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玫瑰
第4章 玫瑰。
-04-
窗戶開着,涼風帶雨迎面吹起她的長發,發絲之間卻是電吹風的暖熱。
冰火兩重天的感受。
如同傅令絮此刻的心理狀态。
他可以發誓他沒有任何龌龊的想法,卻像是心底塌陷了一處缺口,任風雪肆意湧入,不給他任何遲疑的機會,令她比天色和花色更驚豔。
反而是穗和甩了下手,驚訝地問,“您回來了?”
傅令絮別開眼,背靠着門站,半身浸入客廳的光中,“希望我走?”
穗和趕緊說,“沒有,怎麽會呢……”
她大概率沒有意識到牛奶潑到她上身時形成了一種怎樣的暗示。
她只是想到昨晚還在跟傅令絮說“她又不是小孩子”,只好自然又窘迫地解釋着,“可能是漏電,突然手都麻了一下,線不小心撞到牛奶瓶……”
傅令絮看起來比她鎮靜許多,“英國經常下雨,線路老化。”
他看向穗和的手,被她察覺,主動擡起來,“手是沒事的……”
轉而,有點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後頸。
從洗澡時就開始有點疼,尤其是手觸上去的時候,
她微微吃疼的神态被傅令絮看盡眼裏,頓了幾秒,将更亮的白燈打開,走到她身邊,先将吹風機的插頭拔了,再低着眼眸看向她,“後頸。”
“有點疼……”
傅令絮“嗯”了一聲,“轉過去。”
穗和愣了一下,但還是下意識按他的話照做,“有點疼,不過不嚴重……”
傅令絮如實告訴她,“有兩道紅痕。”
穗和想到下午跟姜慧撕扯的事情,突然像是破了口的玻璃球,在地上滾動時就能聽出異樣,“哦,可能是我剛剛自己不小心抓破的。”
傅令絮挑了下眉,“是嗎?”
不想多說,她急着轉過頭時,她感覺有一只手已經從她頸後擦過,帶着他特有的溫度,偏溫熱,連明晰和偏硬的骨骼好似也能在他的動作裏描繪輪廓。
“沒事的,我明天随便買點藥塗一……”
話音剛落,傅令絮已經伸手替她解開了項鏈。
相比之前,沒有東西刮過時,确實減少了很多刮擦帶來的痛感。
穗和慌亂地說着“謝謝”,突然轉過臉面向窗外,像是只有吹進更猛烈的夜風,才能讓她的臉降下一點溫度,“舒服多了,謝謝您……”
傅令絮卻在她面前,定定的看着她,沒有片刻挪移目光的意思。
穗和假意擺弄窗臺的盆栽,很快轉過頭看他一眼,“怎、怎麽了?”
他突然笑了一聲,将掌心攤開,她的項鏈置于其上,“不要了?”
“哦、對。”
穗和這才轉過身,面對着傅令絮,正要伸手去拿,他又立即将掌心合攏。穗和不解地擡起頭,只覺他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際,“手張開。”
有什麽不同?
穗和乖順又疑惑地照做,沖他攤開掌心。
只見他将那條項鏈扣到她的手掌心,他的手掌張開着覆上來幾秒,像是能包裹住她的所有,又像只是想跟她對比一下掌心大小。
這種沉默和掌心的溫熱,讓她感覺心髒快承受不了。
她忽然說,“我今天去找了姜慧,就是她男朋友喊我去的酒吧,還害我丢了一件喜歡的大衣。”
“嗯。”
穗和又看向別處,說得滿不在意,聲音卻是越來越小聲,“我本來是想去拿回行李,但是他們……好像還在警局,不知道會怎麽樣。”
傅令絮習慣直接提問,“你想怎麽處理?”
