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都是人

第二十六章都是人

郁其仁和段和一同回頭,就看見David風塵仆仆地趕來。

“師哥?”

David終于和郁其仁講中文了:“郁,你要回去了?”

郁其仁點點頭:“謝謝您之前的照顧。”

“我?照顧你?”David倒是實誠,“沒有的事。我來是為了和你說,如果将來你完成了男性生育這個選題,請務必通知我,留一篇論文給我。我可以為此付出,你有需要我的地方吧。”、

說得過于讓人啼笑皆非,段和摟過師哥的肩:“師哥,現在是道別的時刻。”

廣播在催促,郁其仁點點頭:“好。”

段和朝着郁其仁揮手:“快去吧。師哥,道別。”

于是David朝郁其仁張開懷抱:“再見了,郁!我們的朋友!”

“再見。”

郁其仁笑着道別。

不知下一次見面會是什麽時候,不知此生還是否會相見。

但這一刻适合說再見。

郁其仁随着路人的潮流一起向前,去迎接下一階段的人生。

他看不見的背後,David和段和勾肩搭背的也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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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劫要渡。

再見了,朋友們。

......

萬高朗在十字路口邊等郁其仁很久了。

郁其仁說今天回來,也不讓去接他,就說在家附近見面,說是兩點左右到家,萬高朗一點多就到這了。

他拎了兩盒奶粉,導購說現在的小孩都喝這個,還拿了點大人的補品,一只手上單拎了一個長耳朵玩偶。也不知道郁其仁生的是兒子女兒,先拿着,以後再補新的。

萬高朗的心這會七上八下的,郁其仁跟家裏解釋過了孩子的存在嗎,等一下家裏會打起來嗎,還是會很高興多了一個孫子/孫女?郁其仁家裏除了他媽還有別人嗎,他那個難搞的爹回來了嗎,郁其仁什麽都不說就說自己要回來了,搞得他現在站在這來回跺腳轉圈。

跺腳是因為有蚊子,癢。

遠遠有一輛車來了,萬高朗目送這輛車到它停下。

郁其仁!

“诶!這裏!”叫得郁其仁看向他還不夠,萬高朗拎着一堆東西跑過去和郁其仁撞了個滿懷。

撞得郁其仁後退兩步,司機按了喇叭示意這裏不能久停,郁其仁和高朗還沒寒暄的時間,郁其仁對着車內說:“師傅,開一下後備箱。”

後備箱打開,郁其仁去搬行李。

萬高朗原本要幫他,結果自己手上拎着一堆,郁其仁搖搖頭說沒事我自己來吧。

他搬行李的幾個瞬間,高朗在背後看他,嗯肚子是平了,那孩子呢?放後備箱裏了?

後備箱裏只有行李箱。

萬高朗不敢問了,把手上的奶粉往袋子裏藏了藏。

高朗想,如果郁其仁不提,他堅決不問,孩子沒了多傷心呢。

于是司機離開後,氣氛詭異極了。高朗有種做家長的虧欠了自家小孩生怕他在外面全是受苦受難了的感覺,全程講話多捧着郁其仁來,郁其仁說什麽捧什麽,說到最近的氣溫高朗都能接一句:“那是,那邊可冷了吧。啊,不冷,那熱着了吧?”

郁其仁可受不了了,他猜到高朗視誤會了,想了想和他解釋,孩子歸孩子母親了,隐去了克隆這一段。有些事情讓朋友知道了,對朋友來說未免不是一種負擔。

高朗松了一口長氣,直接上手給了郁其仁後背一下:“早說啊你,吓死你爹我了。”他提起手上的奶粉,“我奶粉都買了。”

“我給你寄過去。”

要到家了。

進門前,郁其仁叮囑高朗,先別提孩子的事。

高朗明白:“行。就和阿姨說你是心情不好出去散散心,還是說你出差?”

郁其仁回想起自己最近過得混亂的生活,消息也沒及時回,電話也沒打幾個回來:“說我有事吧。結合在一起說。”

高朗這邊還沒點頭,家的門就開了。

高朗比郁其仁大只一些,郁母先是看到了高朗:“高朗來了......你,你。”郁母當即眼淚就下來了,弄得郁其仁眼眶也紅了。

郁其仁:“媽。”

“你還知道回來!”

郁母将郁其仁摟進懷裏,各自更高的郁其仁彎着腰佝偻着背任着母親動作。

高朗微微退開了一步,不打擾這母子相聚的美好畫面。

沒想,高朗順帶向着裏屋一看,就撞上了一個男人的眼神。

高朗試探着叫了一句:“叔叔?”

