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暴露
暴露
剛才還在宴席上驚豔衆人的林頌月衣不蔽體地躺在淩亂的床榻之上,釵環散亂,絕望的眼角滑落一滴無聲淚珠,正好對上推門而入的衆人。
身旁是早已慌亂地穿上裏衣的四皇子梁承安。
發生了什麽,衆人心知肚明,卻難以啓齒,面露嫌棄的神色。
原來高懸在蒼穹的明月跌落泥潭能這麽快,如此猝不及防。
“逆子!”皇帝震怒,指向梁承安的手指因憤怒而略帶顫抖,最後只得狠狠地甩下來。
見到如此場面,蕭貴妃不禁瞪大了雙眼。今日她和梁承安的确算計了這麽一出,只不過躺在這這裏應該是…
蕭貴妃的眼神有意無意地撇向沈念慈。
他們算計的是沈念慈呀,雖然沈念慈是皇後的侄女,可她背後的勢力是沈大将軍。沈家又與永昌侯府結親,這背後盤根錯雜的勢力,每一個對于四皇子都是極大的助力。
可如今這人變成了林頌月,一個芝麻綠豆大小官職家的女兒。天差地別,怎能不震驚!
誰知蕭貴妃正好和沈念慈對上了眼神,只好慌亂地別開眼神。
胸膛起伏不定,呼吸急促,立刻跪下匍匐在皇帝腳下,聲嘶力竭,“陛下,承安定是今晚喝多了才會行如此荒唐之事。”
皇帝一腳将她甩開,怒聲呵斥,“你也知道這是荒唐事,這便是你教導的好兒子!”
蕭貴妃扯着哭腔,“陛下,承安他…”
“今日是皇後的生辰宴,這個逆子!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傷風敗俗!”
“來人!将四皇子囚禁在府裏,閉門思過。沒有朕的命令不得出門!”皇帝根本不理睬,發完話便轉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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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禁一詞,說罰也算是罰,可何時放出來也只是皇帝一句話的事。
沈念慈瞧着這一幕,記憶仿佛被拉回了前世。
也是在這裏,淩亂的被褥,審視的目光,腦袋的昏沉,深刻的無助。只不過時間變了,主人公也換了成了別人罷了。
她回想到剛才梁執今說的話似乎是猜到了什麽,猛地回頭看向他,不可置信的聲音從牙縫中擠出,卻還是抑制不住的顫抖,“你知道…”
“你知道!原來,你知道!”突然情緒激動的沈念慈打得梁執今一個措手不及。
他瞧着眼前的姑娘驟然紅潤的眼眶蓄滿了淚珠,還有決絕的眼神,總覺得什麽東西在離他遠去。
他想抓住,卻不知道從何處開始。
“姩姩,你怎麽了。”太子上前扶住沈念慈,安撫着她顫抖的身軀。
沈念慈不怒反笑,她心裏甚至有些可憐林頌月了,原來任何人都是他能夠利用出去的棋子。今日若是自己沒有同梁歲穗去喝酒,那躺在這裏的會不會便是她和他了。
便會同前世一般,清譽盡毀,受盡世人非議指責。然後不得不嫁給他,在哪個院子裏了卻殘生。
“我想回家。”沒了笑意的沈念慈只剩下一身疲憊。
酒意漸漸消散,雙眼卻仍然迷離沒有焦距,像是沉迷在一片無盡的灰色之中,只能無力地靠在太子的懷中。
“軒兒,你送姩姩回去吧。今晚定是受了驚吓才會如此。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皇後娘娘也略顯疲憊,吩咐完一切便離開了。
“姩姩,走吧。”
沈念慈沉默着,在太子地攙扶下與梁執今擦肩而過。
望着她離開的背影,他仍然不解她為何情緒突然變得如此激動。
不知為何今晚她看向他的眼神總是帶着決離,心中的慌亂不安始終沒有停歇,甚至密密麻麻蔓延開來,讓他心口酸澀,疼痛難忍。
七日時光轉瞬即逝。
沈念慈趕上沈念安的腳步,一臉乖巧地笑容,眼眸澄澈眨巴着,“阿兄,你是去狩獵嗎?帶我一個吧!”
