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明磊x陳卓

周明磊x陳卓

餐廳裏四周安靜，落地窗環繞，窗外是霧氣缭繞的江景，鋼琴聲悠悠，是久石讓的《陣雨記》。

服務員端上一道魚羹，文思不動聲色地掃了對面的兩個男孩一眼，舉起杯子，用胳膊肘拱了拱周鲲志。

“明磊，小卓，咱們幹個杯吧。”女人溫柔地笑，柔順黑長發被夾子盤起，有兩縷滑到臉頰邊，絲毫看不出這是在生意場上殺伐果斷的文副總。

周鲲志收到眼色，立馬擡杯附和：“是啊，期末考完了怎麽都不高興啊？馬上過年了欸小朋友們。”

周明磊從喉間逸出一聲嗤笑，一個十七一個十四了都，小什麽朋友，也不嫌肉麻。

他懶散地用勺子舀着碗裏的湯，沒有要給面子的打算。

“好！開心！謝謝周叔！”

仿佛摁到開關，旁邊男孩的大嗓門突兀響起，給周明磊吓得一抖。

他擰緊眉頭側目看去，看見陳卓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雙手捧着可樂，擡起和對面的大人挨個碰了杯，清脆的兩聲響，讨好賣乖的意味盡顯。

他又轉過身子朝着周明磊，直白地盯着他看。

周明磊眨眨眼睛，幹咳一聲，別別扭扭地拿起杯子。

陳卓笑容不變，拍拍他的肩：“哥！你明年要高考了！”

周明磊喝了口水，冷淡地嗯了一聲。

“那你多吃點！”陳卓往他碗裏夾了塊蛋黃雞翅。

周明磊垂眸瞥了眼雞翅，又擡頭看看陳卓，覺得好笑。

他想他們倆應該是被同樣的話術騙來赴這場飯局的。

在學校門口看見周鲲志，周明磊承認他很高興，一年裏他爸來接他放學的次數一只手就能數得過來。

車上，周鲲志說要帶他去吃一家新開的餐廳，周明磊以為他爸終于開始轉性，要好好關心他這個兒子了。

他懷揣一路好心情，直到和餐桌邊的母子倆對視上。

陳卓在看見他們的時候，臉上的笑同樣僵住了。

周明磊想他們應該是統一戰線的，可明明這人和他心思一樣，這會兒又裝什麽氣氛組？

他突然的态度轉變讓周明磊摸不着頭腦。

高腳杯裏的紅酒見底，周鲲志臉上已經泛紅，他清清嗓子，拉過文思的手，握在手心，開口道：“石頭，小卓，我想跟你們說一件事。”

周明磊注意到陳卓連呼吸都收緊了，他心緒倒沒什麽起伏，料到了。

“我們倆決定等年前就把證先領了，再等開春辦個儀式。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文思小心地觀察着男孩們的表情，擔憂地看向周鲲志。

男人拍了拍她的手，笑着搖搖頭，用口型說：“沒事。”

陳卓垂着腦袋沒說話，似乎是在等周明磊先給反應。

半晌，周明磊擡眸問：“如果我不同意你們倆就不結了嗎？”

其他三人的目光彙聚過來，眼裏情緒複雜，周明磊聳聳肩：“我就這麽問問。”

一頓飯不尴不尬沒滋沒味地吃完，下樓後，大人們去取車，留他倆在門口。

陳卓裹着花裏胡哨的羽絨服，比他矮了一個頭，毛線帽圍巾一樣沒落，這是多怕冷。

他倆中間隔了半米距離，仿佛并不認識。

突地，周明磊感覺胳膊被人拍了兩下，他側頭看去。

陳卓舉着一條藏青色圍巾，遞到他面前，開口時帶起一片白霧：“哥，給你。”

周明磊愣了一瞬，沒接：“不冷。”

手背上貼了個暖和的東西，他聽到陳卓說：“你手這麽冰還不冷？”

陳卓踮腳，把圍巾胡亂給他圍上：“你戴着吧，我媽說十七八歲的男生都這樣，冬天不穿羽絨服穿大衣耍帥。”

周明磊：......

