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喝酒

第8章 喝酒。

-08-

穗和情不自禁動了下手指,目光突然轉向一邊,眼底藏着一點難以掩蓋的情怯,傅令絮看她的神情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認真。

“快走吧,英國的鬼天氣,市區下雨,島上下雪……”她盡量自然地将手抽回來,轉過身捂在嘴上,用力呼出向上飄遠的白氣。

雪片已經落了一些在頭頂,傅令絮上前兩步輕易追平穗和的速度。

他問着,“冷不冷?”

穗和說“不冷”,聲音仍從指縫間朦胧的透出來,下一秒,她打了一個噴嚏,水汽在眼前起霧,她尴尬又委屈地看了傅令絮一眼,“……真不冷。”

傅令絮已經不動聲色地在解大衣紐扣,被她伸手按住。

“走快一點就行了。”

“又不是沒穿過。”傅令絮反扣住她的手,領着她插回到她自己外衣口袋裏,擦着她溫熱的掌心抽出手來,将衣服一把攏到她肩上,“穿好,沒幾步路。”

“那我走快一點……”

夜間的離島冷風吹起水面薄薄的一層冰霧,遠眺無異,再等幾秒,磨砂鏡面頓時裂出蜿蜒的橫列冰痕,水底從深藍變成深綠,揭開了冒頭的盎然春意。

傅令絮預定的餐廳距離這裏不遠,步行十分鐘,停在挂滿燈泡的樹屋前。

數量并不多,相隔甚遠,都是倚靠蒼天大樹而建,穗和驚奇地掃視着四周,真如他邀約時說的那樣,像是闖入了奇妙仙子的秘密基地。

傅令絮将門打開,穗和先從他身後探出腦袋朝裏看,“沒有服務生嗎?”

但是食物、美酒都已經擺放完畢。

“你想有嗎?”

“那倒不是,我只是好奇這樣的餐廳怎麽經營……”

傅令絮思量着,有點為難的神情,“魔法?”

穗和先是一怔,很快忍不住的笑出聲,“您也太入戲了,我都快忘了我是誰。”

傅令絮聳了下肩,照實說,“實際上,只能靠提前發信息告知。“

她用力踩了幾下地板,想看看樹屋是否牢靠,只有咚咚幾聲空洞的聲響。

緊接着是窗外飄下幾片綠葉,這感覺很神奇,令穗和興奮得拉了拉傅令絮的手,直到刺骨的涼意觸及神經,她才一瞬間松開手,“看、看那個。”

傅令絮默然地順着她的視線看了一眼,窗外已經沒有了動靜。

穗和在想她該怎麽合理解釋這種大驚小怪,傅令絮的手機鈴響就像及時雨一般出現,他說着,“你先坐,我很快回來。”跟着走出去,将門帶上。

吱呀兩聲,窗外又開始飄曳落葉。

電話是周律師打來的,他那頭正趕上開香槟的歡呼聲,扯子嗓子才能說清楚,“你人呢?律所同胞跨年狂歡夜,堂堂合夥人不賞臉到場?”

“有事說事。”

“你人在哪兒呢?”周律師特意走開幾步,才确認是他那邊信號斷續聽不清楚,“手機打不通,郵件不回複,破天荒頭一次啊,怎麽着?要去競選美國總統了?”

“這都哪跟哪?”傅令絮沒了耐性,笑着拿話堵他,“你招待他們,買單喊我。”

周律師接到指令,拿遠手機,沖着烏壓壓的人群高喊——

今晚傅公子買單!記着都給我只開最貴的酒!

傅令絮的注意力不在這裏,扶額提醒他,“買單也別喊我,現在轉你。”

“多退少補?”

“不退少補。”

周律師繼續開玩笑,“行啊,趕緊的,你快轉給我,我立刻不耽誤你辦事兒,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不虧啊,老傅。”

“叮”一聲,周律師收到一筆大額轉賬,發愣似的睜大眼睛,下意識罵罵咧咧,”你他媽到底在哪兒啊?!拿錢封我口?你不是真在辦事兒吧?!”