“你從哪裏知曉的。”沈念安正在安撫着今日要用到的馬,疑惑地轉頭。
“這還用打聽嗎,當今聖上每年的習俗呀。帶我去嘛,回來這麽久,已經好久不知道騎馬疾馳是什麽感覺啦。”
沈念慈騙人的話術是張口就來,怕是自己都忘記了前些日子才去馬球場回來。
沈念安也不拆穿她,想到她自從從宮宴回來便常常悶悶不樂,出去散散心也是好事。
于是寵溺地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行,狩獵之事本就是盛京世家貴族都可參加。不過你去了定要注意安全。”
沈念慈敷衍地應和了沈念安一下,便搶過他手中的馬匹,自己騎上去離開了。
沈念安哭笑不得,只得自己再去備一匹馬,“這丫頭,還自己帶着一副弓箭去,狩獵場又不是不給你準備。”
話音落下,卻根本不見她的蹤跡了。
縱馬疾馳,耳邊是風呼嘯聲,可她的腦子卻格外的清醒冷靜。宋時硯昨日便來同她商量了今日之事。
他安排了一批人在獵場外守株待兔,等着行刺之人行動然後将他們一網打盡。而她自己便是要護着太子,不要他獨自一人,讓他人有機可乘。
一切安排得妥當。
到了獵場,沈念慈很快便在人群之中找到太子。
一群男子正在那裏談笑甚歡,她自然也注意到一旁穿着通體乳白色點綴着藍色祥雲紋路勁裝的梁執今,只不過他一言不發,側靠在角落之中,神色難辨。
“姩姩,你也來了。”太子瞧見沈念慈,上前熱情地打着招呼。
“表兄,在邊疆我可是狩獵的一把好手,今日定要讓表兄開開眼界。”
一群人笑了笑,卻并沒有嘲諷。畢竟這沈家大姑娘的名聲他們早有耳聞,從小在跟随沈大将軍邊疆長大。騎馬狩獵自然是不在話下。
“姩姩!”
沈念慈聽見聲回頭瞧見宋時硯正在朝她走來,眉頭一皺,壓着聲音問道:“你怎麽來了,你不是在外面等着哪些人嗎?”
“我不放心你。”
“今日狩獵之人衆多,要想得手本就艱難。更何況還有我寸步不離地跟着表兄。最重要的是那些證據!我們得将行刺之人抓住,然後從他們口中拿到證據才能徹底将他扳倒。要不然空口指證無憑無據,我們就是被動方。”
“姩姩,我…”宋時硯停頓下來,沒有繼續說下去。
知道他是擔心自己,沈念慈和緩了語氣,“我一個人可以的,我帶了弓箭,情急之下自保能力還是有的。”
接着又推了推宋時硯,催促着他趕快離開。
“姩姩,怎麽了?時硯等會可要同我好好切磋一番,看看今日誰獵到的獵物最多。”太子瞧見了竊竊私語的兩人,上前笑道。
“他家中有急事,怕是參加不了此次狩獵了。是吧,時硯?”沈念慈朝宋時硯遞着眼色。
“嗯。”宋時硯點了點了,行禮告退道:“下次定和殿下好好切磋一番,這次要失陪了。”
話畢,宋時硯便離開了。
隐秘角落中
梁執今的貼身侍衛白蔹從遠處走來,湊到他耳邊沉聲道:“屬下按照殿下的吩咐探查了周圍,确實有一批人埋伏在不遠處,似乎是有備而來。那今日的行動…可還要繼續?”
“繼續。”
“殿下?若是繼續,無異于自投羅網,定會暴露的。”
白蔹本也只是試探地問一句,卻沒有想到梁執今還要繼續。
“暴露?”他苦笑一聲,眼神眺望着遠處,目光所及之處正是和太子殿下相談甚歡的沈念慈。與他人相處時她總是談笑晏晏,語氣和善。
待自己總如同洪水猛獸,想到這他反問白蔹道:“暴露不好嗎?”
