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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劉勤他們在警察局，周家已經派人過去了，應該沒什麽大礙。”宋紫荊剛才嘗試過給周月陽打電話了，但是沒有人接，事情應該還沒有解決。

秦鷗點了點頭，有些感謝不知道該如何用言語表達。

過了一會兒，秦鷗看着自己的腳尖，問道：“宋紫荊，你覺得我是一個怎樣的人？”

宋紫荊偏頭，想了想，實話實說：“一個很奇怪的人。”明明少女心十足，卻打扮得這樣男性化，還懷揣着很多心事，甚至和高年級的魏欣冉牽扯上關系。

秦鷗聽了這話，竟然笑出了聲。宋紫荊從那笑聲裏聽出了絲自嘲的味道。

“是啊，你說的才是實話，也就王醜石那個傻子會覺得我好。”她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宋紫荊，你有沒有很喜歡過一個人？”

宋紫荊的眼前忽然浮現了周月陽偏執地捏她丸子頭時樣子，喜歡嗎？喜歡的前面可以加一個“很”字嗎？

秦鷗揉了揉發酸的肩膀，“我很喜歡的人，叫他阿丘吧。他初中和我、王醜石一個班級，那時候阿丘是我的同桌，不愛學習，我從小學習能力就很強，也不怎麽愛學習，但成績還可以。恰好被分到坐在一起，他老是抄我的作業。但他是個很優秀的人，很有禮貌，很照顧我，長得自然是帥的，寫得了一手很好看的字，是一個軍事迷，喜歡研究各種軍事器械，拉着我這個什麽都不懂的人，可以說上一整天都不嫌累。多麽典型的一個初戀的模子啊，我怎麽可能不喜歡他。

“我不再滿足和阿丘只是同學的情誼，我想和他近一步關系，可是我還沒有任何動作，魏欣冉就出現了。她是在辦公室罰站的時候，看上了同樣因為遲到受罰的阿丘，阿丘多麽簡單的一個人啊，從來沒有戀愛過，被故作清純的魏欣冉給追走了，等我真正察覺到的時候，已經發現他們躲樓梯拐角親嘴了。”她苦澀地笑了笑。

“可我聽說了不少魏欣冉的情史，覺得她不适合阿丘，可阿丘聽不得別人說他女朋友的不好，我不願意他為難，所以我保持沉默。可我這人很一根筋的，認定了什麽東西，我就會死守。阿丘戀愛了，和我相處的時間也少了，對我也越發客氣，天知道我多麽害怕這種客氣，仿佛将我以前刻意拉近的關系瞬間打回原形，這是我絕對不能容忍的。”

宋紫荊心疼摸了摸她的腦袋。

秦鷗繼續說道：“我哭夠了，然後就像你說的，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奇怪的人，我剪了男生們才留的平頭，抛棄了所有粉嫩的衣裙，甚至強迫自己嗓音低沉起來，就是為了像一個男孩子，為了和阿丘更親近地成為好兄弟。家人朋友不理解，我都無所謂，因為我騙阿丘說我喜歡女孩子，這樣他就不再顧及避嫌，真正地讓我走進了他的心，好事壞事都說與我聽。

她哽咽道：“包括，他和魏欣冉的情事。有的時候我聽着很難受，還得笑着和他開玩笑，鼓勵他，幫助他。但是不要緊，我堅信他們兩個會分手，到時候我一定會有機會的。”

宋紫荊知道魏欣冉現在和劉勤在一起，那為什麽秦鷗沒有和阿丘在一起呢？

“令我意外的是，這機會來得很快。他們在一起一年以後，魏欣冉畢業來了市實驗，漸漸地就和阿丘淡了聯系，有的時候甚至一個月才聯系一次，可阿丘沒想明白，覺得是高中課業繁重，魏欣冉才疏于和他聯系。于是他開始認真學習，希望能考到市實驗，那樣他和魏欣冉又能在一起了。我不忍看他蒙在鼓裏，說魏欣冉哪裏看得出像學習的樣子，讓他清醒一些。他卻很生氣地和我大吵了一架，那是我們第一次吵架，吵得很兇，我記得我們倆有一個月沒有說過話。”秦鷗面露回憶，恍然覺得，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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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我忍不住去求的和好，阿丘氣消了也沒和我計較，從那次以後的魏欣冉就成了我們倆人閉口不談的人物。但阿丘仍在勤奮努力，高三了，把市實驗當作第一志願，絲毫沒有在意這個時候他已經和魏欣冉有半年沒有聯系了。結果，高考前夕，我們班組織去唱K，我和阿丘在走廊說話，遇到了在洗手間門口和劉勤親得死去活來的魏欣冉……”

宋紫荊瞳孔微張，要出事了。

秦鷗的語氣裏帶着悲哀，“阿丘也真是夠了，明明拳頭捏得骨頭都響了，硬生生忍了下來，他還顧及着魏欣冉的面子呢。事後親自去了市實驗一趟，等到了魏欣冉，結局可想而知，魏欣冉連正眼都沒給他。更令他崩潰的是什麽你知道嗎？魏欣冉至始至終沒有和他提分手，不是有什麽留戀，只是因為忘了。”

