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月未圓

陳牧和醫院的保安隊長幾乎同時疾沖到了事發地,廢棄大樓的一零三室。

保安隊長顫抖着一雙手,掏出鑰匙開門,沒等他找到老鑰匙,淡黃色的大門已經被陳牧擡腿踹開了,如果不是有人正收拾玻璃窗,他或許會從窗戶直接跳入,因為那是距離她最近的路徑。

進門的一剎那,保安隊長又随即退了出去,屋內濃濃的血腥味撲面而來,慘烈的場面超出了正常人的承受極限。

沒人會料到,醫院封存起來的一棟舊樓,會發生如此嚴重的刑事案,經過幾分鐘的口口相傳,衆多人好奇地朝這邊湧來。

保安隊長來到外面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組織其他保安隊員把聞訊而來的群衆們攔在了警戒線外,還勸說傻跪在地上的許良進屋去看看陳牧。

許良清醒過來,睜着一雙淚眼,嚎啕大哭。

屋內,陳牧在看到方琛的一瞬間,猛然剎住了腳步,他的雙腿像忽然之間綴上了千斤頂,沉重得絞着一股蝕骨的痛。

方琛血人般靜靜地躺在地上,脖頸的左側被劃了一刀,口子不大,七八厘米那麽長,不會讓人立即死去,只會讓她再說不出一句話,鮮血從傷口處一點點溢出,像在慢慢放幹她的血。

她的手筋腳筋全被挑斷了,其中那只修複過無數文物的右手掌,還隔着一頁紙,插着一柄鋒利的冰镩。

她今天特地穿上了結婚不久後,陳牧買給她的白色紗裙,如今裙子被汩汩流淌的鮮血浸透了,恍若成了另一件紅色的新衣。

昔日裏他美麗溫柔的妻子,只有一張失血後蒼白的臉是完好的。

陳牧跪在地上,幾乎是一步一跪地挪到了她身邊,她的臉朝着門口的方向,就像是要等着他回來似的,他搖晃着一只手,拔掉了那只像插在他心口的冰镩,忍了又忍,壓着說不出是痛苦還是絕望的情緒,終于沒有哭出聲。

他像往常那樣低聲喚她:“方琛。”

方琛說不出話,擡不起手,扭不了頭,沒有傳說中的回光返照,連一絲疼痛的□□聲都發不出來,一息尚存的氣息全聚集在了潔淨明亮的眼睛上,雙目似睜非睜,微微掠過陳牧的臉,又無力地渙散到四處。

她多想跟他說句話啊,就算死離,也想好好告個別,說好一生一世的,現在僅僅開了個頭啊,哪裏夠呢?可惜她的世界靜止無聲了,就像沒了信號的手機,發不出收不到,再也無法回應他的任何訊息了。

就連好好看一眼,也是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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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牧扶着她的雙肩,把渾身濕熱的方琛抱在了懷裏,額頭貼向她的臉頰,聲音輕而顫,像怕吵到她似的,低低地說:“我知道你今天早上想跟我說什麽了,你想說我笨是不是?”

那張被方琛的血跡染紅的報告單上,字跡依稀可見,初步診斷一欄寫着早孕二字,幾張B超的彩色照片內,能夠窺見模糊的胎體。

照片下面附着文字說明:宮腔內可見46*16mm的胎囊,囊內可見胎體,胎動,CRL:23mm,胎心搏動良好。

她懷孕了,醫生說剛剛一個月大,她即将成為母親的欣喜尚未散盡,生命卻忽然中斷了。

陳牧揉着方琛血肉模糊的手心,捏着那張與未曾謀過面的孩子的唯一媒介,凝視着懷裏的方琛,溫熱的液體在他眼中凝聚成一顆顆的眼淚,滑過臉龐,落在了方琛的發絲中。

對啊,怎麽就那麽笨呢?笨到沒認出杜軒也就算了,還笨到把她獨自遺忘在了這兒,她膽子多小啊,說句雙駝山上的狼都能把她吓得疾跑回家,可現在,他竟然笨到讓她獨自面對一個暴戾恣睢的冷血動物。

她剛剛,該多怕,多絕望啊。

怎麽就那麽笨呢?剛認識的時候就不該跟她吵跟她較勁,那會兒就該大大方方地告訴她,自己喜歡上她了,然後盡快把她娶回家,過日子,早這樣的話,何至于只有數月這麽短暫。

陳牧微低着頭,碎碎念道:“不走,可以嗎?”

