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奇人

第十五章奇人

第十五章奇人

“小麥，”接曼雲将谷麥兒面前的茶杯端走，倒掉裏面的礦質物質水，轉而接了一杯開水，水汽潺潺。

接曼雲從櫃子的上端拿出一包葡萄糖：“喝點葡萄糖吧，你狀态太差了。”

谷麥兒有些急：“老師.......”

接曼雲看着谷麥兒，淡然一笑：“小麥，很多年前，我就告訴過你。如若想要轉變觀念的根基，需要的是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我問你，假設你說的現在這個情況，這個孩子生下來了，外部的人知道了，需要面對的是多大的輿論你能預料到嗎？”

谷麥兒心裏是有答案的。

“改革必然帶來輿論，輿論只會是一時的。要進步就一定會遭受争議。老師，這些不都是您教我的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接曼雲不緊不慢，“誰主張誰承受是對的。但你們有沒有想過，生下來的這個，他/她為什麽一出生就要承受這些？他/她有得選嗎？”

谷麥兒愣了。

是了，從頭到尾，無論是郁其仁還是段和程前，甚至自己，沒有一個人為這個孩子做過這方面的打算。

明明誰都知道對于這個生命來說，出生意味着什麽。

是關注，是一輩子甩不掉的曝光。

谷麥兒端起了那杯葡萄糖。

不甜，順着咽喉下去人靜了很久。

“我們要怎麽辦呢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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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都是大人了，決定就自己做吧。你們有一定的能力，承擔自己做出的一定決定。”

谷麥兒明白了。

......

“老師的意思就是這樣。”

段和是一瞬間就明白了。

谷麥兒也明白：“我覺得老師是在暗示我們。我們沒有擺脫學生思維，我們一直在想為自己的研究行為找權威作為依靠，但其實到目前，很多臨床實驗我們完全有獨立操刀的水平。”

段和：“師姐的意思是，這個羊水我們可以自己抽。”

“不止。”

谷麥兒還在想老師對自己說的那番話，真的有人問過這個生命願不願意誕生在世上面對曝光嗎，他/她又不是實驗室裏的小白鼠，他/她将來是要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類。

“你我都明白，這個實驗最難的部分在那個懷孕的男人身上，只要他堅持下來，對于我們來說，無論是引産還是接生，都不難。”

段和澀了澀嗓子：“不難的前提是，不考慮産婦的死活只關注他肚子裏的孩子。”

“師弟，”谷麥兒像是這才發現，“雖然我時常覺得你有點多愁善感，但我今天才發現，你在醫學院讀了這麽多年書，為什麽你的很多詞彙表述一點都不像個醫生？”

谷麥兒頓悟：“你把未出生的胎兒當人看了？你得明白，未出生以前他只是團肉，你國家的法律裏未出生的胎兒不受民事法律保護。”

“是啊，”段和還是說服不了自己，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不受民法保護，卻有遺産繼承權。”

“說這些有什麽意思，”谷麥兒催促，“你們得想生下來之後怎麽辦。當然，生他/她的人也得活着。”

段和有了決斷：“你給他抽羊水吧。”

“你不打算參與？”

段和搖頭。

谷麥兒卻也搖頭：“克服恐懼最好的辦法，就是從那片血漬上踏過去。你要踏過去。”

段和似又想起了當年那一地的血，從手術臺上滴下來，滑下來，一股一股的血。

他明明不在現場。

但他覺得，自己也是揮下屠刀的人。

“我怎麽覺得，當年的事你有隐瞞。”谷麥兒說話太直了，這個圈子裏的人說話都直，這樣最省時間，“她上手術臺以前，你見過她？”

段和也不避諱：“見過。但沒說話。”

她想和自己說話，他走過去了。

“別想救不了的了，先解決眼前能救的。我也不常在這個國家呆，要準備醫療場所，還要避開程前，抽的方案都還需要研究。”

“不常在這個國家呆，你不是這的人嗎？”段和稍稍抽離出了一點情緒。

谷麥兒看他像看傻子：“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世界公民嗎？”

“哦，忘了。”

如夢初醒。

“行了，帶我去見見他。”

.......

郁其仁和谷麥兒的第二次見面，郁其仁清醒狀态下的第一次見面。

上一次他撞到桌角疼得不能自已，谷麥兒來替他聽了一回胎心，沒等到他緩過來谷麥兒就先走了。

這次對話的意義不同，谷麥兒要給他抽羊水，他們是徹底的醫生和患者關系。

“你知道抽羊水的風險吧？”

“知道，”郁其仁最近回答的最多的就是是否知曉風險。

谷麥兒靜靜地看着他，她說：“你說一遍有哪些風險？”

這倒有些意外。

還好他是郁其仁，他真看了：“感染，抽之前要排空膀胱。”

“還有呢？”

谷麥兒還是那副表情。

這下輪到郁其仁有些悶了，他誠實道：“我忘了。”

“你看到抽羊水是一項很成熟的技術，幾乎不會産生風險就沒再往後看了吧。”谷麥兒心知。

“是。”

“師姐。”段和也在。

谷麥兒擺擺手，示意這個師弟別吵。

“我現在倒是确定，至少你是真的自願參與這項實驗，不是被這群變态綁來的了。行了，消毒，進去準備吧。”

“多謝。”

郁其仁還是那樣，不鹹不淡的，也沒多冷淡但絕不在外有多熱情。

段和和師姐對視了一眼，無言地加油。

常規的羊水檢查，先做B超檢查，确定胎盤位置、胎兒情況，避免誤傷胎盤。

從這一步，段和就看不見了。

谷麥兒在郁其仁的肚子上拿着儀器繞了好幾圈，眉頭始終不輕松。

無形的旁白在郁其仁的心中，在空氣中傳導。

【1】選好進針點，消毒皮膚，鋪消毒巾，局部麻醉，用帶針心的腰穿針在選好的點處垂直刺入。

谷麥兒的腦子裏不知是誰的聲音在念：針穿過腹壁有落空感，取出針心。

就結束了。

郁其仁能堅持的部分結束了。

谷麥兒全心投在接下去的操作中。

用2ml注射器抽取羊水2ml，棄去，此段羊水可能含有母體細胞。再用20ml空針抽取羊水20ml，分別裝在2只消毒試管內，加蓋。

取出針頭，蓋消毒紗布，壓迫1分鐘。【1】

谷麥兒對郁其仁交代：“你要卧床休息兩小時。”

他臉色不是很好，輕輕嗯了一聲。

段和在外面，他的心中好像也有人在說話。那人一直在叨，說取出的羊水離心5-10分鐘。

以上清液做生化試驗，沉渣做細胞培養或提取DNA用。

到了見分曉的時刻。

程前那個瘋子到底有沒有掌握了精子分化為卵子的技術。

或者，他已經不需要卵子，也不需要精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