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戲劇
第5章 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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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和低頭看着臂彎裏的花,好似确認,“……給我的。”
她沒有時間胡思亂想,利用僅剩的半小時下了一趟樓,幾乎顧不上打傘,沖進酒店對面的便利店裏,好不容易才從角落裏找到唯一一支豆沙色唇膏。
回到房間,穗和随意吹幹長發,任其在大半幹燥的狀态下微微發卷。
然後,迅速換上下午買的純白色緊身高領針織衫,外搭密羅裏藍吊帶長裙,燈芯絨材質在玄關的壁燈下,像是鍍了一層溫柔色調的銀邊。
有那麽幾秒,她忽然慶幸沒有早點知道明天才是打折日。
她彎下腰穿回傅令絮送的那雙高跟鞋時,盯着她疊好在枕頭上的風衣看了一眼,伸手去拿,又很快抽回來,沉吟着弓起食指,用拇指關節輕扣了兩下牙齒。
最終還是沒有足夠的底氣将它重新穿上,出現在所有者面前。
雨水澆在路面上,濺起的水花落在半閉合的花葉上,穗和推開玻璃門一眼便看見了馬路對面的傅令絮,他倚着車門,正拄着傘,接通電話。
水汽漫延在天地之間,虛浮地遮掩着古典對稱的喬治亞風格建築,門梁有豎行排列的镂空花紋,屋檐上有齒飾,雙折線屋頂藏于風起時搖曳的葡萄藤後。
枝形吊燈從玻璃天花板垂吊,與路燈光交相輝映,一黃一白。
傅令絮沒有穿外套,神色看起來也是随意倦懶的,像是下車透口氣,但峻拔清冷的氣質,自然而然地吸引着路過的目光。
當然,也包括穗和的。
當她意識到這一點時,心有餘悸地趕緊撐開傘。
一把前臺借用的黑色立傘幾乎能将她整個人遮擋。
此時,傅令絮正望着身後的建築微微出神,回頭沒見到人,再次把注意力轉移向建築物上那些蔓延着的紫藤蘿,耐心地看着縫隙裏飛出煙灰色的蜻蜓。
這通電話是他主辦的公司并購案合作律師——鐘薇拉打來的,她簡明扼要複述了下午後半程會議的決策結論,這本該是文字郵件可以傳遞清晰的事情。
傅令絮逐漸顯出不耐煩的神情,“Vera,還有別的事情嗎?”
“沒有。”對方倒也坦誠,言語裏不藏半點心思,只是盡量将語氣拿捏得更不在意一點,”只是從沒見過你中途離開會議,好奇……你是不是有什麽重要的私人約會。”
她刻意将咬字重音落在“約會”上。
傅令絮微沉着聲音,“知道就不要為這種事打電話來。”
“看樣子是我打擾到你了。“喬薇拉臉色一沉,反而笑了一聲,“OK,不耽誤你時間,可惜了,本來還想約你喝杯好酒,聽周律師說你是這方面的行家。”
“誤會,我不喝酒。“
“哦?聽說周律師是你的工作夥伴兼高中學弟,認識十幾年也會弄錯?”喬薇拉像是逮住了話口就不肯松開,“那周律師可太不嚴謹了哦。”
“那就等他從非洲常駐回來,你找他細聊。”
相比被四兩撥千斤的拒絕,鐘薇拉更覺得驚訝,下午不是還在會議室見到周律師提着一個女裝禮盒,嘴裏一直在抱怨着就不該跟着傅令絮出去。
甚至嚷嚷着讓傅令絮趕緊給他賠償金,他跟着差點跑斷腿。
她仔細回想那一幕,語氣仍是猶疑,“周律師什麽時候去非洲了?”
傅令絮已經沒了多餘的情緒,冷聲道,“我會讓他今晚就出發。”
等他挂了電話,剛轉過身,穗和已經以龜速挪到了他身邊。
她裝作也是剛剛到的樣子,目光從他的手機上掃過,只是微笑着,在傅令絮沉着雙眸望向她的那一刻,突然不知道怎麽開口打招呼。
反而是他迅速打量了她一身新裝,頓了幾秒,先出聲問,“不冷?”
