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日落

第10章 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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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頂的暗湧的碎光落于穗和的眉間,話語在她喉嚨裏反複編排了好幾遍,最終将替她戴耳環的邀約,轉變為解釋作品展。

“我跟幾個學建築設計的國內同學一起,報名參加了BEIRUT PORT CIMPETITION(貝魯特港設計競賽),除了涉及BIM、增強現實、UE渲染構建空間設計,也有考慮地理、氣候條件,包括材料、勞動力可用性這些,我們定的主題是希望盡可能多地讓建築與港口水源、植被直接互動,嘗試設計浮動住宅。”

穗和說到這些時,手指不覺捏緊了傅令絮送她的首飾盒,她只是如常解釋着她喜歡并且打算深入學習的領域,卻發現傅令絮看向她的目光變得更為深邃。

他手指輕慢地點在玻璃酒杯上,隐隐的青筋脈絡,讓人忍不住停留目光。

也許只過了幾秒。

對穗和來說,卻像是柳絮随風起,喪失了對冬天和時間的判斷。

她忽然轉過身,面朝酒保與他并肩,說着,“……也談不上是作品展,我只是參與一部分自然景觀利用的概念規劃,還有一些3D試圖和微觀模型的輔助制作。”

“我在想……”

穗和微微偏過頭,看他一眼,忍不住先問,“怎麽了?”

“你們學校對外人開放嗎?”

穗和先愣了一下,很快理解他是在問——他一個外人進得去嗎?

“嗯……我帶你進去就好啦。”穗和不是個喜怒于行的人,但聽到他這樣說,還是克制不住上揚的嘴角,目不轉睛地看向指尖挂着的葡萄珍珠。

沉默了沒三秒。

穗和眼神略微飄忽,不敢看他,只輕聲說,“你會戴這個嗎……”

傅令絮沒跟上她的小心思,誤以為她故意說一半留一半,讓人浮想聯翩,身體慵懶地向後靠,一只手撐在桌上,面朝向她說,“戴哪個?”

穗和小心地拿起一只耳環,稍微轉過身體,在他眼前晃了兩下。

“你給我戴吧,我看不見……”她像是鉚足了勇氣才能再說一遍。

傅令絮卻猶豫了幾秒,了然思緒,說着,“這是耳夾,不用找耳洞。”

“會戴歪的……”穗和邊說話,邊将珍珠耳環往右耳上比位置,單手沒能輕易打開耳夾,銀質藤蔓還不小心刮在她的耳垂,她也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刮拭感,吃痛地眯起了眼,沒有抱怨,只是委屈地念着,“我真的看不見……”

傅令絮眼底浮起一層憂心,他握住她柔軟的手,令她無法再胡亂撥弄耳環。

精致小巧的耳垂此刻已經泛起了紅,他伸手先将耳夾打開,等她主動側着頭将耳朵湊近,他看向她近在咫尺的側顏,下意識用食指關節蹭了一下她的耳垂。

明明珍珠耳環是冰涼的,卻在這一瞬變得輕柔和溫熱。

穗和忽然覺得口渴,像是有絨絮落在耳後和心口,隐隐有點撓不到的癢。

她發着愣将傅令絮的酒杯撈到眼前,低下頭輕聲吸了一口,擔心一兩滴淋到桌面,下意識沿着邊緣用舌尖點了一下。

她沒有察覺傅令絮替她戴耳環時,目光仍停留在她的臉上。

傅令絮淡笑了一下,別開眼去,只伸手從她面前将自己的酒杯拿回來,淺啜了一口,藏了半句”撩而不自知”,只說,“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

從古堡出來,已經過了冬天的日落時間。

穗和繼續用LNER購買返程火車票,将手機遞到傅令絮眼前,“我不看您的身份信息,但是買票必須讓我來,這一路不能總是讓您付錢。”

傅令絮也沒在這件事上跟她較勁,伸手輸入,發現她已經挑選了最近一班的車次,距離啓程時間只有不到半小時,問她,“這麽趕?”

“嗯!我們現在趕回愛丁堡,老天爺成人之美的話,還能趕上!”

見她故作神秘,傅令絮也不細究。

到了火車站。

反而是穗和越走越慢,垂着腦袋與之前亢奮的狀态截然不同。

傅令絮好笑地看她一眼,“怎麽了?”

“每次來到火車站,總會不自覺想起——送君千裏,終須一別。”穗和撇撇嘴,看着行人漸行漸遠,“……還總是送人的多,接人的少。”

低落的時候看什麽都變了樣。

有人在眼前緊緊相擁,穗和卻好似能聽見催促他們分離的火車汽笛。

她低下眼眸,将自己的高跟鞋輕輕比在傅令絮的皮鞋旁邊,讓他們看起來無比登對,不覺蚊子哼一般說出了心裏話,“……我不想回倫敦了。”

“展覽不用做了?”

傅令絮低着眼,像是故意想看她耍小孩子脾氣的神情,“書也不想讀了?”

穗和微微瞪他一眼,知道他在拿話揶揄自己,又找不到什麽話有效回擊,悶哼一聲,“你問題這麽多,我都不知道回答哪一個了……”

/

一個半小時後,他們先回到愛丁堡。

剛過晚上八點,傅令絮準備叫車回酒店,随口問她,有什麽想吃的。

穗和比他速度更快,張開手掌擋在他的眼前,“我有安排的!”

