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前塵

前塵

三日後，銀鹿山莊。

沉沉夜色之中，青年身着淺紫長袍，墨發玉簪半束。他身姿疏雅，面容極為溫潤，看起來毫無攻擊性。然而手中古琴琴聲激烈，流轉而出的無一不是銳利殺招。

竹影婆娑，上百個人影隐藏其中。

唐洛恩手持長刀，首先朝着亭臺之中的紫衣之人攻擊而去！

今晚對于銀鹿山莊來說，注定是個不平夜。

先是柳無崖等人來訪。因為十多年前銀鹿山莊與明心山莊交情不淺，再加上明心山莊老莊主曾經救過銀鹿山莊莊主的性命，柳無崖等人成功得到銀鹿山莊的盛情招待，并且成功借用到了銀鹿山莊的溫泉。

針灸沖破藥性之後尚且需要溫泉藥浴溫養十日，所以葉沐溪等人幹脆住了下來。

然而一行人剛剛回到各自的房間不久，銀鹿山莊各處突然出現不少面容陌生的侍衛與侍女，堪稱詭異至極！

銀鹿山莊莊主正要仔細排查這些侍從，誰知道山莊各處突然在同一時間失火！

明心山莊前車之鑒猶在眼前，銀鹿山莊莊主得知消息差點沒被吓死！

連忙喚人前去救火！

再後來，銀鹿山莊各處竟然出現不少白衣之人。那些白衣之人閉着雙眼，行動僵滞，似乎毫無神智。正是傀師手中失敗的傀儡！

然而缺乏主人控制，這些傀儡成為殺人兵器，見人就殺，不分敵我。它們沒有痛感，除非将它們手腳砍下來，否則它們只會永不知足地亂殺下去。

簡直令人頭痛！

這還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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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群衣着詭異之人。他們武功高強，銀鹿山莊之內的人遇上他們基本上只有一個死字。然而他們對于殺銀鹿山莊之內的人似乎興致不高，而是不斷在山莊之內搜尋着。

似乎是在尋找什麽事物，又或者……是在尋找某個人。

正是暗月教之人。

事實上，這些暗月教之人正在尋找紀卿雲。

一個月前，暗月教之人将紀卿雲引入殺局。

布置了三年的殺局，原本是想用來對付張玄銘的，但是意識到紀卿雲的威脅更大之後，暗月教之人一致認為用來對付紀卿雲更好。

這對付張玄銘絕對萬無一失的死局，落在紀卿雲身上，竟然還讓他逃了去！

這更證明紀卿雲的危險性！

好在從那個死局逃脫出來，紀卿雲不可能毫無損傷。按照正常情況推算，他此時應該身受重傷，武力大損才是。

正好可以趁此機會将他除去！

一個月的時間，暗月教之人遍尋不得紀卿雲的身影。倒是不久之前，傀師等數十個暗月教之人突然死亡，這才讓他們摸到了線索。

連夜趕來銀鹿山莊。

本想安排侍從進去，悄無聲息摸索清楚紀卿雲的所在之處。夜色已深，時間太趕，又怕紀卿雲再次不見身影，所以就沒來得及給這些混進去的人做僞裝。

尋找一個白衣孩童而已，這是很簡單的事情。

僞裝的侍從們卻遍尋不得，還被銀鹿山莊之人發現了蹊跷。

無奈只能四處放火，讓銀鹿山莊之人無暇他顧。

再明目張膽地尋找紀卿雲。

于是有了那一幕。

紫衣之人坐在亭臺之內，手中琴音悠揚婉轉。是江南水鄉的調子，卻在暗月教之人到達的一瞬間，變得激越淩厲起來。

琴音蘊含着內力，殺人于無形。

數個內力不濟的暗月教之人直接口吐鮮血，經脈碎裂，躺在地上再也無法動彈。

紀卿雲的內力竟然深厚到如此地步？！

暗月教之人暗自心驚。

唐洛恩眼底神色微沉。

這更加堅定了他們除去紀卿雲的決心！

好在此次前來銀鹿山莊，教內幾乎所有在中原分駐地之人都來了。

今夜過後，他們要世上再無紀卿雲！！

唐洛恩首先持刀，自暗處向着那紫衣之人攻擊而去！

高處房屋之內，葉沐溪看着亭臺之內的情形，神色沉靜。

開口是對着柳無崖的，“就現在，不必推遲。”

沖破藥性的針灸兩日一次，一共有五次。今天是最後一次。

也就是說，經過今天的針灸，她便能獲得從前的所有記憶。

“不擔心他？”柳無崖詢問。

這個‘他’指的是誰，自然毫無疑問。

葉沐溪将目光從紀舒身上收回，“他沒有什麽好擔心的。一個唐洛恩而已，他可以處理好一切。”

這個狐貍說不定早就知曉唐洛恩今夜會來。

要不然不會讓她和柳無崖待在此處不要出去。

“你真的想好了？”柳無崖再次确認。

“我想好了。”

真的不想再置身事外，像是一個局外人。也不想再一無所知，實在太過被動。

也太過……不公平了一些。

因為沒有記憶而被紀舒哄騙，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間什麽的！簡直是太！可！惡！了！