暴露,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呢?
白蔹低垂着腦袋并不敢回答這個話題。暴露意味這什麽,會承擔什麽後果,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可,殿下不能暴露,他還得活着,得好好地活着。
“殿下,大人那邊…”
“放心,你主子做事你還不放心。他們就算抓到那群人也無濟于事。他們忠于我,并不是因為我的身份,而是我要做的事情。他們自會咬舌自盡的,不會讓他們抓到一絲一毫的把柄。”
轉瞬間梁執今又重新變回一副運籌帷幄,勝券在握的模樣。
打心底并不在意會發生這麽一個小插曲。
“殿下,你既然知道又為何還繼續…”
梁執今嗤笑一聲,眉眼中的戾氣一閃而過,最終轉變成笑意,“會遭人懷疑的。”
白蔹不語,梁執今又接着道:“今日之事看來是成不了了,鄭家和四皇子勾結貪污的證據便送給太子殿下吧。也算是對他的補償,希望他還能活得更久一點。”
梁執今說完這一句話便逐步從陰影中走出,落入光亮之中。
一身乳白色勁裝與陽光融為一體。
衆人皆騎馬揚鞭準備就緒,皇帝正值壯年精神勁頭十足,率領着一衆人,瞥見一旁的沈念慈,笑道:“姩姩,今日讓我看看你有沒有學到你父親的一身本領!”
皇帝年輕時也是名征戰沙場的好手,只不過這麽多年高居帝位,穩定朝堂便花費了他不少的心血。
為了彌補自己無法征戰沙場,于是每年都會舉報這麽一場盛大的狩獵。
縱馬疾馳,獵殺獵物,仿佛又回到了青春年華征戰沙場,守家衛國的時刻。
沈念慈笑道:“還有阿兄在呢,哪裏輪得到民女在陛下面前獻醜。”
皇帝爽朗大笑,“你呀,這性子倒是像你父親年輕時候,油嘴滑舌不着調。今日老規矩,狩獵最多的人重重有賞,你們可別輸給一個小姑娘了!”
衆人哄笑…
馬蹄踏過地面的聲響四處響起,林子裏的鳥兒被這陣仗吓得四處逃竄。衆人各自為伍或者成群結隊進入茂密的林子裏去獵取獵物。
還未進入夏日,太陽高懸從林子的逢罅中灑落,已經帶上了幾分燥熱。林子裏芳草成茵,微風輕撫,樹葉發出沙沙聲。
時不時總會有幾只受了驚慌的雪白兔子竄來竄去。
這還只是林子的外圈,越往裏面,碰上的獵物會變得更加兇狠。
沈念慈微夾馬腹,緩緩地催促着馬跟上前方太子的步伐。也不湊得很近仍然保持着一段距離,但注意力始終外放探查着周圍的情況。
“姩姩,不給表兄露一手。”太子揚着笑意,早就注意到了一直跟在他身後的沈念慈。
“那我可就不客氣啦。”沈念慈抽出箭矢,拉弓搭箭,早就注意到草叢中隐藏的獵物。腦袋微撇眼睛微眯,眸中散發出精銳的亮光。
“嗖”的一聲,箭離弦上,破開空氣的層層阻礙,徑直隐沒在草叢之中。
沈念慈利落地從馬背上跳下來,走近箭矢消失的地方。提起來的正是一直兔子,破腹而中已經沒有了氣息。
“好箭法!藏在草叢之中都能被你發現,姩姩你這洞察能力當真是厲害,再配上這出神入化的箭法,當真是女中豪傑!”
“表兄,你莫要取笑我。”沈念慈将獵物丢到太子挂在馬匹身上用來裝獵物的布袋子裏,接着道:“太重了,我可不想我的馬兒受累。”
太子也只是一笑而過,“走吧,林子外圍也只有這些小獵物。要想獵到大的獵物,我們得往裏面去。”
“好!”