夜風像是洪水出閘,冷得人禁不住打個哆嗦,穗和一開口才發現她連聲音都被風吹得斷續着,“有一點,不過在室內不冷……”
“跟我過來。”
穗和反應了一霎,才跟着傅令絮往車後走,見他打開車備箱,她的綠色中號行李箱置于其中,連她用來辨認的大二狗貼紙都被撫平。
她臉上藏不住驚喜,但當目光掃到行李箱旁邊的女裝禮盒時,連呼吸都一滞,用餘光飛快地瞥了他一眼,盡量将語氣拿捏得随意一些,“您幫我拿了行李?”
雨聲太大,蓋過交談,光聽清就讓人費勁。
沒等到傅令絮的回答,穗和已經開始覺得懊惱,她這是問了什麽蠢問題。
穗和輕聲問他,“他們沒有為難你嗎?”
“他們是誰?”
“就……姜慧,還有她男朋友,男朋友的朋友,這些。”
“沒有,合理取回。”傅令絮沒有繼續說,好似替她取回行李只是順便為之,無處細說,也不值一提。說完,他忽然握上穗和的手,準确來說是她手中的傘柄。
“穿外套。”
他的手指發涼,手掌心卻仍是溫熱,聲音傳到她耳邊,“松手啊。”
“哦、哦……”
穗和怔了一秒,大致理清了他的意圖,等她松開手前傾着身體去摸行李箱拉鏈時,傅令絮借腰腹力量抵着傘柄,用了一次性收好傘。
一把大傘完全足夠遮擋兩個人,傅令絮卻仍然紳士地向着她那側傾斜了大半。
另一只手擋在車後蓋的邊緣,以防穗和起身時不小心撞上去。
穗和的眼神仍在掃過那個女裝禮盒時頓了一下,這是她喜歡的國風小衆品牌,主打純簡高級的少女風,無限的留白之中融入一處顯眼的少女感。
被酒水打濕後丢棄在警察局的那一件也出自這家。
越是心虛不定,越是身後的氣息貼近,穗和越是拉不順拉鏈。
遇到磕絆時她沒在意地猛地一使勁,差點将行李箱拖出後備車外。
沒等她立即做出反應,半個行李箱已經被傅令絮重新推進去。
傅令絮直起身,看她一眼,聲音波瀾不驚,“讓你拿件衣服,就不會選旁邊的?”
“……旁邊的。”穗和有點反應過來了,又陷入微妙的緊張,“送我的?”
傅令絮微微皺了下眉,思考了幾秒,只是答非所問,“好拿。”
穗和輕輕”哦“了一聲,小心的并攏手指用力将禮盒打開。
只見折疊的樣式,也知道這件跟她遺落的那件是同一款,只是不同色。
她丢棄的是黑色,這件是白色。
但是它們都名為春日槐山——像是東方的花束,穿過蜿蜒的烏斯河和南緯23°的椰子群,藏進西方人的玻璃瓶,化作了初戀的前調香。
/
回到車上,傅令絮沒有再多開口說話,只在中途見穗和頭靠着玻璃窗往外看時,替她将空調出風口撥上去一些,避免暖氣恰好對着她的眼睛熏。
将近三小時的車程,抵達坎特伯雷。
趕在十二點之前,傅令絮帶着穗和趕到了Westgate公園,煙囪比淩晨的鐘聲更為熱烈,白煙缭繞在三層樓的小型城堡上,方格窗上的燈光漸次亮起。
穗和一下子精神起來,拿食指戳了一下傅令絮的肩膀,有點興奮地問他,“……這是不是《戲夢謀殺》的沉浸式戲劇?”
“你看過了?”
