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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溫昀從樓上下來的時候神色如常。

溫母給他準備好了早餐,是多年來不可或缺的生日餐,長壽面。

溫昀在桌邊坐下,書包放在一邊椅子上,拿起勺子喝了口粥,自然而然地問:“爸怎麽不在?”

廚房裏瓷盤響了聲,水流嘩嘩流淌而過,溫母回道:“今天公司臨時出了點事,他去處理了。”

“噢。”溫昀又舀了口粥,往嘴裏塞,他垂眸,視線落在餐桌的花瓶上,過了會兒,他放下勺子,擦了下嘴,“爸好像最近挺忙。”

溫母在廚房洗手,動作慢條斯理。雖然已年過四十,可從她身上半點找不出歲月的痕跡,她溫聲道:“他哪天不忙?你還沒習慣呀。”

溫昀忽然就失去了食欲,他用力閉了閉眼睛,伸手抓起旁邊的書包,站起身來,匆匆往外走:“我吃飽了,先去上學。”

“這就走了?”溫母從廚房裏追出來,看見桌上還剩下大半碗面時,她操心道,“你怎麽胃口這麽差?吃這麽少去學校得餓吧。”

溫昀在玄關處換完鞋,拉開門離開,像是一陣風似的:“我真的飽了。”

溫母嘆了口氣,動手收拾餐桌,把碗筷都收入廚房。擦桌子時,她瞥見餐桌上的花瓶。

花瓶裏插了幾枝快要枯萎的洋桔梗,她凝神看了會兒,想不起來這是什麽時候買的了,索性把它們全都拿出來扔掉,換上新鮮的花。

她沒有注意到,洋桔梗的枝幹上挂了個小卡片,上面寫了幾個字,結婚二十周年快樂。

垃圾桶裏,卡片與花與各種生活垃圾混為一體。

溫昀一到學校就收到了很多祝福和禮物,他脾氣雖然算不上好,但是藝術天賦滿點,再加上長得好,家裏有錢,很多人都喜歡溫昀。

溫昀對每個人都笑着說謝謝,朋友摟着他脖子繼續追問他昨晚的事,溫昀嚷嚷着你煩不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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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還是跟朋友去吃了大餐,等到下午,溫昀照例去畫室。

畫室裏宋啓正在哼着歌,精心布置教室,小彩燈、五顏六色的氣球,往日裏素淨的教室多了幾分歡鬧氣氛。

幫他一起布置的朋友擡了下眼皮:“話說,你今天真打算告白?”

宋啓心情不錯:“是。”

朋友搖搖頭,不太看好他這種行為:“聽說溫昀從來不談戀愛,家裏管得嚴,而且他本人性子傲,很難追,我不覺得他會答應你啊。”

“珠穆朗瑪峰那麽高,每年都有人不怕死去挑戰呢,”宋啓退後一步,欣賞自己布置出來的教室,“一個溫昀算什麽。”

他這句話聽上去有點微妙,朋友問:“你真喜歡他啊?”

平心而論,畫室裏,溫昀的确算是最出挑的一個,幹幹淨淨,有才也有個性,明裏暗裏不知道多少人喜歡他。

可是宋啓條件也不錯,也沒聽說他之前喜歡這款。

宋啓溫和微笑:“喜歡,不喜歡幹嗎追他,我又沒病。”

他擡腕看了下手表,開始趕人:“不說了,跟他約定的時間點要到了,你先避一避。”

朋友輕嗤了聲,罵他重色輕友,然後收拾了下,從教室後門離開了。

溫昀走進教室的時候,彩帶飛散開,宋啓站在教室中央,大聲喊surprise。

看見他,溫昀臉色柔和幾分,他笑着道:“搞這麽隆重幹嗎,等會兒收拾起來多麻煩。”

宋啓朝他眨眨眼,手背在身後,紳士有禮:“那你跟我一起收拾,兩個人收就不麻煩。”

“我今天可是壽星,”溫昀抱着手,“哪有讓壽星動手的道理?”

宋啓拿出早就給他準備好的禮物:“那壽星看看這個。”

那是個黑色禮盒,盒子上暗紋浮動,溫昀打開一看,裏面是本畫冊,他一頁頁翻過去。

不多不少,剛好十八張紙,畫的是十八張溫昀,每一張畫都極其用心,畫畫的人像是把自己所有情感全都傾注了進去,所以那本畫冊顯得厚重。

“生日快樂,溫昀。”宋啓靠近他,笑容和煦,“如果作為男朋友,不知道你可不可以賞臉陪我一起收拾呢?”

看完畫冊的溫昀心像是被輕輕撥動了下似的,他擡眸望向宋啓,手指摩挲畫冊邊緣:“……你喜歡我?”

宋啓溫溫柔柔:“喜歡你,從見你第一面起就喜歡了。可怕吓着你,你也說過不打算早戀,所以等到了今天。”

他去碰溫昀的手,眼神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像是春風細雨:“昀昀,給我個機會,我還你場完美初戀。”

溫昀沒有避開他的動作,他安靜垂着眸,側臉白皙如瓷,沒有人能看懂他此刻到底在想什麽。

或許是昨晚暴雨時分撞見的那一幕,或許是早上已然凋零的洋桔梗,也或許是宋啓一直給他帶的糖果,以及此刻手裏的這一幅幅畫。

有時候,你很難分清楚到底什麽是真的,什麽不是。

在宋啓略帶忐忑和緊張的注視下,溫昀輕輕點了點頭。

宋啓提着的那口氣霎時松了下來,他唇邊弧度加大:“你不知道我等這一刻等了多久。”

他有些小雀躍,像是畫畫得了第一名,像是贏下了場至關重要的籃球賽,看溫昀的眼神很溫和,注滿柔情。

溫昀忽然又問:“你真的喜歡我嗎?”