兩人朝着林子裏騎去,越往裏面,樹幹越密集,枝葉給人一種遮天蔽日的感覺。只有交錯的縫隙才能略微透出些光亮。
漸漸地,沈念慈額間已經出了蒙上一層薄汗。
就在她擦拭額間之時,前方太子的馬卻如同失控一般突然朝前方奔去。
沈念慈不知所以然,只能瞧見太子疾馳的背影,瞧着他的背影應該不是他自己所為,忽地意識到什麽,驚呼道:“表兄,你的馬怎麽了!”
不容她多想,夾馬揚鞭立刻跟了上去。
真是千算萬算都沒有想到,這人會直接在馬上做手腳。
“駕——”
兩匹馬前後朝林子深處奔去,馬蹄聲激烈迅猛地響起。
“表兄,快跳下來,別讓馬繼續跑了。定是有人刻意為之,我們已經偏離大部隊太遠了。”
直覺告訴沈念慈越往林子裏面去,越不安全,茂密的林子像是無形之中的深淵巨口,吞噬者侵入者。
太子也意識到了不對勁,這馬像是被什麽東西吸引了。雖然跑得飛快,卻是有規律的變換着方向,而不是失控亂跑。
意識到這可能是陷阱,他也什麽都不顧般棄馬朝地面滾下去。
見狀沈念慈立刻停下去查看太子的情況。卻在她下馬的瞬間,她的馬匹也如同受驚般朝着太子馬匹離去的方向奔去。
沈念慈也顧及不了這麽多了,一心去查看太子的情況,“表兄,你沒事吧。”
太子眉心緊鎖,隐忍不發,只是鬓角被濡濕的發絲和突兀隆起的青筋并不會欺騙于人。
“表兄!”
太子聲音有些顫抖,額間滲出密密麻麻的薄汗,緩過氣來才指着指下面,道:“腿…”
原來是太子從馬背上滾落下來的時候,小腿直接撞到了地面上的堅硬嶙峋的石塊之上。巨大的沖擊力,直接将他的腿給撞斷了。
沈念慈将下擺的衣裳掀起,原本白色的裏衣已經被鮮血給濡濕。刺眼的鮮紅色很快便濡濕一大片,稠厚的鮮血淋漓不盡地彌漫開來。
“得馬上找大夫接骨。”沈念慈穩住驚慌,“表兄我背你。”
“姩姩,我們已經在這林子深處,你背我還不知道要耗到什麽時候…此事定有蹊跷,有人謀算至此定是奔着取我性命而來的。此地不宜久留!”
太子緩了一口氣,面色已經蒼白如紙,冷汗如豆珠般滑落,接着道:“等會我無法保證你的安危,你先回營地去搬救兵,不用管我。”
“表兄,我怎能讓你一人在此。”
“姩姩,我不能讓你同我一起冒險!”由于情緒的激動加上身體劇烈的疼痛,太子眉頭緊蹙。
“你如今腿受傷了,若我還丢你一人在此,豈不是正中那人下懷。”
沈念慈不由分說,直接将太子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之上,硬生生地将他背了起來。
“姩姩…”語氣無奈又包含着妥協。
“他們想要害我至親之人,就得先過這一關。”沈念慈語氣鄭重得讓太子內心都有着半分錯愕,終于不再說什麽。
兩人走得非常踉跄,太子畢竟是個成年男性,體格龐大。
她還沒有走幾步,便得停下來緩一會。可是太子的小腿又得小心翼翼地安放,沈念慈簡直是進退為難。
體力也漸漸開始透支。
身邊的草叢卻突然傳來竄動的聲響,沈念慈一開始并不以為然,以為只是野兔子。可忽地寂靜的森林裏傳來一陣低沉的嘶吼聲。
草叢窸窸窣窣的動靜得更加猛烈,意識到不對勁的沈念慈下意識将太子護在身後。
她都忘記了,每當狩獵之際,放入林子不僅僅只有一些溫馴的動物,還會有野獸來增加難度。
他們如今在林子深處,太子身上散發出來的血腥味便是最大的誘捕器。
隐沒在草叢中的兇獸逐漸露出身影,一匹渾身黝黑,眼神兇惡的狼正在朝他們步步緊逼。
獠牙微張,粘稠的唾液拉絲,充滿光澤的狼毛附在凹凸有致的肌肉之上。四肢修長蓄勢待發,低沉嘶啞的聲音從它喉中發出用來震懾他們。
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誰才是獵物。
狼是群居生物,定不會單獨行動。這也就意味着這附近還有着其它的狼,沈念慈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放進來多少狼用來狩獵。
“可有防身的東西?”太子虛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沈念慈搖了搖頭,她唯一能防身的便是随手帶出來的那一副弓箭。卻被那馬匹帶走了,如今 看來她只能肉搏。
“姩姩,它的目标是我,你走!”