唐洛恩沖在首位，身後是成百上千暗月教之人。所有人盡皆高舉武器，祭出殺招，就要将那紫衣之人一擊斃命！！

卻見亭臺四方出現四個人影。

身着不同衣袍的老者白發白須，看起來慈眉善目的。其中一人面容舒展，正是銀鹿山莊的孟莊主！

圓月從黑雲之中顯現，如水的月光照耀清楚了庭院之中的情形，也照耀清楚了四位老者的面容。

竟是四大山莊的莊主！！

四大山莊莊主的身後，身着各自山莊服飾的弟子手持兵器，面容肅穆地看着庭院之中的情形。

數千四大山莊的弟子将庭院包圍得水洩不通。

在那一瞬間，唐洛恩似乎明白了什麽。

将紀卿雲引入殺局之中、紀卿雲負傷逃脫、順利找到紀卿雲的線索，為了鏟除紀卿雲而出動暗月教分駐地所有人前來銀鹿山莊。

這一切的一切都太過巧合。巧合到……像是有人在操控着他們的一舉一動，最終形成如今的局面。

将紀卿雲引入殺局那日，并非分駐地所有人都出動了。決定誅殺紀卿雲的這日，暗月教分駐地可是近乎所有人都出動了。

這麽大的陣仗，無論是誰遇上了都必死無疑。

但是，若是對手不僅僅只是紀卿雲，而是紀卿雲、四大山莊莊主、四大山莊幾千弟子這大半中原江湖的力量呢？

暗月教之人隐藏在中原之內，一向隐藏得很好。只除了這一次，分駐地近乎所有人全部出動。

中計了。

半個時辰的時間，暗月教之人大半伏誅，唐洛恩負傷逃脫。

南璇從暗處現身，略有些遲疑，“唐洛恩……”

“暗月教在中原不止有一個駐地。唐洛恩此次行動失敗，接下來應該會前往其他駐地。你順着他身上的蛛絲引調查，務必将其他駐地一個個都給挖出來。”紀舒。

“是！”

“您師父……玄銘真人不久之前被暗月教之人困在一片桃林之中了。那裏設有困陣，玄銘真人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是怕是會困在桃林一段時間出不去。”南璇。

“不必管他。被困在桃林也好，我從未見過成日瘋瘋癫癫将偌大的江湖交給十四歲弟子的師父。讓他吃點苦頭罷，我會很開心的。”紀舒唇角微微上揚，顯然是很愉悅的。

目光轉向高處的某個房屋，那愉悅的神色逐漸淡去。

“破月驚魂花将解……又要被抛棄了啊。”

圓月再次沒入黑雲之中。亭臺燭火之下，墨發紫衣之人長睫輕顫，眼底神色幽微。

夜間冷風吹落數片雪白花瓣。花瓣落入素白的掌心，一時不知道是手更精致，還是花更素雅。

修長的手指忽而夾住雪白花瓣，向着一個地方飛去。

悶哼之聲傳來。那躺在地上尚且活着的暗月教之人口吐鮮血，再無聲息。

房間之內，葉沐溪坐在桌案前，一手抵住額頭。

藥香沉沉萦繞在房間之內。

回憶不斷上湧。

這其實是個很簡單的故事。

四歲那年，她在天月教花園裏面追蝴蝶，不小心被石頭絆倒，磕到了腦袋，至此覺醒了上輩子在末世的記憶，同時還獲得了上輩子的異能。

她不知道她這種情況，究竟是屬于這個古代世界的葉沐溪，還是那個末日世界的葉沐溪。

無論如何，她是葉沐溪就對了。

覺醒上輩子記憶的她同時還獲得了這個世界未來的劇情。

上輩子的她只看了這個系列小說的第一部，但是她也知道，她目前的身份是反派。

得知這個消息的葉沐溪第一反應是拒絕的。

什麽？？反派？？！

狗都不當！！

什麽亂七八糟的主角都給我滾遠點啊！

但是葉沐溪用她四歲的小腦袋再仔細思考一番，覺得這樣也不行。

天月教在江湖之上名聲并不好，未來暗月教還會使勁給爹爹的教派潑髒水，直到後來竟然得了個“魔教”的名號。就算她不按照劇情走，不去救下主角，等江湖之上讨伐天月教之人到達一定程度，還是會被衆多江湖之人圍剿，最終迎來滅亡的結局。

重點在于暗月教而不在于主角。

不能将敵人搞錯了。

又或者，她可以趕在主角全家被滅門之前，将他們一家救下，然後和主角一起對付暗月教？

诶诶？？好像可行？！

葉沐溪當即讓人帶着她前往紀家。

彼時的紀家，尚且是五大世家之一。武林世家，底蘊豐厚。

趕到的時候正好撞見暗月教之人的滅門現場。

葉沐溪：？？？

啊？

那這不是和原著一樣了嗎摔！！

但是吧……來都來了。

先進去看一看？

院牆之內，遍地都是血跡與屍體。服飾奇異的暗月教之人站在屍山血海之中，手中寬刀高舉，刀刃對準地上的白衣孩童。

刀光鋒銳，在陽光之下閃過刺眼的光芒。

就要砍在白衣孩童的身上！！

等等啊見鬼！

怎麽一點給人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好在此次前來紀家，她知曉要與暗月教的人對上，所以特地帶了兩千暗衛！她都佩服她自己，哈哈！