“我想怎麽處理都可以嗎……”
傅令絮與她對視一眼,确定說,“嗯。”
“我确實沒什麽事,就算他們受到懲罰,我也不會有實際的快感。”穗和輕輕抿了下唇,臉上是茫茫然的神情,有意識的把話咽了回去。
她發覺傅令絮這樣的人,既是危險的君子,又是溫柔的壞人。
明明相識不過幾天,對他的事情也知之甚少,卻能讓人輕易卸下心防。縱然他不适用那些他擅長的談話技巧,她也差點忍不住提及自己不值一提的小情緒。
“但是不出口氣心裏又會不舒服,要不然……您教教我?”她嘴裏念着,越說越不自信,“電視劇裏律師好像都有很多折騰人的方法……”
“學點好?”傅令絮輕輕笑出聲,“我幫你把他們的腿打斷。”
“啊?”
“或者我去查查股東資質,回國把他們的家底抄了?”
穗和望向他游刃有餘的笑意,一時分不清他是不是在開玩笑了,繃着一張小臉,居然認真想了想才對他說,“那不至于,禍不及家人,也沒必要浪費您的精力……”
“我說什麽你都信。”
大概是想到自己信以為真的傻樣。
她突然被逗笑,“……那您說得這麽認真。”
傅令絮在暗處摩挲了一下手指,手背上的青筋脈絡蜿蜒着,突然很想撫上她泛着紅的眼角,“終于笑了?”不容易,不好哄。
“我沒事的,只是沒想到一趟旅游失去了一個認識了很久的好朋友。其實相比難過和生氣,我更不理解。”穗和感激得看他一眼,聳了下肩膀,“這兩天過得太混亂,可能過段時間,等我回過神來,我會忍不住痛罵她幾頓……”
他想說,人心難測,瞬息萬變。但又覺得這些在她現在十八歲的年紀,縱然道理都了解,也很難真正打心底裏接納和釋懷。
那些兵荒馬亂的時刻,往往更容易在青春裏留下一些印記。
何況他只擅長談判和拿捏局勢,厭惡以有限的經歷對任何人說教。
穗和感慨說,“才幾個月時間,像變了一個人,戀愛讓人失去理智……”
“看跟誰戀愛。”
“也是。”穗和的語氣相較之前輕松了一些,但卻因為從他嘴裏忽然聽到“戀愛”這兩個字,心髒像是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她生硬地将話題跳轉回去,“那……這件事怎麽處理更好呢?”
傅令絮盯着她的眼睛說,“我會酌情解決。”
“嗯,這件事我聽您的,解決了我才能安心回倫敦……”
安靜了幾秒,傅令絮突然問,“這麽聽我話?”
穗和想了想,覺得這事還是聽他的更靠譜,點頭說,“嗯!”
接着,傅令絮問她,“那晚點再回倫敦?”
多晚?
到底是等陣雨,還是等天晴。
穗和垂下眼眸,飛快地抹了一下後頸的抓痕,灼灼地火燒感,假如此刻有心跳速率測試儀,她覺得她應該可以讓這臺機器瞬間宕機。
/
大概是老天爺聽到了他們昨晚的對話,成人之美似的又下了一場雨。
茉莉花味的牙膏擠在牙刷上,穗和伸手拿水杯時,擡頭看向鏡子裏,巴掌臉,眼窩不深不淺,眼睛最大,加上不近視,整張臉就算不化妝也顯得非常明豔。
讓人說話時注意力無法從她的對視裏離開。
湊近鏡子,發覺眼周有一些暗沉,昨晚因為傅令絮一句話而不着急失眠到淩晨四點,剛迷迷糊糊睡着,電臺老情歌準時在七點穿過細雨朦朦胧胧地響起。
無意去聽,卻一次一次循環着:the day you went away。
你離開的那一天。
下午,為了避免沒必要的麻煩,穗和沒有再獨自去找姜慧拿行李,而是又在茶幾上抽出了一張傅令絮給的現金,就近找了家商場,買了幾件便宜的換洗衣服。
穗和挑的全是純棉、純簡的設計,既能當睡衣,也能外穿。
心滿意足地走出去,才發現玻璃櫃上挂着卡通圖片,寫着:周四六折。
而周四就在明天。
心情頓時暗淡,比天色還要藍灰,穗和覺得不能還價也就算了,錯過打折在缺錢的時刻簡直是罪過,于是買了面包當午餐,預備晚餐以酒店免費牛奶充饑。