男人點了點頭。

郁母拉住郁其仁的手,對着高朗說:“來來,吃過飯了嗎?一起再吃點,今天剛好他爸也回來了。”

郁其仁就這麽隔着一道門,與自己小前半生難以和解的父親照了面。

二人對視,無言。

屋內,郁母忙着開始起火做飯。

高朗帶來的奶粉被放在門口,玩偶被塞在他屁股後面的口袋裏。

郁其仁進屋換衣服,高朗熱鬧地提出要幫郁母擇菜。

這個家裏,仿佛只有一直坐着什麽事都不幹的郁父是外人。

不過,也習慣了。

都這麽多年了。

.......

這是,很多年以後了。

一日,郁其仁在相親。

他的鬓角都開始生出白發,對面的女生看着也不年輕。

女人開口說,自己對郁其仁的情況有了解,比較滿意,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女人很直白:“我們都這個年紀,也沒必要耽誤彼此的時間了。有話直說,不能接下去一步我們就不用再吃第二頓飯了。”

郁其仁笑笑,歲月為他又添了幾分從容儒雅。

他說,小姐我确實也是家裏人逼着要來的。

“我想我家裏人可能沒告訴您,我是有孩子的。”

對面果然就對他失去了大半興趣,但女人又說:“有孩子也沒事,咱們都這個年齡了有孩子正常。你有了剛好我們還就不用生了。”

郁其仁很抱歉,叫來服務生買單,被告知直接在手機上買單就可以了。

他正在付款,放下手機與對方解釋:“抱歉,我打算之後自己過。今天這頓我請,耽誤你時間了。我确實是,實在推脫不了家裏人的好意。”

女人只好點頭,也表示理解,起身不帶留念地走了。

女人走後,郁其仁還獨自在餐廳裏發了會呆。

天色漸暗,餐廳的玻璃開始倒映出人影。

郁其仁模糊地看着裏面的自己,原來他已經老成這樣了。

也是個中年男性了。

郁其仁無奈笑笑,起身準備走了,卻撞上了一個多年未見的熟人。

段和從另一側椅子站起來:“好久不見。”

“段醫生?”郁其仁有些意外,他看了看段和,拿出當年的語氣來,“段醫生怎麽一點都沒變。”

段和是沒多大的變化。

有些人是這樣的,這世界紛紛擾擾,都與他們無關。

段和:“我來看看你,還有你的孩子。能見嗎?”

“當然了。”

郁其仁拿過結完賬後服務生遞過來的小票,帶着段和回了家。

他搬出來家住了,一個人獨自帶着孩子。

不是當年和寧然被下套的那個孩子。

是他自己的孩子。

只有他基因,從他肚子裏生出來的,符合自然法則的孩子。

是的,谷麥兒成功了。

盡管過去了很多年,他們還是做到了這件事。

“我都是高齡爸爸了,”郁其仁眼角裏有了點生氣,是人在感到幸福時特有的微表情,“今天孩子在我媽那,只能先帶你回我媽家了。”

“行,”段和點點頭,“我聽師姐說,還是女兒?”

“是,”郁其仁的幸福感很明顯,“挺漂亮的小姑娘。”

段和是真心實意的替他開心。

家裏。

一個看着只有四五歲的小女孩朝郁其仁跑來:“爸爸!爸爸!你看。”

小女孩拿出一幅畫,畫的是一個男人牽着一個小孩,雖然很抽象,但段和都看得出這是郁其仁和她。

郁其仁抱起小女孩:“來,叫叔叔。”

“叔叔!”

段和彎下腰:“你叫什麽名字呀?”

“郁招昭。”

“預兆?”

“是郁招昭。”

“哦~招昭呀。”

郁其仁放下了女兒,讓她去玩了。

段和真心實意地對郁其仁說:“我真的,替你和師姐高興。”

“謝謝。”郁其仁也覺得高興。

郁招昭是個漂亮,聰明,有個性的小女孩,終有一天或許她會成為谷麥兒那樣的科學家,或許會成為陳招娣那樣的獨立女性,也有可能她會成為這世界的

一個普通NPC。成為什麽都沒有關系,因為她是郁招昭,還沒有出生以前父親就只希望她平安順利長大就夠了的郁招昭。

郁母也老了很多,她說要給段和下點吃的,就去廚房忙活了。

她的動作比當年慢了些,還好現在小招昭會在竈臺下看着她,讓人覺得心生溫暖日子還有些盼頭。

段和敏銳地察覺到這家裏有經久不散的藥味,四下轉了一圈,看見一個半掩着的門。

郁其仁順着過去看了一眼,平淡地解釋道:“我父親。癱瘓了。”

“你?”

