見她沉默不語,他誠摯地看向她的眼眸,黝黑的瞳孔反倒映出他自己的身影。

才接着道:“姩姩,我想讓你親眼見證我成為大将軍,想做你一輩子的小跟班。我…更想…娶你,想讓你做我的妻子,使喚着我一輩子。”

少年眉目清秀柔和,眸中倒映的也是眼前之人,傳達着綿綿不絕的情意。許是緊張和害羞,耳朵已經紅透,不自然地扣着衣角。

這般的兒郎,讓他上陣殺敵,抛頭顱灑熱血自是不在話下。可在面對心愛之人時,卻連五六歲的孩童還不如,吭哧半天,才擠出這麽幾句話來。

什麽大将軍,小跟班,哪有人是這樣子表達愛意的。

一旁的紫堇瞧着這般模樣的宋時硯,忍着笑意垂下腦袋。

沈念慈也是頭一次聽見宋時硯這種話。他這種神經大條的性子,想來這段話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無數次演練才能如此自然地展現在她面前。

說的這那裏是情話,看起來像是來投誠一般。這人在邊疆待久了,讀的那些詩書全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沈念慈揶揄道:“宋時硯,你何時變得這般油嘴滑舌了。回盛京便就只學了這些本事?”

緊接着又沒好氣地推了推他的肩膀。

少年不好意思地垂下腦袋,羞紅的臉頰在陽光的映射下跟紅透一般,衣角也被他抓皺。

“走啦,去正廳。”

“阿?”反應過來的宋時硯意識到沈念慈并沒有拒絕他剛才說的話,更沒有抗拒反而要去前廳。

心裏預感此事似乎情還有轉機,急忙追上她的步伐,湊到她身旁輕聲應了句“好”。

本就是少年心性,得了回應便如同打了勝仗一般。眉眼抑制不住的笑意,目光時不時偷偷瞥向一旁的少女。

陽光傾瀉讓他眼中心愛的女孩覆上一層霞光,如同人間最絢爛的景致,最珍貴的寶貝。

梁執今府內

隐隐若現的血腥味在空氣之中彌漫開來。還夾雜着陰冷潮濕的黴味,讓人聞了忍不住皺眉,避之不及。

剛受完鞭笞之刑的梁執今被白蔹扶着回到床榻。白蔹知道自家主子愛幹淨,便又去換一床幹淨的被褥。

看着換下來的被褥到處都是斑駁的血跡。白蔹一個大男人也控制不住紅了眼眶。

“殿下,值得嗎!”情緒忍耐到極點終究是要爆發出來,“你明明有一百種方法證明自己的清白,為何要認!”

可梁執今閉目不語。

“殿下,再這樣下去,你就是大人的一顆廢棋。若再這麽日複一日的折磨下去,等下次附骨之蠱發作起來…”

“白蔹,別再叫我殿下了吧。”

梁執今望着屋外的光亮,暖日陽光叢逢罅中擠入,透出幾縷光亮。

他突然想去曬曬暖陽驅散身上的寒意,卻發現自己根本動彈不得,只能困在暗無天日的陰暗之中。

他伸手想着去試一試看看能不能夠着那縷光亮。卻發現手腕根本伸不直,更觸碰不到。那處的傷口還未愈合,血肉模糊,直白點說是他自己不想讓傷口愈合。

忽地,他自言自語般開口道:“白蔹,你說…她會…可憐我嗎?”

希冀的眼神讓白蔹心口一酸,欲言又止。

苦澀的笑容從他嘴角揚起,白蔹不說,他又豈會不知道答案呢。

“主子,您若再不治療,便真成了廢人。活着便什麽希望都有,這是您小時候教給屬下的道理呀。”

梁執今牽強地笑了笑,慘白的面容總算是染上了幾分色彩,像是回想起美好的記憶,緩緩地開口道:“這還是她告訴我的道理。我在救下你之前,是她救了我,悉心照顧我痊愈。可除夕夜那天一場漫天大火,她以為我死了,愧疚了一輩子。”

“若我那時候沒有被找回,我是不是可以永遠待在她身邊了。便同那宋時硯一般,有着青梅竹馬的情誼,他對我便不會總是猜忌,也能多了幾分信任。”

忽地,緊鎖的門被人推開,刺眼的光亮随着門打開一起湧去。灰塵在陽光重肆意飛舞飄落。

一道陰沉滄桑的聲音傳來。

“六殿下,你這是在責怪老夫了嗎。”一男子從屋外走進,華裘錦衣身材魁梧高大,面露森然寒意。

這次他沒有披上鬥篷,容貌完整地展漏出來。正是那日梁執今拜見的大人,也是盛京中大名鼎鼎的永昌侯。

白蔹聽到永昌侯的聲音,驚懼的目光躲閃不及,內心更是惶恐不安。

梁執今從床榻上起身,跪倒在地,隐忍着疼痛,喚了一聲,“大人”

永昌侯見此神色根本不見任何緩和,臉色還變得更加陰沉,配上黝黑魁梧的身材,看上去甚是煞人。

“六皇子的身份已經不能用了,我會安排好一切讓你假死,然後派人送你去涼州。屆時會給你安排新的身份,我要你替我取得在涼州避世的宣成王的信任和支持。”

梁執今詢問道:“宣成王?當今陛下同父異母的兄弟?可他不是殘廢了嗎?”

“人是殘廢了,心卻沒有。”

“他背地裏幹的事情可不少呢,四皇子的生母蕭氏與他也有聯系,只不過宣成王精明着,并沒有與四皇子為伍。畢竟四皇子是個蠢貨,宣成王秘密謀劃多年,豈會輕易将希望托付于這樣的人身上。”

永昌侯轉動着手上的玉扳指,眼裏的不屑呼之欲出,神情冷酷凜冽。

提到蠢貨二字,永昌侯的目光終于落到仍舊跪在地上的梁執今。

身穿單薄的裏衣,脊背處滲出條條交錯的血跡,短短幾日,已經形銷骨立狼狽不堪。完全不見往日矜貴俊朗的模樣。

永昌侯眼眸微眯,毫不客氣地審視着他一陣子,才道:“梁執今,你竟為了一個女人做出這般蠢事!将我安插在大梁皇室裏最鋒利的一把刀硬生生折斷。廢物!”

“你可知你的所作所為,将我精心謀劃的一切都功之一潰!”

見他一聲不吭低頭乖順的模樣,永昌侯沉聲道:“沈家遲早要動,先殺一個沈念慈我也不在乎。你要記住!只要附骨之蠱還在你體內一日,你便要聽命于我!将手腕的傷口養好,它會助你将傷口愈合。”

不等他如何回應,永昌侯便要拂袖轉身離去。

“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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