回到酒店,好不容易伸手剛剛擠入電梯,卻忽略身後有人跟她一同趕到,剛換上的純白色長袖針織衫被慣性潑出的熱咖啡,灑了一整個胳膊。
那位女士驚叫着,不斷向她道歉,表示一定會幫她送去清洗。
穗和擺擺手,下意識用中文說了句,“不是你的問題,是我今天比較倒黴。”
/
大概是等待會讓時間變得更漫長,穗和原本坐在沙發上玩手機,聽着雨聲,心思卻在走廊的腳步上,有一點動靜,她便立即端坐起身體,捋好頭發。
将近晚上九點,門依然沒有将要打開的跡象。
房間裏安靜極了,開着燈也顯得昏暗,穗和不知不覺倒在沙發上生出了睡意。她像是這幾天情緒松弛不當,連夢境也是如此。
她拼命地在雨中狂奔,比任何時刻都要緊迫。
又仿佛置身玻璃魚缸,狹窄、逼仄又腥濕,她全身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是不屬于她的呼吸聲,她的胳膊被交纏住,腰上好像有重力在輕輕揉捏。
…………
被一聲手機來電驚醒時,她猛地睜開眼,沉重急促地呼吸着。
像是忘記置身何處,穗和明明已經看清了屏幕上閃爍的備注,卻怔了好幾秒,才恍惚着趕緊接起來,“您、您好……”
傅令絮問道,“今天過得好嗎?”
“嗯?哦,挺好的呀。”穗和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說道,“我今天出去了一趟,就在附近逛了逛……因為辦理證件的窗口還沒有開放。”
他平聲繼續問,“吃過了?”
穗和避重就輕地回答,“中午吃太多了,晚上喝一瓶牛奶就夠了。”
電話裏傳來汽車鳴笛的聲音,像是在路上,穗和主動問,“您在開車?”
“嗯。”
“哦……”好像沒有閑聊的話題,話卡在嘴裏,糾結了幾秒鐘,最終還是猛吸了一口氣,輕聲但飛快地說,“那您注意安全,今天雨大。”
她說話時,剛好又有一聲短促的鳴笛,像是大雨堵車令人煩躁的情緒。
傅令絮沒有聽清,問她,“你說什麽?”
“哦,沒有,我說……”穗和趕緊扯到眼前茶幾上的現金,“我說,我今天又跟您借了一點錢,買了一些必需品。”
傅令絮頓了一下,“又給我寫借條了?”
“……嗯。”
傅令絮說,“再多幾張我得專門買個錢包裝。”
“……那我改用Excel記錄下?”
安靜了幾秒,像是沒料到有這樣的回答。
傅令絮淡淡說,“怎麽不做成PPT?”
十八歲的女孩子,一緊張就什麽都當了真,“啊,沒這麽複雜吧……”
傅令絮剛好在十字路口拐彎,聽見穗和那邊出現按門鈴的聲音,讓她先去開,好似知道是什麽人來找,“半小時後,到大廳等我。”
穗和穿好拖鞋,盡量控制着語氣,随意問着,“要做什麽嗎?”
傅令絮催她去開門,只說是,“秘密。”
挂了電話,穗和臉上還帶着笑意,開門接過一大束香槟玫瑰,她抱在胳膊上發愣,想說,可能是送錯房間了。
服務生搶先一步問她,“需要插花嗎?”
“哦,不用了,謝謝。”
這令她想起昨天見到的垂絲茉莉,每天換花像是這家酒店的安排,也有可能是傅令絮的習慣,直到她低下頭瞧見花間的小紙片——
Never love anyone who treats you like you're ordinary.
Regardless of is love or the friendship.
傅令絮。
永遠不要愛上那些待你如常的人。
無論友情,還是愛情。
她手指微涼地描摹着他的名字,送花連卡片都要親手寫。
玫瑰晚到,卻跨越了半個南安普頓的疾風勁雨。
這一瞬間,呼吸捕捉到濃郁微甜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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