陳卓這小孩的皮膚很白，長得其實也很讨喜，眼睛亮晶晶的，睫毛又長又濃密，就是說話容易咋咋唬唬，也有點多動症，總之沒半點沉着的氣質。

估計是變聲期到了，嗓音有點啞，沒以前的清亮了，他踢着腳邊一塊石頭，問周明磊：“你真的不喜歡我媽嗎？”

周明磊收回視線，理了理脖子上多出來的圍巾，質地柔軟，還帶着熱乎的溫度，他看着空蕩的街道，只說：“文姨對我挺好的。”

陳卓安靜了兩秒，又問：“那你能不能接受我媽？”

周明磊哼了一聲：“多個後媽對我有什麽好處？”

陳卓回答不上來，搓搓手，有些急了：“那你還多個弟弟呢，買一送一。”

周明磊發自內心地笑了聲：“你啊？”

“啊，我啊。”陳卓用力點點頭，“只要你接受我媽，以後我可以什麽都聽你的，真的。”

周明磊褪去笑容，沉默後質疑道：“為什麽？你明明也不希望他們倆結婚吧。”

“一開始不高興。”陳卓呼出口白霧，“但是剛剛，我看到周叔在給我媽挑魚羹裏的香菜，他還知道我媽喜歡吃糖藕。”

十四歲的男孩，最不懂事最叛逆的年紀，站在屋檐下，冷風裏，望着天上的星星，用處在變聲期的公鴨嗓說：“我對後爸親爸沒什麽感覺，我只希望我媽開心，我媽有人對她好。”

周明磊看着他，突然失語。

他們和其他重組家庭不一樣，周明磊很早以前就認識文思，也認識陳卓，他們兩家的關系不錯，逢年過節時常往來聚餐。

周鲲志是白手起家的，當年和大學同學趙君昊、文思一起創業，他們是摯友、合夥人，是穩固而堅定的三角。

後來各自成家，生活與事業都穩步向前，卻在前年突生變故。

文姨先離的婚，在一次争吵之後，前夫揚手扇了她一巴掌，周明磊記得那天晚上他爸接了通電話就匆匆出門。

半年後，周鲲志和他媽也離婚了，不過兩人分得很和平，甚至一家三口還像平常一樣吃了頓飯。

結束時他媽媽抱了他一下，告訴周明磊她打算去北京工作，有空就會回來看他。

離開那天，也是父子倆一起送她去的機場，父母依舊會随意交談。

周明磊想不通，他倆并不是過不下去了，那為什麽要分開呢，他只見過那些說話都歇斯底裏的夫妻鬧離婚。

轉眼已經過去快兩年，這會兒冷風一吹，周明磊似乎有些明白了，那時他們的狀态比起夫妻，似乎更像朋友一點。

他也意識到，自己剛剛的難受、膈應、心裏的所有不爽快，不是因為他不喜歡文思。

而是兩人之間讓人忽略不掉的恩愛氣場，那個在他心裏，本應該屬于他媽媽的東西。

他不知道文姨離婚這件事是不是直接或間接促成了父母的分離，但他肯定是怪過的。

周明磊嘆了聲氣，想起前兩天去醫院看望趙叔時，他聽到他對他爸說：“你倆真的太可惜了，還好，還好。”

寒風刮過皮膚，光禿的樹枝晃動，投在地上的影子像張牙舞爪的怪獸，周明磊把下半張臉埋進圍巾裏。

遠處車前燈晃了晃，周鲲志降下車窗朝他倆招手，喊道：“孩子們快過來！”

開車的是文思，他和陳卓爬進後座。

“你們倆怎麽站在風口啊，冷不冷？”文思打高空調的暖風力度。

陳卓搖搖頭：“不冷。”

文思從車後鏡看他一眼，問：“你圍巾呢？”

周明磊驀地渾身一僵，像幹了壞事被抓包，臉頰冒熱。

陳卓吸了下鼻子，指指旁邊的人：“給哥了，我看他冷。”

文思把目光轉向周明磊，愣了愣說：“明磊确實穿得有點少。”

周鲲志笑了聲：“青春期臭美，不管他，小夥子身體扛得住。”

陳卓咯咯笑起來，文思也翹起嘴角。

周明磊欲言又止，懶得辯駁，索性撇過腦袋，撐着下巴看窗外掠過的夜景。

在這麽個平常的瞬間，神奇的事發生了。

——他的心情指數一點一點回升到及格線，然後一點一點，向上攀升。

也許是笑聲具有感染力，也許是車廂太暖和讓人頭腦昏昏，也許是這麽熱鬧的氣氛太久違了。

周明磊碰了下陳卓的胳膊，說：“行吧，以後你都聽我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