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神明
神明
翌日。
“誰又把我的廚屋砸啦!”楊叔喊。
趙啟骛睡得迷迷糊糊,和着衣服出來說“輕點兒,咋了啊。”
楊叔說“我剛昨日劈的柴,怎麽都夠用三日,今日全沒了!”
趙啟骛看了一眼說“我昨日要給執安燒熱水,嫌他燒的慢,就全給塞進去了。”
“那你燒了多少水?洗湯了?”
趙啟骛比劃了一下,小小一盆。
“那你滅火了嗎?”楊叔問。
楊叔訝異的掀開鍋蓋。
鍋已經燒了個大窟窿。
自此定下了“廚屋重地,世子免進”的門簾。
楊叔去街上買了些早點,四人圍坐。
向執安儈了一口粥,說“景琛,你今日得将宮裏的物件兒查一查,順便去趟翰林,唐堂鏡怎麽說,用不用,等聶老來了商議。”
“楊叔,你寸步不離,誰也不能太挨着景琛,從進都開始,需得日日如此。”
“郃都此刻狼狽萬狀,掎挈伺詐,需得萬分小心。若還有功夫,探一探楚流水在哪裏,為何被卸了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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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察院我自己過去道謝,晚間一起吃飯。”
向執安低着頭喝粥。
海景琛說“若是有時間,主子也得與郭禮和談一番,現下郭禮失了太子,只攏着皇後娘娘沒什麽用。他自然,也是想見主子的。”
趙啟骛冷哼一聲“來着郃都當窩囊廢來了?不行我當街給他一刀,他想如何?”
向執安低着我說話,楊叔碗裏的粥都空了,還在用勺子儈。
海景琛笑起來說“我覺得不是郭禮。郭禮此人最是謹慎,他若找到我,定是一刀給我個痛快,不會如此羞辱于我留我一命,郭禮定然是屠了翰林的,但是我這臉,我還真不覺得是郭禮。”
衆人沉默,向執安說“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有個人選。”
趙啟骛說“避世是個好由頭。”
海景琛說“先解決眼下棘手的吧。不着急。”
***
趙啟骛與向執安共乘一騎,趙啟骛的下巴正好可以扣在向執安的腦袋上,憑着依稀記憶,找了一年多前的向父向母之墓。
向執安跪在墓前,看着已經掉去了油墨的“慈父愛母”這幾個字,拿出了墨,慢慢描着。
趙啟骛在邊上拔草除蟲,覆上新土,燒起了紙錢,元寶銅錢這些,向執安與趙啟骛二人都不信,但是都默契的慢慢在這鐵盆裏燒着。
向執安描的有點慢,邊描邊說“你說我阿爹阿娘會收到嗎?”
趙啟骛盤腿坐下,說“不知道啊,但是都這麽做。”
向執安說“我不信神明。”
趙啟骛說“你從前還說是晟朝的神廟,佑了你的姻緣,現下怎麽,用神朝前,不用神朝後?”
向執安沒停筆,說“若有神明,我幼時求救之時他為何不來呢?”
趙啟骛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向執安勾起笑意,說“雖說我覺得天下無神明,也無輪回,亦無禱告之事便能得償所願。但如果是你,我是希望有來生的。”
趙啟骛說“在爹娘面前說這個,你也不害臊。”
向執安嘴角勾得更深,說“那我爹也不能出來打我了。”
趙啟骛說“描好了嗎?起來拜拜。”
向執安起身,白衣髒污了一塊兒,罕見的沒有皺眉,趙啟骛說“你母親定然剛聽了你那些話,這不是打你了?”
向執安說“那我日日在這墳前不害臊好了。”
“別胡謅了,”趙啟骛點燃手上的香火,分給向執安,“上個香。”二人對着這蕭瑟的墓碑,深深的鞠躬。
三鞠躬之後,向執安卡着墓碑前的香火青煙袅袅不散,蘭燼在上頭經了風也沒落下。
向執安說“阿爹,阿娘。這是啟骛,護我良多,帶來給你們看看,以後也能常常來。”
風吹起了銅盆的紙錢,燃着火燒痕,悠悠的往下飄。到了向執安的腳邊。向執安說”阿爹阿娘,我現在很好。”
趙啟骛深深的鞠躬說“阿爹,阿娘,這麽稱呼兩位冒昧了。我愛慕執安,誓守他一世平安。兩位放心。”
香火上的蘭燼落下。
風刮起了向執安的衣袍,他扭頭看着趙啟骛,他閉着眼雙手合十。結發的青毛羽在他腦後飄蕩,連着襟上的狼毫。
不知道他在許願什麽,向執安就這麽靜靜的陪他立着。
趙啟骛終于睜開了眼,偏頭看了執安。
向執安說“走吧。”
趙啟骛回頭看了一眼,向執安扯着他的袖子走了。
兩人一乘共去督察院。
“一會兒你見了那個崔治重,可注意些。”趙啟骛說。
“我倒是覺得,這一路,他暗中相助多回,此次郃都認降,也必然有崔治重的推波助瀾。”向執安說“我倒是對這個崔大人,興趣很大。唐堂鏡之前與景琛針鋒相對,但是莳州郃都這兩城,都給我一種唐堂鏡拱手相送的感覺。不知是不是與我們崔大人有關。”
“這郃都城裏,都是吃人的鬼。”向執安說。
“太子殿下只要不醒,這些鬼也無法翻雲覆雨。二皇子在祭德,将手伸到這兒來,怕也不容易。”趙啟骛說。
“孰黑孰白,孰是孰非,皆無定數,且再看看。”向執安說。
趙啟骛将手覆在向執安的身上,眯着眼靠着向執安的肩膀說“我也想叫你舅舅,骛郎也好想被載府保護。”
向執安咯咯笑起來說“趙啟骛,你對得起你這麽高的個子嗎?”