傅令絮直接挂了電話,回到樹屋。

穗和雙手撐在桌上,沒有玩手機,托着下巴安靜地等着他回來。

“是……有什麽事嗎?”

傅令絮微微搖頭,“吃飯。”

“好耶,我都快被這瓶酒給聞醉了。”穗和伸出食指,興致勃勃地看向燈泡狀的玻璃酒瓶,浸沒在冰塊裏,淡黃色的液體輕微晃動着。

“能喝酒嗎?”

穗和沉吟了兩秒,問他,“畢業聚餐喝過幾口啤酒,算不算?”

“不算。”

“……我就嘗一點?”穗和前傾着身體,湊到距離他更近的位置,信誓旦旦的保證,“我不會喝醉的,就嘗嘗味道,而且我爸爸酒量很好,搞不好我有遺傳到呢。”

傅令絮在柔和的燈光下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轉過頭去拎酒瓶。

像是在等待他回答,穗和又往他身邊湊近一步。

傅令絮回過頭,與她對視一眼,輕輕推着她的肩膀,讓她坐好,搖晃着瓶身,看了眼手機時間,拿話吓唬她,“喝醉了就把你丢在荒島上。”

“你會留我一個人在這裏嗎?”

她沒有預設過問題去試探他的想法,也不敢預想他特意空出今晚精心為她安排了這些,但是沉淪在浪漫的夜晚,很容易口不對心地問出來。

傅令絮幾乎不用費勁去揣摩這句話的意思,她幾分委屈的語調裏,就好似在問他——你舍得将我一個人留在這裏嗎?

“不會。”他很快又說了一句,“那不得被你姐姐、姐夫追殺。”

顯然這個答案,間隔三秒,便讓穗和的情緒忽起忽落。

在傅令絮替她倒酒時,她擰着眉、手指不輕不重地點在玻璃瓶上,賭氣似的,一直盯着他看,嘴裏卻說,“太少了吧……再給我倒一點。”

傅令絮還是波瀾不驚的神情,問她,“知道怎麽喝嗎?”

穗和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勇氣,飛快回嘴了一句,“大口喝。”

傅令絮好笑地看她一眼,“真想醉了試試我舍不舍得丢下你?”

被他這麽動真格地一問,穗和心髒像是漏了一拍,不敢與他對視了,手也老實地按回到桌面,輕聲催促說,“……那怎麽喝啊?我不會。”

“這樣。”

傅令絮拿熱毛巾擦幹淨手,很有儀式感地淺啜了一下,穗和學着他的樣子舉起杯,沒覺得有什麽不同,疑惑地看他一眼,“就這樣?”

酒瓶邊放着檸檬片和一小堆細粒的調味料,不知道是糖,還是鹽。

傅令絮沒有開口,只給她肯定的眼神。

她遲疑了兩秒,垂下眼睑看向紅酒杯口,只覺得是香甜的味道,她說到做到,微微仰頭,卻喝了一大口,剛咽下去大半,傅令絮的手掌貼到她的臉上,大拇指按壓在她的唇邊,輕輕沿着她唇線往旁邊緩緩一抹。

她忍不住的下意識的舔了一下嘴唇。

難以形容這種味道。

嘴裏的酒偏甜偏膩,嘴邊的顆粒是酸苦和微辣。

不知道是調味料太過刺激,還是他細直分明的手指沾染了操控人心的魔力,她只覺得這一瞬間,她從下唇到心上,都燎燒着欲念。

讓人想知道跟他接吻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味道。

“好喝嗎?”傅令絮先出聲問她。

她恍然似的“嗯”了一聲,對上他探究的目光,眼神立即閃躲,嗓音卻是慵懶軟糯的從杯底回音,“好喝……”說完甚至又将剩下半杯喝完。

酒壯慫人膽不是沒有道理的,當穗和喝完第二杯時,話已經多了起來。

她突然問,“你的名字有什麽寓意嗎?”