沈念慈不聽仍然護在太子身前,順勢将發髻上的銀簪取下緊握在手心,與那匹狼直直對視上。
由于緊張後背的薄衫早已被濡濕,額間的豆大的汗珠滑落不慎滴入眼睛,激得她猛地閉眼卻又瞬間睜開。
手心也是一層薄汗,緊緊扣着銀簪似乎才能緩解她內心的不安。
狼與她,都在相互試探,斡旋考驗着。
“狼一旦認定的獵物絕對不會輕易松口。表兄,你又豈知我不是它的獵物。”
眨眼間那匹狼忽地朝沈念慈奔來,張着血盆大口,露出一口鋒利無比的獠牙。勢在必得地從地面上躍起徑直撲向她。
她順勢撇開身子躲過攻擊,可那狼的目的卻不是沈念慈,而是躲在沈念慈背後的太子。
沈念慈原本蒼白的臉頰,一下子更甚。
驚亂之中她只能直接撲向太子,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他。鋒利的狼爪便硬生生地落在了沈念慈的後背。
薄衫撕碎,爪尖劃破肌膚,鮮血迅速染透。
即使吃痛她也不停歇,直接反手揚起銀簪刺向那匹狼。以迅雷之速直接刺中了狼的腹部,只不過銀簪終究小巧,只是讓那匹狼吃痛躲閃開。
受了傷的狼瞪着狼眼,喘着粗氣,與沈念慈對峙一陣子。逃竄進草叢之中不見蹤跡,四周卻突然傳來“嗷嗚——”的聲響。
在這寂靜的林子裏如同晴天霹靂。
“不好,它在叫他的同伴!表兄,我們得趕快離開這裏。”
“姩姩,別管我我求你了,別管我。”太子的哀求聲不禁讓沈念慈紅了眼眶。她何時見過這般狼狽的表兄。
他定是不能接受自己變得如此廢物,還得靠自己去保護他。
“表兄,你若再耽擱,便是兩條命!”
“走!”
她直接将太子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自己後背的傷口傳來火辣辣的疼痛,疼得她小臉皺巴成一團,仍然咬牙堅持着。
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叢林之中。
天漸漸昏暗下來,彎月高挂,漫無盡頭的黑暗即将覆蓋整個森林,兩人離營卻還遠着。
“姩姩,歇會吧,你受不住的。”他能夠感受到她身體的顫抖。
背上早已血肉模糊的傷口無時無刻折磨着她,還得拖着他這個瘸了腿的。
沈念慈搖了搖頭,她知道不能歇,若是歇了怕是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了。況且還有随時随地可能會出現的狼群。
她只知道他們不能停。
可厄運降臨又豈會只光顧一會,四周的草叢又傳來竄動的聲響,窸窸窣窣的聲響比上一次動靜更大。
她知道是它們來了,沒想到沒有死在梁執今手中,倒是死在它們手裏,這偷來的一生還真是荒唐。
“姩姩,是表兄拖累你了。”
“不,表兄,是我害的你。我明明知道此行你定會兇多吉少,可我還是自私地讓你涉身險地。我明明可以直接告訴你,讓你別來。”
“姩姩?”