這個問題,在溫昀來之前,朋友就問過宋啓,宋啓語氣比之前那次還篤定:“當然,我會一直對你好,我有的東西都會分給你,你開心我就開心。”

溫昀笑了下,這回的笑容終于有了些溫度,他說:“嗯,我也會對你好的。”

兩人一起收拾了教室,宋啓還給他買了個小蛋糕。

上完課後,兩個人手牽手去公園約會,之後溫昀要去趕晚上父母給他舉辦的生日宴。

其實今天溫昀已經很累了,有那麽多人給他過了生日,好像也不缺父母的那一份。

這是十八年來,他第一次面對父母時,感到害怕。

他就像是個掩耳盜鈴的賊,上演着自欺欺人的戲。

但溫昀還是去了,他跟平時沒什麽兩樣,活潑頑皮,時不時跟父母拌嘴。

溫父溫母一起送他禮物,那是溫昀看上了很久的一套畫具,他們一起拍手給他唱生日歌,兩人感情很好的模樣。

今天一整天,似乎整個世界的人都在祝福溫昀生日快樂,他是備受寵愛的上帝寵兒。

或許是心态跟以前不一樣了,溫昀注意到了很多他沒有注意過的細節。

溫父溫母兩人手上都沒有戴戒指;兩人在說話間隙,頻頻看手機;給溫母夾菜時,溫父夾了她過敏的螃蟹,溫母笑着道謝,然後把螃蟹放到一邊。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他們這麽演了多久?累不累啊。

有沒有人尊重過他的意見呢?就這麽一廂情願地把他們覺得好的東西強塞給他嗎?

溫昀想,他看上去真的有那麽缺愛嗎?以至于他們寧願演戲,也不願意告訴他真相。

不知道是不是奶油吃多了,溫昀忽然感覺膩得慌,他說,我去上一下廁所。

關上門的時候,他餘光瞥見,兩人的狀态終于放松下來。

溫昀忽然就覺得挺可笑的。

他擡手捂住眼睛,感覺像是有把鈍刀鑽入肺腑,一點點淩遲他。

眼睛很幹澀,很難受。

他靜靜站了會兒,沿着雕花屏風往洗手間方向走。

路過一道屏風時,他看見了道熟悉身影。

那是他今天剛交的男友,溫昀腳步頓住,想上前去跟他打個招呼,在他身邊坐一會兒,然後問他有沒有糖。

下一瞬,視線偏移,他看見宋啓身邊坐了個女孩。

大眼睛,巴掌臉,嘴唇瑩潤,一頭長而卷的頭發披散在雪白肩頭,女孩穿了件吊帶裙,長腿彎曲,高跟鞋在腳趾上搖搖欲墜,旋即落下,她伸出腳,輕輕鈎住宋啓小腿。

溫昀像是被釘在原地,無法挪動,他張了張嘴,沒有聲音。

宋啓對面坐了兩個人,看不清模樣,有人調侃道:“聽說你終于把溫昀搞到手了?恭喜。”

宋啓唇角帶笑,神情慵懶。

“能搞定溫昀可不容易啊,聽說他對談戀愛沒興趣,可偏偏長了那麽張勾人的臉,真是暴殄天物。”那人酸道,“改天帶出來見見?也讓我開開眼。”

“再說吧,我家小朋友挺害羞。”宋啓稍稍坐正身體,身邊女孩蛇似的貼上來,宋啓随手喂了她一口食物。

“啧啧啧。”另外一人沒眼看下去了,“玩還是宋哥會啊,我就納了悶了,你剛跟溫昀确定關系,轉頭帶一姑娘出來是什麽意思?”

“我喜歡溫昀,我也喜歡姑娘。”宋啓語氣依舊柔和,“這兩者沖突嗎?”

那人估計沒話說,只朝宋啓比了個大拇指。

話題又換了一個,聊到隔壁學校哪個女孩長得好看,聊到畢業後各自的打算,氣氛很和諧。

溫昀木然地站在原地聽着,端盤的服務員走過來,不小心撞到他,趕緊道歉:“對不起。”

被她撞到的這人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蒼白得厲害。

服務員以為自己把人撞壞了,心裏咯噔一聲,愁眉苦臉地正想繼續認錯,那人忽然推開她,大步沖往洗手間。

服務員怕出事,扭頭跟上去:“哎小哥哥你沒事兒吧?需要幫忙嗎?”

洗手間裏,被她撞到的人猛烈咳嗽了幾聲,把今晚吃的所有食物,全都吐了出來。

他顫抖着擰開水龍頭,往臉上潑水,指關節被涼水沖得發白,眼尾卻泛起了一抹紅。

溫昀想,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喜歡。

他不感到悲傷,也不難過。

他只是覺得,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好像很難區分。

但似乎也不那麽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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