傅令絮說,“沒有,爺爺翻字典取的。”

吃了一小口杏仁可頌,她嫌太膩,自嘲說,“我居然也有不愛吃甜的一天。”大概是今天太高興了,後半句她卡在喉嚨裏,沒頭沒尾又問,“你跟我姐姐是同學嗎?”

“嗯。”

“跟姐夫也是嘛?”說完,她自我糾正說,“哦,不是,我姐夫好像是拍戲才認識的我姐姐,那你怎麽認識的我姐夫呢?好奇怪啊……”

傅令絮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臉,因為酒精而發紅,眼神也更為懵懂。

“我跟你姐夫從小就認識。”

“這樣啊……”

消停幾秒。

她話鋒一轉,吞咽了好幾次,覺得此刻頭重腳輕,趴在桌面上,雙臂疊着遮住她的大半張臉,只留雙眼對視,“你今天跟我一起跨年、喝酒沒關系嗎?”

傅令絮瞥她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有女朋友還能跟你坐在這裏喝酒?”

穗和明顯笑了一下,“不能嗎?你這麽聽女朋友話的哦,我沒想到……”

“沒想到?”傅令絮擡了下眉,搖晃了下酒杯,手停在半空中,“看樣子我在你心裏不是什麽好形象,不專一,不受控。”

“才不是!”穗和倏地擡起頭,單手舉過頭頂,像學生對待老師那樣保證着,嘴上還在逞強,“那、那你怎麽還沒有女朋友?”

“這很奇怪?”

“不奇怪嗎?你這麽好……”她又重新趴回桌上,越說越小聲,“太奇怪了……”

傅令絮先是一怔,很快被她逗笑,“忙,沒碰到,沒什麽奇怪的。”

“借口。”穗和己不自知地嘟了下嘴,在他眼前搖晃着手指,“我才不信。”

傅令絮無奈地看她一眼,覺得沒什麽好解釋。

他一不吭聲,醉酒的情緒就被放大,本來提到家人那些事情就容易陷入低沉的情緒,此刻更是安靜,別過臉不去看他,眼見着窗外飄落着雪片。

“下雪了……”

“下了很久了。”傅令絮這樣說着。

“那我要去看看。”

“嗯。”傅令絮沒有阻攔,剛站起來拿起她的外套時,她已經開門清甜地“哇”了一聲,等他轉身時,她已經面朝着他,張開雙臂,仰面倒向了雪地。

傅令絮幾乎來不及思考,也無法分辨積雪的柔軟度,直接朝她沖過去。

最快速度,也只能緊緊捉住她一只胳膊。

最大力量,也只能将她用力帶向自己懷中,兩個人一起倒在了雪地裏。

穗和半個肩膀都壓在他的胸前,幸好積雪夠軟夠松,使得傅令絮的痛感沒有那麽明顯,他的手掌還墊在穗和的腦後,目光投在她的臉上,更多是擔憂。

大雪漫天,落在傅令絮的頭頂、眉心和鼻尖,穗和緩慢地眨動着眼睫,像是看得入神,慢慢湊近他的臉,輕輕吹開那一層雪。

接着,伸出手掌去接落下的雪花,又輕輕吹到他的臉上。

傅令絮望向她近在咫尺的臉,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冷冽的雪和溫熱的呼吸同時刺激着他的神經,令他忘記将手從抱緊她的腰身上松開。

也忘記立刻催她起來。

“雪……”穗和還伸着手掌,望向天空,像在感謝神明,“好看嗎?”

萬物無聲的時刻,他說着,“好看。”

不管她在問什麽。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想撫到他剛剛摸過的唇上,指尖仿佛還有熟悉的觸感。室內卻不合時宜地響起急促的來電鈴聲,驚得穗和縮了下肩膀。

她低下頭眼神還呆滞着,“……你的電話,還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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