“我想殺了他,想讓他沒有翻身的餘地,可我又太過于小瞧他了。”
太子不懂她說的話,更不知道她提的他是誰,眉頭皺得更深,只是無奈地道:“此事怎能不怪你,你又不能未蔔先知。”
沈念慈搖了搖頭,終究是沒了下句。
狼的眼睛在黑夜中散發出銳利的亮光,一匹接着一匹從草叢中現身。它們裸露出自己的獠牙,彰顯出自己的兇狠,一步一步向他們逼近。
它們也不着急,一下一下地試探着。
這次連銀簪都沒有了,卻要和六匹狼殊死搏鬥。沈念慈苦笑一聲,護着太子的身影卻絲毫不見退讓。
少女堅毅的瞳孔倒映出皎潔的月光,透露出森然的冷意。
殊死一搏?哪又有何妨呢…她重生而來本就是為了護下在意之人!
就在群狼準備一擁而上群起而攻之時,從側面忽地出現一男子。一身乳白色的長袍在月光的襯托下風華無雙,清逸脫塵。
手執長劍護在沈念慈面前。劍刃鋒利,寒芒湛湛。
沈念慈一眼便認出了來人,梁執今。
長劍随着他的手臂揮舞着,眼神狠戾,徑直刺穿湧上來的狼。染上嫣紅的鮮血,卻仍然壓抑不住劍身上的戾氣。
梁執今像是非常熟悉狼群進攻的方法,每一招都落在了狼群進攻之前,一擊必中。狼穿腹而亡,鮮血順着劍身淋漓不盡,濺上皎若銀月的長袍。
像一朵朵盛開在地獄深處的花朵,鮮血成瓣。
轉瞬間,狼群便被梁執今一舉殲滅。他也就手臂有着輕淺的劃傷。
“阿慈。”梁執今丢下手中的劍,急忙蹲下來檢查着沈念慈的傷勢。
沈念慈不想他碰自己,忍着疼痛直接起身錯開他的手臂,語氣帶着赤裸裸的諷刺,“殿下來得可真湊巧。若再遲來半分,我和表兄便成了狼群的盤中餐。”
“姩姩,怎能無端遷怒六弟,是他救可我們。”
太子不知她為何對梁執今這般,扯了扯她的裙擺,示意着她不得無理取鬧。
“阿慈,抱歉。”
沈念慈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麽,眸光落在被丢棄的長劍身上。她捉摸不透眼前之人,明明現在是最好殺掉太子的機會,可以僞造成太子被狼群殺死的。
可他卻遲遲不動手,還丢掉了他的長劍。
還未等沈念慈思緒拉回,四周突然有一束束火光傳來。一大群人舉着火把,大聲高呼着“太子殿下”。
聽到這,緊繃着心弦的沈念慈才松了口氣,徑直暈倒在地。
等沈念慈醒來已經躺在幹淨溫暖的被褥之中,突然的光亮讓她忍不住微眯住眼睛,才逐漸意識到她的傷口已經被包紮好了。
“姩姩,你醒了?”沈念安守在沈念慈床榻旁,見她醒來自然是欣喜若狂。
“這是在哪裏…”
“營地,太子受傷嚴重得馬上醫治,陛下便讓人搭了營帳方便你們診治。”
“表兄情況可好?”
“還在醫治,六殿下護着他回來的時候…”
誰知沈念安話還沒有說完,沈念慈忽地掀被而起,發髻松散淩亂卻不管不顧,胡亂地穿上外衣便朝營帳外跑去。
“姩姩,你這是幹什麽,你後背的傷口剛剛包紮好,若是随意活動會裂開的。”沈念安跟在她身後,焦慮地詢問着。
生怕這個祖宗又出了什麽差池。自己将她帶出來,若是不全須全尾的送回去,府裏的兩個老祖宗可不得扒了自己的皮。
“表兄的營帳在哪裏?”
“那邊最大的。”沈念安不知道她到底要幹什麽,順從地指了營帳的方向。
營帳內
皇帝和匆忙趕來的皇後焦慮地守在一旁,屏風之後時不時傳來隐忍的悶哼聲。梁執今也立在一旁,神色平靜淡定,波瀾不驚。
沈念慈直接掀開營帳進入,行禮問安道:“民女參加陛下和皇後娘娘。”
皇後見到沈念慈來,神情有些錯愕立刻又變得心疼不已,連忙扶她起身,“乖孩子,你怎麽來了。你的傷動不得,裂開了怎麽辦,念安你也是的,就這麽看着姩姩的嗎?”