“唉,瞧瞧你這小身板,也着實該是世子護着你的,”趙啟骛悶聲說“你只管走,後頭再多的牛鬼蛇神,都休想傷你。骛郎是黑繩大地獄裏翻過油鍋的混世大魔王,誰若動你,我就将他拖入泥壇子裏,蓋上蓋子燒個挫骨。”
向執安說“怎說的好像我來郃都為非作歹似的?”
趙啟骛說“我倒是知道,但是別人不就是覺得你來為非作歹,想生生的拖你索命。我就在這郃都,此刻都能感覺這遍地的不善。”
“我不喜歡郃都。”趙啟骛說。
“那我們以後不在這裏。我跟你去上梁,我們守着一輩子駱濟山,可好?”向執安說。
趙啟骛終于笑了,策着馬跑起來。
督察院到了。
崔治重撅着屁股在門口刷尿牆。
“崔提督,好久不見啊。”趙啟骛打着招呼,一邊從馬上下來,然後扶着向執安下馬。
“崔大人,別來無恙。”向執安客套着。
崔治重解下鼻子上的布條,笑着迎兩位進院,“趙黑蛋,還知道回來看看我。”
“崔大人,大家同朝為官,你這樣不太禮貌。”趙啟骛說。
“調皮。”崔治重拍着趙啟骛的背,像是熟絡又愛護小輩的尊者,将二人引進了院裏。
院中有個小亭,池子裏沒有水,淨是幹巴巴的坑,坐在這亭裏,毫無閑情雅致。
亭中挂着個鳥籠,裏頭也沒有鳥,關了一只守宮。
守宮伏在籠子裏,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向執安多看了一會兒,崔治重說“執安喜歡這小物?”
向執安說“我還是喜歡毛茸茸的東西,他這麽光禿禿的,我看着冷。”
崔治重說“這家夥不知冷熱。”
籠裏的守宮顏色微黃,這會兒直勾勾的盯着向執安。
守宮咧開了嘴,像個大咧吧。就這麽看着向執安,似乎只要向執安稍稍露出一絲後退的怯意,就會沖過來扒在向執安的臉上,然後與向執安融為一體。
“小東西,還挺可愛。”向執安伸手指去逗了逗,守宮往後退。
崔治重刷完尿牆也沒洗手就給向執安泡茶,向執安的眉頭不由自主的皺起,趙啟骛說“崔提督,怎好讓你來。”便将茶壺茶杯燙了燙熱水,給崔治重與向執安斟茶。
向執安正色說“這一路,幸得崔大人相助,才能順風順水走到現在,現下三皇子還未進都,等來了,得來親自拜見提督。
崔治重笑起來很僵硬,無法言說的不舒服,向執安又覺得這臉上,不單單是提線木偶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張僵硬的臉,縫補上去的感覺就是你若只是看他的嘴,你會覺得他在笑,但是你若是遮住了他的嘴,光看他的眼,你會覺得你在看淵,深淵。
“執安哪裏的話,你既能讓三皇子入主郃都,自然是君貴臣輕,哪有這般行事的道理。我倒是高興啊,我們晟朝将複啊,複我大晟海晏河清,複我百姓安居樂業,高興啊,哈哈哈,我高興,”崔治重拍着大腿,說“執安,以後上梁下奚與郃都一家,再無憂患。我等必殚精竭慮,為晟朝,為三皇子,唉,共襄盛事!”
向執安說“崔大人朝中肱骨,執安仰慕之至。”喝了口茶,說“從前聶老與我說,得崔大人,即得天下。執安自從聽完這話就仰慕的緊。”
“聶老與我說,按崔提督之才,做個督察院提督太可惜,所以有執安有個不情之請,請崔大人幫幫我。”
崔治重說“執安請說。”
向執安說“執安想請崔大人,做三皇子太傅,兼內閣重輔,聶老年長,精力不濟,內閣只有海景琛與唐堂鏡二人,執安本想自己入閣,但是…與三皇子近親,恐生不便。”
崔治重臉上的笑意一如往常,只有守宮看見崔治重眼下的肌肉以肉眼都不可見的速度抽動了一下。
向執安請自己做內閣重輔,明升暗貶。
一則,明示全郃都,他向執安來朝崔治重出了大力。
二則,去內閣無兵無權,除了一張嘴皮子在翰林嘚吧嘚,真要做點什麽,處處受限。
三則,調離自己出督察院,是他向執安自己,想入主督察院。
四則,今日便是要崔治重給個态度,歸不歸順三皇子。
三人相持無言,向執安并着膝蓋,背打的也不值,捧着小盞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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