原本葉沐溪是想要将此事告訴她爹，讓她爹将這些人都捉住，或者讓她爹聯系武林正道人士，将暗月教暴露在陽光之下的。

但是葉沐溪若是真将此事告訴她爹，爹爹也只會當是她童言童語，不會當真。

她自己又才四歲，稍微走快點都有可能會摔跤。實在是做不了什麽其他的事情。

她所能做的，只有如原著一般，來到江南游玩。在路過紀家的時候，救下紀家之人。

不同的是，原著的她帶了五百暗衛。現在的她怕死，帶了兩千暗衛。

暗衛接收到她的指令，與暗月教之人打了起來。結果顯而易見，暗月教之人輸了，離開了這裏。

可惜這些暗月教之人太過狡猾，大半都跑得很快。就算沒有跑成，被活捉了，他們也會很快咬破嘴裏的毒藥，表演一個當場去世。

也是因為如此，葉沐溪沒能捉住任何一個活口。

不過沒關系，人救下來就行。

葉沐溪從暗衛懷中下來，落在白衣孩童身前。

九歲的少年一身白衣，雪膚墨發，容貌恍若天賜。他雙目緊閉，秀氣的長眉微微蹙着，因為那過于好看的容貌，實在令人心生不忍。

在看到這個少年的一瞬間，葉沐溪忽然理解了原著中她的做法。

也突然get到原著中對于男主那大段大段的外貌描寫。

更何況……這可是她最喜歡的人物啊。

葉沐溪将少年擁入懷中。

聽他心跳。

活的，很好，帶回去。

客棧之內，白衣少年躺在床鋪之上。他雙目緊閉，額前碎發濡濕，似乎正深陷夢魇之中。

少年身上有股好聞的清淺冷香，有點像是紙墨香味。不濃，甚至只有仔細聞才能聞到。若隐若現的香味，極為勾人心弦。

葉沐溪坐在床鋪旁邊的小木凳上，雙手撐着肉嘟嘟的臉蛋，等待着少年醒來。

等着等着，覺得這個姿勢不太舒服，于是褪去鞋襪，坐在床上等着。

少年深陷夢魇之中，世界一片昏暗血色。

再睜眼時，發現眼前不遠處坐着個小孩。

小孩十分年幼，看起來不過三四歲。她穿着一身粉色裙衫，臉蛋嫩乎乎軟嘟嘟的，十分靈動可愛。

似乎發現他的醒來，小孩滿臉驚喜。

起身邁步向他走來。

但是由于起身太急，又被床鋪上的布偶玩具絆倒，一不小心往前踉跄幾步，摔在他的身上。

紀舒：……

這個味道。

淺淡而幹淨的花香，帶着陽光的味道。

是幹花啊。

葉沐溪不小心摔在少年身上，為了穩住身形，幾乎整個人都挂在他的身上。

不過沒關系。她又不重！

而且當務之急不是這個。

葉沐溪跪坐在他的身上，從他懷裏擡起頭來，就着這個姿勢，一把攥住他的領口。

用力攥起！

可惡，這個人怎麽這麽高啊！

五歲而已，竟然相差這麽大麽？可是這樣的話怎樣顯現出她的不好惹啊？！

葉沐溪努力将語氣變得兇巴巴的，擡頭看着少年，“你給我聽好了！你紀家是被暗月教滅門，與天月教一點關系都沒有！我路過你家，順手救下了你，是你的救命恩人，不許你恩将仇報！”

少年勾唇輕笑，“我知道的。”

我知道的。

我都知道。

嗯？這個反應好奇怪。

是裝的？但是看起來不像。他好像的确知道自己真正的仇家是誰，也知道她葉沐溪救了他的命。

原著有誤？

四歲的葉沐溪回憶了半天，這才想起來上輩子的她似乎只看了這個系列的一本小說，并沒有将它全部看完。

所以男主或許真的從一開始便知道他的仇家是誰？

哇！驚喜驚喜！

好棒！

但是該說的還是要說。

葉沐溪依舊揪着他的衣領，擡頭看着他，“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所以你以後得聽我的！不許不聽我的話，也不許惹我生氣！”

紀舒微微傾身，讓她揪着衣領的動作更舒服一些。

墨色的長發并未紮束，幾绺垂落身前。他膚色極其白皙，如雪似玉的面容之上神色極為溫和。那纖長的睫毛微微下垂，純然漆黑的漂亮瞳眸倒映着葉沐溪的身影。

聲音帶着笑意，“好，都聽你的。”

睫毛真的好長……

垂眸望過來的時候，溫柔到了能将人溺斃的程度。

似乎這整個世界，只能望見她一人。

也只忠誠于她一人。

九歲的少年，就已經是個白切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