沈念安有苦說不出,得,只能保持沉默着。
“今日之事多虧了執今,若不是他,軒兒和姩姩…”
一想到這皇後平日再怎麽端莊沉穩的面容也流露出崩潰之情。
皇帝點了點頭,看向梁執今的眼神頭一次緩和了一點,“此事的确多虧了執今。姩姩,今日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們怎麽會遇上狼群的襲擊,你們的馬和箭呢?”
沈念慈一五一十道來,“回禀陛下,民女和太子殿下本正常的狩獵,誰知殿下的馬突然失控,不聽使喚。像是被什麽東西驅使般,然後殿下只得從馬身上滾下來,這才傷到了腿。”
“緊接着殿下身上的血腥味引來的狼群。”
“來人,派一批人去林子裏把馬給朕尋回來,再把給太子飼養馬的宮人給朕叫來!”
“陛下,宋公子求見。”皇帝的随身太監從營帳外入內。
“這麽晚了,他有何事?”
“說是有要緊的事…是跟太子殿下遇刺有關。”
太監磕磕巴巴半天才吐完一句話。
“宣他進來。”
“是”
宋時硯進入營帳,臉上挂彩,嘴角甚至還有着淤血。手上用繩索捆綁着一個黑衣男子牽着他進來。黑衣男子雖然被塞住了嘴巴,卻用眼睛怒瞪着周圍的所有人來表達自己內心的不滿。
“臣參加陛下,皇後娘娘。”
太監順勢将一旁的黑衣男子踹跪下,黑子男子惡狠狠地瞪了回去。
“起來吧,你說你有太子遇刺的消息?”
“回禀陛下,臣家中本有事正準備回家。卻在外圍見到一群鬼鬼祟祟的黑衣男子。臣覺得此事不妥,便帶着護衛軍将他們一網打盡。誰知他們準備咬舌自盡,這是唯一一個還活着的人。”
“将這人嘴裏的布條取下來!”得了陛下的吩咐,一旁的太監立刻照辦。
皇帝鷹眼微眯,打量着這黑衣男子,“告訴朕,是誰指使你行刺太子的。”
黑衣男子朝皇帝呸了一嘴口水,濃眉橫掃,怒瞪着皇帝,卻不言不語。高傲地昂起腦袋,擺明一副又臭又硬的石頭模樣。
“來人,給我找最有經驗的刑罰人,把他拖下去上刑,留他一口氣說出幕後真兇即可。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頭硬,還是這些刑具硬!”
皇帝震怒,也懶得再逼問。
“狗皇帝,大廈将傾,你不得好死!謀權篡位得來的皇位,你怎能坐得心安理得啊!你可愧對前朝陛下的信任!”
被拖走的黑衣男子突然失心瘋般怒吼着,癫狂的模樣,和言辭無一不觸怒着眼前的上位者。
前朝?
沈念慈意識到不對,從這人說的話可以推斷他定是忠心前朝之人的手下。可他卻聽命于梁執今?他是當朝皇子,這一層身份與那人來言跟仇人無異。
一個人不切實際的想法在沈念慈腦袋出現。
他到底是誰?世人皆說他是陛下在外的私生子,被永昌侯領回來。雖然無從求證,皇帝卻承認了他的身份。
若是陛下被蒙騙,那麽這徹頭徹尾就是一場陰謀。
他費盡心思以皇子的身份進入宮中,一心想着謀權篡位,又有着前朝人士效力,難道他是前朝遺孤?
沈念慈不可置信的眼神落在一旁的梁執今的身上。
卻在剎那間,屋外傳來一陣驚慌錯亂的尖叫聲,太監從營帳外慌亂走進,顫抖地跪下道:“陛下,那黑衣男子突然掙脫了控制,死了!”