方琛像是聽到了他的話,做不出動作,唯有眼睛眨了兩下,一滴熱淚從她的眼角徐徐滑過,她的頭仰靠在陳牧的懷裏,随後輕輕地側頭一歪,懷着對他無限的不舍和還未傾訴的無盡的話語,朝向陳牧的胸口,永遠地睡着了。

“方琛。”

陳牧緊緊地抱着她,鼻涕眼淚交雜在一起,發出一陣悶響的嗡鳴,而後聲音越來越大,變成了毫無節奏的長鳴,他抵着方琛的額頭,咬着她柔順黑亮的頭發,絕望的□□聲讓他的臉抽搐成了一副陌生的面孔。

揪心的絕望排山倒海般向胸口湧來,他只覺得周圍原本明豔的世界噼裏啪啦地炸開,驟然間傾地倒塌,頭頂上的那輪驕陽不見了,彙集而成的漫天黑色雲朵将他團團纏住,朝着不見底的深淵墜落……

那個曾如陽光般照耀過他的女孩,永遠從他的世界走了。

十幾分鐘後,方琛被送進了太平間,陳牧沒聽醫生的勸告獨自離開,從護士手裏接過擦洗工具,用圍簾遮擋着方琛,親自為她擦起了身體。

她不習慣別人碰的,生前最後的時光在醫院打轉已經夠煩心了,他不想再把她一個人禁锢在這兒。

陳牧先從近心端,再到遠心端,為方琛擦了雙側的上肢,然後依次擦淨胸腹和背部……方琛的眼睑不能下垂閉合,他便燙了熱毛巾,為了熱敷了好一陣,才讓她的上眼睑閉上了。

一切就緒後,方琛躺在冰床上,音容鮮活,像是童話的睡美人。

陳牧撫着她的臉,吻着她沒有了溫度的唇:“別怕,我在呢,一直都在。”

方琛的媽媽方慧蘭中午到的瑨州,沒能如期等到女兒來接她,忽然接到了許良的電話,讓她直接打車到縣醫院來。

一個多月後就是中秋了,方慧蘭這一趟可謂用心良苦,想着見一面不容易,像無數個來探親女兒的老母親一樣,帶了幾大包女兒愛吃的特産,為她買了新衣服和新發帶。

就在昨晚,方琛跟她打電話,說懷疑自己有身孕了,還說要回家去看她,方慧蘭不忍女兒舟車勞頓,放下了上百萬的生意,抽身來看她,還為沒有降臨的小外孫或外孫女買了幾身小衣服,西裝和裙子都有。

用她的話說,多備無憂,就算這次是兒子,萬一下次是女兒呢。

她想象過無數次和女兒見面的場景,想象過她如何高興地撲進媽媽的懷抱,想象過陳牧會如何和她打招呼,卻決然想不到,見到的只是太平間內一具冰冷的屍體。

中秋節的月兒還沒圓,她和女兒還未團聚,老天爺就這麽狠心,奪走了她唯一的希望。

方琛原本幾淨無瑕的身體,留了六七道難以愈合的傷疤,每一刀都刺在要害部位,比紮在她自己的心裏還要疼還要痛,她俯在女兒的身上,痛不欲生地大哭,哭花了一臉精致的妝容。

陳牧捂着臉蹲坐在門口,幾個小時的時光,似乎耗盡了他的一生,他的面色沉郁而壓抑,映在灰暗的陰影下,像個風燭殘年的古稀老人。

王韶峰、阿依莎和小幺聞訊也趕來了,阿依莎還沒到門口,就沒忍住倒在王韶峰懷裏哭了起來,小幺紅着一雙眼睛,低頭站在門口,雙手握出了一團火,王韶峰則一拳砸在牆上,一肚子的怒氣無處傾瀉。

他走到陳牧跟前,如此情景,說不出半句的安慰話,只是跟他一起紅了眼眶,一個勁的拍着他的肩:“老大……”

半響,陳牧冒出一句話:“我得去找杜軒。”

王韶峰張了張嘴,看了一眼四周,低身對着陳牧道:“想報仇,出人出力,我都在呢。”

陳牧苦笑道:“我就想知道,她死之前,有沒有給我留話。”

多諷刺啊,想知道她的一點訊息,還要去找那個殺人兇手。

王韶峰沉默了一會兒,低頭說道:“也許對方小姐來說,你好好活着比什麽都好。”

是啊,好好活着,他也想,如果不是她先走了,他比任何時候都惜命。

可現在呢?每活一分鐘都是煎熬。

陳牧忘了一眼太平間內那對凄苦的母女,幽幽地說:“先把方琛送走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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