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邀請
第6章 邀請。
-06-
隔日,一天安穩,穗和睡到下午,到三、四點時間才醒。天已經黑沉下來,日落跌入星野,只有一整道桔紅色的晚霞,稀稀落落點帶狀分布。
這很像人在英國待久了的過敏狀态。
漫長的乏力着,偶爾撞見意想不到的際遇,也有一些苦中作樂的意味。
傅令絮則與之相反,白天工作,保持晚歸,誰也沒有借任何理由撥通過對方的電話,只用那些可以稱為是“借條”的文字交流。
上午。
穗和寫下:今天什麽事情都沒做,好沒力氣,像生病了,都怪下雨天。
深夜。
傅令絮好似給她找補:有一種病症叫季節性情緒失調。
昨天。
傅令絮先問:出太陽了,今天過得怎麽樣?有精神了?
今天。
穗和實話實說:依然沒有,但是吃到了美味的烤雞!真心羨慕、敬佩和喜歡那些認真,嚴謹,将自己的人生打理得井井有序的人。
PS:看樣子我的犯懶和你說的病症沒有關聯。
明天。
看見穗和的有些幼稚的字體之下,還畫着一張哭臉的表情,傅令絮好笑地拿起筆,思索良久,才寫上:比如,律師?醫生?
這樣幾天不碰面的對視,像是兩個人一種晦明晦暗的默契,都在努力讓共處一室的氣氛不那麽暧昧,也讓彼此之間的距離保持着适當和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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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12月31號,2017年的最後一天。
英國的行政系統反常又短暫的恢複了幾小時。
校內學生管理處打來電話,引導穗和在官網上自助打印在校證明,并且不着調地提醒她,如需幫助,可以先行報警。
原來工作踢皮球只分地區,并不分人。
上午,看着朋友圈不同慶祝新年到來的儀式感,還有越來越多的祝福留言時,穗和從床上爬起來,暫停剛看一半的電影,準備打印在讀證明。
手機連接打印機藍牙時,穗和猶豫了,想着要不要打個電話征求同意。
但是又覺得有些刻意。
明明她凡事都能記在紙上,他也會給予每一次的回應。
至少不如比在今天對他說出”新年快樂“自然。
手上的動作遲疑了幾十秒,最終,她還是放下手機,掀開了機蓋,捏着兩張薄薄的打印紙放入卡槽,卻在按下啓動鍵之前——
意外發現墊在打印機一角使其穩定的,是一張對折過兩次的硬紙名片。
打印機轟隆隆地響着,像是與她此刻的心跳同頻,剛一掀開半張名片,穗和便猛地握住掌心,任折痕輕輕地刮在她的指間,生出微微的熱度。
等打印好材料,穗和伸手拿到遙控器,讓電影繼續放映。
她原本坐在床邊,卻下意識總是看向手機。
情緒像是倒放的沙漏,等待像是裏面流動的沙粒,能與時間平行。
下午,等來的第一通電話是陳聞鳶打來的。
她這時正準備給傅令絮寫”借條“,雙腿跪在軟皮椅子上,一只拖鞋吧嗒一聲地掉在地面,上半身前傾着,周身大半力量全靠胳膊肘撐在桌面上。
現場導演正在訓人,她幾乎是尖着嗓子才能說清楚:“今天怎麽過?”
“沒安排,要是沒丢證件,在倫敦應該會跟其他留學生一起做飯。”
“那太好了。”陳聞鳶說,“我有一個圈內的朋友,參加過女團選秀,你可能也認識,剛去英國讀書,今晚約了一波朋友在家裏開party。”
“不了吧,我都不認識,到時候多尴尬。”
“這有什麽尴尬的,舞會、飯局這些都是尋常的社交途徑,何況我已經跟她打過招呼了,她會照顧你的,都是年輕人,搞不好還有豔遇呢。”
穗和雖然為難,但态度擺得很明确,“還是不了,我看看電影也挺好的。”
“怎麽可能不操心……”陳聞鳶再自然不過的語氣,說着,“畢竟是新年!傅令絮每年都有忙不完的應酬,你一個人在酒店待着也是無聊,不如出去見見世面。”
穗和聽了幾句,手上仍在一筆一劃地寫着字,慢慢分了神。
竟不知不覺寫出了傅令絮的名字。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穗和輕輕”啊“了一聲,“姐姐你就別操心啦,我有約了……”
陳聞鳶置若罔聞,嘴裏念着,“不想跟他們跨年,就見見我的朋友,三號吧,先定這一天,我拉個群,你們年輕人自己聊,不過我提醒你啊,赴宴的時候打扮得正式一點,別太學生氣了,既不能輸了氣勢,更不能輸人。”
穗和無奈地說着“到時候再說吧”,陳聞鳶已經同時拉好了聊天群。
挂了電話,穗和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氣味就像是裹挾着熟悉的記憶而來,比聲音更快飄到她耳邊,“你今晚有約了?”