“沒什麽事段醫生,都過去這麽多年了。”

“好。”段和也不再多問家事,他壓了點聲音,“師姐說你生招昭的時候也不太順利,傷口恢複得還好嗎?我看看。”

兩人找了間空屋子。

郁其仁掀開上衣,兩道疤。

一道屬于G380,一道屬于郁招昭。

“下雨的時候,會發癢。”郁其仁摸上去,前面那道疤已經發棕了,“其他也還好。”

“其他的生育損傷呢?”

郁其仁想了想,低着眼睛:“腰痛是有的,肚子也松了很多。其他,小毛病都有些。段醫生,你看男人生孩子都有這麽多生育損傷呢。”

“是人都逃不過,要不說生育需謹慎。”

郁其仁放下衣服:“我和我父親好像和解了。”

“嗯?”

郁其仁自嘲地搖搖頭:“不是因為有了招昭自己做了父親理解了父親。反倒是因為他老了,癱瘓了又失去了自理能力,經濟上又控制不了我。忽然有一天,這個家裏的父權中心到了我手上。”

父權強調的是以特定性別為中心的權力運作形式;父權思想則是順由權力運作模式所産生、以男性為中心的思想;父權體制則指涉父權這種權力運作發展出完善的政經社文制度以持續父權的運作與優越地位。【1】

在另一些翻譯裏,父權也做家長制的解釋。

家長制混淆了性別的概念。肇因于英文本身順應各國民情而國內會順應當地文化而翻作家長制,然而家長在中文詞性上具有相對中立的詞性。事實上英文所指涉的無疑的就是父權的家父長制,然而家長制此一翻譯忽略了性別意涵。【1】

父權的本質,是權利。是一種壓迫性的權力機制。

段和有些能理解:“你的家庭歷史上簡單的二元對立弊端問題。”他突然想到些事:“招昭是不是挺經常和師姐待着的?她長大以後如果成為一個女權主義者你會怎麽想?”

郁其仁笑笑:“我會慶幸,她活到長大了。別的,不重要。”

段和也笑了,他說你還是這麽拎得清。

“不知道師姐在做什麽,我還等着瞧她的論文呢。”

門外,郁母在招呼二人吃飯。

“走吧,段醫生。放下人類問題,嘗嘗人間煙火。”郁其仁推着段和向外走,走出高精尖的世界,走進平凡人的生活。

郁其仁看着一桌子菜:“媽,煮太多了。你太辛苦了。以後不用這麽麻煩,你再累着,我不帶朋友回家了。”

“不麻煩,”郁母看看郁其仁認真的神色,拉過招昭,“好咯,下次少煮點。”

招昭爬上椅子:“招昭也要吃。”

“好,給招昭吃。”

......

谷麥兒核對着最後一遍。

将這篇論文投出去,發表。

她終于做到了向全世界宣告:女人可以生孩子,男人可以生孩子,女人可以不生孩子,男人可以不生孩子。愛生的生,不愛生的不生,人類,生育自由!

谷麥兒關上電腦,走到窗邊,大喊起來:

啊————!

暢快!暢快得很!

窗下,大樹旁。

寧人捂住耳朵,旁邊在玩足球的小女生也捂住耳朵。

小女生:“舅舅。”

寧人放下手,對着窗上大喊:“你能不能看看這下面還有人呢大姐!”

谷麥兒大笑着看下去,好像下雪了。

光影投射下來。

谷麥兒大笑:“寧人,你是不是快禿了啊?”

寧人抓了一把濃密的頭發:“谷麥兒!”

下雪了啊。

又下雪了,這一年又過去了。

【全文完】

【1】複制自360百科。

作者的總結:

我有寫完一本寫點當下心情的習慣。

這本倒是沒什麽別的想說的,最初就是忽然有了男人懷孕的靈光就動筆寫了,當時也沒有什麽寫大綱的習慣,以至于寫一半斷更了。後來某天我忽然意識到,雖然沒什麽人在看我寫的東西,但只要有一個人在看,我都應該有始有終地寫完它,所以就回來填坑了。到今天,把坑填上了。這本用了很多百科上的知識,我能記得住的地方都标出來了,如果有地方我忘記标了是網絡上看到的知識,很抱歉,基本這些生物知識都來自網絡搜索。

郁招昭的名字是我想的,昭,明亮的意思,這是一個帶來明亮與希望的小姑娘。也許将來某一天,我會以郁招昭為主人公寫一本新的故事。

好啦,結束啦,郁其仁、段和、谷麥兒、寧人、寧然、程前、J、Sofia.......大家的故事,到今天告一段落。

2023.10.6,23:10,這一刻我的心情平靜,希望大家也是。

祝你們愉悅。

謝謝你,看完了這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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