“沒有,沒有,一票難求。”穗和的注意力被眼前即将打開門的城堡吸引,“我聽我爸說過好多次,他是戲劇學院教寫作的老師,他很欣賞這部劇的編劇。”
說一票難求一點也不誇張。
《戲夢謀殺》的導演即為這部戲劇的編劇,他每隔五年便會對外開放一次表演,每次內容也迥然不同,只是設定關聯,愛情有之,懸疑,哲學亦有之。
不僅如此,每場表演僅供十三人參與,成雙成對,成全愛情。
最終只存活一人。
導演本人會親自送上安慰獎品,是他親自設計的玫瑰發帶,末尾在耳邊留一顆紫灰色珍珠,全世界僅此一個,是入畫的裝飾品。
而選取方式更是沒有規律,大約是他熟悉的朋友,有幾位給他寫過郵件的陌生人,也有撿到他故意遺落在慕尼黑某家咖啡店的書的旅客。
十二點的鐘聲敲響,整座城堡開始出現低沉優雅的大提琴聲。
穗和幾乎小跑着湧入人群。
她往身後揮着手臂,傅令絮則神色平靜得多,沒有抓住她的手掌,只是隔着衣服握緊她的手腕,只是像管理小朋友那樣,揚聲提醒,“不要亂跑。”
穗和沒有心思顧慮這些,邊疾步走着,邊回頭聳了下肩膀,沖他輕輕吐了下舌尖,已經提前入戲,“你快點跟上嘛,晚了我們倆會被人謀殺掉的!”
傅令絮好笑地看她一眼,“再早最終也只能存活一個人。”
“我覺得你可以贏到最後。”穗和脫口而出,無意中誇贊了傅令絮一句。
她渾然不覺,着急往城堡入口走,卻令傅令絮己不自覺的笑了下。
全程,傅令絮都像看住她似的,握着她的手腕。
每到分支選擇,他才松開。絕大部分時間都處于黑暗之中,他們任意選擇,沒有刻意待在一起,卻每次分開進入一間密室時,都能在下一個走廊轉角相遇。
這次劇情涉及五年前的結局。
穗和沒有看過,這些戲劇粉絲也友善地保密着,以至于她到此刻也沒有被劇透。她只記得,名為Kerr的男主角被迫應招入伍,歸來時面部毀容,相戀多年的艾米麗并不能認出他的靈魂,而他的狗可以,暗戀他多年的艾米麗的妹妹可以。
甚至只需要一眼。
這令人唏噓,最終一幕,多面鏡子被推入只有一絲光線的房間,穿梭中每個人的臉都在變幻,每個人挪動位置時,也會看見不同角度的景色。
只有開|槍|擊中真人而非鏡像,才能站到最後。
大約是東方人不熟悉這裏的陳設和故事背景,在這種西式恐懼中可以擁有短暫的抽離感,令傅令絮和穗和最終站在了一面鏡子的正反面。
誰先開槍。
誰就結束了此次的戲夢。
萬籁俱寂,只有四周環繞的來自心底的聲音不斷在喊,“開|槍啊。”
穗和捂着耳朵,更為沉浸地被他的聲音引領,她舉起手中的道具,根本看不清具體的方向,甚至慌亂地閉上了雙眼,卻發現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将她往前一帶,抵在了自己的胸口,結束了這一切。
…………
走出城堡良久,穗和還有點意猶未盡,就好似耳邊還有人不厭其煩地引導着她,開槍啊。她微微搖晃着頭,驅走心頭的陰霾。
沿河漫步。
穗和的聲音仍然有一些顫抖,“我剛剛好緊張啊,最後都沒敢睜眼。”
傅令絮伸手随意撥了下已經戴在她頭發上的珍珠,”恭喜。”
穗和想起最後那一幕,臉上微微發熱,拿手扇風,“還不是你讓我的……”
“沒有。”傅令絮單手插在口袋裏,望向流動的水,“我開不了槍。”
明明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句話,卻讓穗和腦袋空空地走起神,像是浮想聯翩,又沒有實際落地的心思,她也看向緩緩流動的河流,裏面盛着綠蔭。
她開始想起,有人說過,不止倫敦,南安普頓附近也不錯。
或許她可以晚一點回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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