穗和倏地轉過身,不受控的力道令椅子偏向某一邊,其中一根椅子腿也跟着懸空,顧不上出聲回答,傅令絮已經搶先一步将她撈在胸前。
寬闊有力的臂展,能輕易包圍穗和的整個後背。
縱然不是猛烈的力道,也能讓她感覺到明顯的安全感。
只是椅子穩住地太快,他幾乎立刻抽開手,卻因為太過迅速而遵循慣性,骨節分明的手指,一霎時從她的胸下擦過。
傅令絮怔了一下,站遠一步,垂下手臂時緊緊握了下拳,只一秒又松開。
穗和沒有看向他,只是趕緊撲在桌面,将寫好的紙條全部藏于胳膊下。
她倉促的情緒打亂了語言系統,“你、您今天沒去工作啊?”
“上午去了。”
“那您今天下午一直在房間?”
“嗯。”
“……可能因為我沒有出房間,沒發現您回來了。”
穗和悻悻地想着,她下午好像在客廳放聲唱着《奇妙仙子》的主題曲《Fly to your heart》,甚至模仿翻譯腔用中文說了好幾遍,”哦,我可愛的花花草草,你們長得真好!只要你們給我行禮,我就開始抖落翅膀上的仙塵,因為我是愛吃南瓜松餅的奇妙仙子……啊,就讓我們繼續生長,一起迎接春天的氣息——“
想到這,穗和趕緊微微搖頭,改口說,“哦,那個,我借用了一下您的打印機。”
傅令絮神色如常,目光落在她的臂彎之下,又轉回到她的臉上,微微發熱,連累耳朵,精巧飽滿的耳垂幾乎紅透,“看見了。”
“我打印了在讀證明。”明明已經想留下,但是一面對他矜持就會作祟,連放晴也是一種催促,她忽然說,“其實南安普頓回倫敦也就一小時火車,很方便的……”
至少比開車幾小時去看《戲夢謀殺》方便多了。
傅令絮望向她,怔了一下,沒有出聲。
轉而是淡淡的笑意,他指着那張借條,像是輕易找到了她想起過他的物證。
“你落款寫了我的名字。”
“那個——我是想寫,傅令絮,收。”穗和盡量拿捏着輕松的語氣,“這不是打着電話,還沒有寫完借條……然後你就出現了,打斷了我。”
“是嗎?”傅令絮挑了下眉,“那怪我了。”
穗和別過臉,欲蓋彌彰似的将頭發随意撩到耳後,越說越小聲,“當然……了。”
“行,那我收下了。”
話音剛落,傅令絮徑直将手伸到她眼前、手下,抽出那張落款寫着他名字的借條,順帶似的,将放在一邊折疊好的、他的名片也拿了起來。
穗和下意識出聲,“诶?”
傅令絮明顯是話逗她,聲音卻是微沉正經,“怎麽?廢紙也要借?”
穗和直起身,腳踩在拖鞋上,其實大腦是空白的,但還是忍不住飛快地看他一眼,不甘示弱地仰起頭,“才不是,這是我的。”
傅令絮玩味地盯着她看,“你的?”
說話時,他已經做出要打開名片的動作,被穗和伸手一把握住,手指疊在一起,暗暗用力,眼神也沒有人躲避,“我撿的,不行啊……”
傅令絮突然手一松,穗和剛好使勁,她人不受控制地往後一仰,胡亂沖着空氣揮手,椅子發出哐當驚擾的響聲,在将要摔下去的那一刻——
傅令絮穩穩地抓住她的胳膊,往自己身前一帶。
令她只能借力倒在他身上,偏過頭,胳膊穿過他的肩膀。
像是剛剛好向他投來一個結實的擁抱。
卻被穗和以手推在他的肩膀借力結束。
好似猜到她下一秒就會像摸到燙手山芋一樣躲開,傅令絮好笑地将手插回西裝口袋裏,“有我的號碼,還要什麽名片。”
穗和大口呼吸着空氣,從椅子上下來,徹底站穩。
她擰着眉心,有點懊惱,不知道生着自己哪門子氣的樣子,讓傅令絮一直盯着她看,差點忘記再問一次,“今晚有約了?”
穗和悶哼一聲,”想有就可以有啊。”
哪怕去商場給陳聞鳶買齊她要的包和化妝品也可以……
“那就是沒有。“
明明是尋常一句話,穗和卻突然挺直了後背,含着點促狹的笑意,向他投去疑問的目光,又像是在自顧自地念叨,”……沒有怎麽了。”
“這是邀請。”
穗和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勇氣,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怒氣,稀裏糊塗接了句,“沒人約才能跟您一起湊合跨年?那我有人約的……”
“我的話是這麽理解的?”
“……那怎麽理解?”
傅令絮湊近一步,低下眼睑,盡量實現與她平齊,明明有相隔着禮貌的距離,穗和卻覺得鼻尖有點癢,正要別開眼時,被他伸手在腦門上彈了一下。
“我難道要行個禮才能邀請你陪我跨年?”傅令絮無語的笑了一聲,“這位愛吃南瓜松餅的奇妙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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