“你說什麽!死了!”沈念慈聽到這個消息馬上沖到營帳外。地面灘開還未收拾幹淨的一片血水,那人是直接用腦袋撞地而亡。
這是有多大的決心和狠勁,她根本不敢想象。
轉身間,正好和梁執今對上眼,他眼中的漫不經心仿佛在嘲笑着她的無能為力。窒息感撲面而來,她的臉頰瞬間慘白如紙。
若是這次不解決了梁執今,她不知道以後還會發生什麽。今日是她事先知曉了他的行動,若還有下次呢?她一無所知,又該如何保護她想保護的人。
他背後的勢力肯定不僅僅只有大魏一方,還有誰是跟他一路的,她也不知曉。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絕對不是人前那般與世無争的模樣。
屆時,他們都将變成任人宰割的羔羊。那她重活一世又有什麽意義,依舊護不住想護之人。
如今只能放手一搏了。
“陛下,民女有一事禀告。”沈念慈再次跪倒在地上,背脊筆直态度決絕。
皇後見她又跪下,急忙道:“姩姩,這是幹什麽,你有傷在身起來再說。”
沈念慈搖了搖頭,眸光始終向前堅決不回頭,繼續道:“民女舉報六殿下與大魏勾結,想要謀害太子殿下。”
一字一句如同驚雷般落入每一個人耳中,衆人神色各異,卻都統一陷入了無聲的沉默中。誰都知道是六殿下救了太子和沈念慈,如今這又是鬧哪一出。
誣告皇子可是重罪!
即使梁執今只是個不受寵的皇子,卻也代表着皇家的顏面。
“姩姩,此事你可有證據,若沒有證據不得胡說。執今也算是我從小看着長。是個與世無争的散漫性子,他為何要害軒兒!”
皇後一邊替沈念慈找補着,一邊用眼神暗示着她不得胡來。
“姩姩,你可有證據。勾結,叛國,謀害,這三個字的輕重分量相必你也清楚。誣告皇子的罪責相必你也清楚!”
皇帝順勢坐下,一字一句語調清晰,眼神游離在沈念慈和梁執今兩人身上。
宋時硯蹲下來,拉了一旁的沈念慈,壓着聲音卻也略帶着急色,“姩姩,此事唯一的證據已經沒有了。”
言外之意,此時并不是揭穿梁執今最好的時機。
所有人都在規勸着她,可她知道她不能逃避。
她統統不理會,反而昂首挺胸,堅定不移地迎上皇帝的目光,铿锵有力地說道:“正是因為唯一的證據沒有了,民女才更要站出來揭穿真相。”
“前些日子在馬球場,民女無意之間聽見六殿下和大魏使者的對話。他們兩人商讨的正是謀害太子的事情。所以民女才讓時硯守在外圍,自己護在太子身邊。想來一個甕中捉鼈,屆時讓六殿下無力辯駁。”
皇帝神色祝摸不透,難辨喜怒,只是轉頭看向梁執今,“執今,你可認?”
所有人皆矚目于他,除了沈念慈別開了腦袋,似乎并不想聽他如何回應。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始終得不到梁執今的回應。而他的眼神始終落在筆直地跪在地上的沈念慈身上。瞳孔黝黑,深不見底,仿佛蘊含這無窮無盡的風暴。
“執今!你可認!”皇帝再一次厲聲催促質問。
他收回視線,神情終于有了波動,苦笑一聲才從口中蹦出兩個字,“我…認。”
平淡的語調,還帶着些許漫不經心的笑意。
這個指控,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非常蒼白無力。甚至沈念慈自己也知道,這只是荒唐的殊死一搏。
只要有人能夠證明他馬球場那日并未與大魏使者見過面,一切便沒了理由。
可他一個字也沒有解釋,只是道了句我認。
沈念慈不可置信地側眼看向他,蒼白的唇瓣似乎在顫抖,隐藏在另一面的左眼無聲地留下了一滴淚。
也許是慶幸自己終于解決了這個最大的麻煩,也許是在震驚他會不做掙紮親口認下罪責。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這一場刺殺竟然以如此荒唐的方式水落石出。而梁執今居然會當衆認下,這任意一樁罪責可都是殺頭的大罪。
非常感謝各位寶子一路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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