路上睡了一小會兒,離愁別緒已經散了。

這會兒穗和看起來興致很好,反複低頭确認路線,拉着傅令絮上了車。

車加速駛向目的地。

在路上,都坐在後排,車身搖晃時他們甚至能碰到彼此的肩膀,誰也沒有各自靠玻璃窗分開坐的意思。當司機師傅開錯岔路口時,傅令絮出聲提醒。

穗和思量着,發覺他對英國比她熟悉多了。

“傅令絮。”

“……嗯?”

穗和平聲問他,“你是不是在英國讀過書?你好像對這裏特別熟悉。”

傅令絮糾正她,“嗯,在英國讀的本科,美國讀的碩士。”

“也是倫敦政經?”穗和微微詫異。

“嗯。”

“那你不早說?這樣算起來,我應該喊你一聲學長。”

“你也沒問。”傅令絮無所謂她的稱呼,但想到她姐夫,故意拿話逗她,“倒也不是,我雖然跟你姐夫一起長大,但按各自導師的輩分,他得喊我一聲師叔。”

言下之意,她喊一聲“小叔叔”也不為過。

穗和眉心一跳,當即理解他的意圖,清脆利落的喊着他的名字,“傅令絮!”看他沒有反駁,連聲音都更為雀躍,又喊了一聲,“傅令絮!”

“喊我名字這麽高興?”

穗和也不甘示弱,偏要這樣喊,“是呀。”

他頓了一下,随她去,手撐在車窗上,往外看,不搭理她了。

安靜片刻。

司機師傅問穗和是不是在愛丁堡讀書,穗和禮貌地回答他,不是,她來旅游。他沒繼續問傅令絮,反而是穗和接了句,“你會一直在英國工作嗎?”

傅令絮轉過頭看向她,斟酌着回了句,“最近都在。”

“最近是多久……”穗和輕輕應了一聲,“那就是很快還是要回國。”

沒了話題和下文,像是只要人在旅途就永遠逃不開分開這個死結。

說什麽都像在掃興,只有穗和勉強打起精神,甚至拍了拍傅令絮的肩膀,說着,“也挺好的,英國的食物這麽難吃,還總下雨……”

兩個人無話的到達了目的地。

早已經過了游客聚集的時間,天氣也入夜驟冷,不止糟糕,連天氣預報都不精準,說好的市區不會下雨,換成了豆大的冰雹密密匝匝落下來。

Victoria Street有一家哈利波特的周邊店,但是傍晚六點關門。

繞到卡爾頓山,想打卡周傑倫《明明就》這首歌裏絕美的草坪、希臘神廟和日落,卻發現今夜雲深霧重,違背景深規律,越近越是濃郁的伽藍色。

穗和無奈的縮了下肩膀,傅令絮颀長的影子高出她一大截,在路燈下沒有絲毫重合,夜風發出簌簌聲響,有一種無法對抗的挫敗感。

“都沒什麽人了,也沒有燈火演出……”穗和嘆了一口氣說,“還這麽冷……”

傅令絮沒有出聲,只是陪着她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了幾分鐘。

偶遇一對年輕情侶請求幫忙拍照,穗和擠出微笑說好,傅令絮退到一邊,沖穗和微微颔首表示不耽誤他們。也趁這一點時間,去了一趟沿街的咖啡店。

玻璃窗外,穗和仍在舉着相機柔聲喊着,“one、two、three——”

被拍的情侶肆意舒心的笑着,在快門按下的最後幾秒親吻彼此,他們揚聲道謝,穗和小跑過去,将他們的單反相機遞回。

等她一回頭才發現傅令絮不見了。

她沒有慌亂地喊他的名字,但下意識四周逡巡,接着從口袋裏扯出手機,低着頭上下滑動着通訊錄,經過眼前好幾次才看清楚,撥打着他的電話。

嘟——

剛一聲,他便接起來。

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麽,聲音帶着隐隐的笑意,“回頭。”

穗和茫茫然地立即轉過頭,一條松軟溫暖的棕色格子羊毛圍巾蓋到她的臉上,又一瞬間從她的眼前掀開,傅令絮含着笑意,将圍巾從她的頸後繞過,最終連手指又穿過堆在腦後的發絲間,細膩輕柔的肌膚觸碰令穗和不覺縮了下肩膀。

長發從他的指縫間滑落,掃過她的清瘦明顯的鎖骨,伴随一點發涼的風。

羊毛圍巾卻又在他的手掌裏系上了結,連她的下巴也遮住,在她心裏生起了暖意。她忽閃着眼睛,聲音委屈,“……可惜看不到這裏的日落。”

“那就等日出。”

“您行嗎……”穗和總覺得這句話說出口有點奇怪,找補了一句,“我是可以的,年輕人都是很能熬夜的,您不要勉強……”

”十歲。我其實也沒有比你大多少,是不是?”

穗和停頓幾秒,好似從沒察覺他們的年齡差距,第一次聽見他說得這樣具體,頓生出一些不敢看向他的情怯,繞開說,“那……要是明天下雨呢?”

“總會天晴。”

“那看完我們就得離開了……”穗和低下頭,越說越小聲。

傅令絮無奈地笑了一下,不好哄。

只輕扯了一下她的圍巾,吸引她擡起頭看向自己,手從口袋裏拿出來,在她眼前揚了揚黑色皮夾,“身份證抵押給你才放心?”

好似在說——你松口,我才走。

穗和只覺得臉上越來越熱,一定是羊絨圍巾太保暖了,她飛快地瞥了一眼傅令絮似笑非笑的眼神,胡亂低頭找手機,嘴裏咕哝着,“那我們找個地方等……”

屏幕亮起的那一刻,她卻驟然冷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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