“忘了？”宋紫荊不敢置信。

秦鷗嘲道：“是啊，她忘了，因為她根本就沒有把阿丘放在心上，畢業了就有了新歡，在劉勤之前的新歡都多得數不勝數，早把阿丘忘得一幹二淨。多麽可怕啊，一個人還在計劃着二人的未來，另一個人的心早就離開。”

“那阿丘後來……”宋紫荊的心跟着揪了起來，為這個不認識的男孩感到可悲，竟然招惹到魏欣冉這樣的人。

“阿丘心灰意冷，沒有參加中考。所有人都覺得他瘋了，但我完全能理解他。魏欣冉曾經是他學習的動力，可沒有了她，他再也動不起筆。我當時其實還有些小開心的，阿丘終于認清了的魏欣冉的真面目，我終于有可趁之機了。可我沒料到阿丘竟然去當兵了。”秦鷗的眼眶徹底紅了。

宋紫荊這時候才明白，怪不得運動會走方陣的時候，秦鷗看到穿着軍裝的國旗手，會哭得那樣傷心。

秦鷗激動起來，“他至始至終都沒有給我機會，上了高中的我卻依舊保持原來的習慣，可他從來沒有回頭看過我，就這樣走了，毫無留戀，我的頭發卻再也沒能留長，我的生活裏也不再有顏色，他真的狠心。”

宋紫荊心疼不已，伸手攬過了她的肩。

“可這樣了，我還一點都不恨他。他不接任何人的電話，我打過去的所有電話都沒有回音，他只偶爾和家人報一兩句平安。我聽他表姐說，他在軍隊過得并不好，更像是刻意通過折磨自己，讓心裏能夠好受一點。我的憤恨，全部轉移到在恩恩愛愛的魏欣冉劉勤二人身上，我真的不能容忍魏欣冉這樣好過！”秦鷗用力地跺腳，以此來發洩心裏的怨氣。

“我跟蹤她，觀察她，想給她使絆子，最想的是害她分手。我原以為我就是想看着她難受，後來我意識到，我其實是想讓她回到阿丘的身邊，發現阿丘的癡情，兩人重歸于好。哪怕我很讨厭魏欣冉，但我願意給她一次這樣的機會，因為和她談戀愛時的阿丘，是那樣鮮活的，我不期望和阿丘有任何結果了，我只是希望他能回到過去。”

她頹喪地靠在牆上，笑了起來，“現在一想我還真他媽厚臉皮啊，我以什麽資格站在他和魏欣冉的糾葛之間啊，自己活得亂七八糟，還要去管別人亂七八糟的人生，可真是不自量力。你看現在這就是報應啊，我喜歡阿丘這事，我不知道他是裝不知道還是真的不知道，但魏欣冉是什麽人啊，她早就察覺出了我的心思，但從來不抵觸我和阿丘做兄弟，一方面是真的不在乎，另一方面是對她自己有很大的自信，認為我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事實上她的直覺還真準，我根本就不是她的對手。前陣子出現在她面前，她記起了我。又因為喬燕的事冒犯了她，自然是不會放過我，我沒想到，她竟然下這麽重的手！真的是太惡毒了！王醜石在這件事裏有什麽錯？他什麽都沒有做啊！”

說完的時候，秦鷗整個身子因為憤怒而顫抖。

宋紫荊給了她一個擁抱，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背，語氣篤定：“沒事了，都沒事了，法律會給她應有的報應，她，劉勤，還有那幫男生，一個都跑不了。”

秦鷗第一次在她面前展示這樣的脆弱，哭過之後，還覺得有些難為情，平靜下來，松開了抱着宋紫荊的手，不好意思看她。

宋紫荊覺得這樣子的她挺有意思，還特意把腦袋伸過去，直直打量她，鬧了她一個大臉紅。

秦鷗把她推開，“你好煩啊你。”

宋紫荊晃動了兩下腿，“鷗啊，既然你和我說了秘密，那我也和你說個故事好不好？”

秦鷗頓了一下，雖然此時說故事好像有些不合适，但她看不懂宋紫荊的神色，她覺得自己應該聽完這個故事。

宋紫荊輕聲說：“有一個小朋友，五六歲的樣子，長得胖嘟嘟的。爸爸每次問她生日想要什麽禮物的時候，她都說自己想要娃娃，然後逢年過節收到了好多好多娃娃。她其實一點都不喜歡娃娃，可是媽媽就算在家裏也不陪她，她好孤獨，總是一個人偷偷躲在房子裏，和娃娃們過家家，這些娃娃都是她的好朋友，她真的很喜歡它們，可她最喜歡的是媽媽。”

秦鷗聽到這一聲“媽媽”，忽然有種想再次落淚的沖動。

“她覺得，媽媽是這世上最漂亮的娃娃，媽媽很有氣質，說話很溫柔，她想把媽媽放在自己的床頭，天天陪自己睡覺，可是媽媽好像不喜歡她，有外人在的時候，媽媽才會抱她，一離開其他人的視線，就會立馬放開她，眼裏劃過嫌惡的神色。她那麽小的一個人兒，哪會讀懂眼裏這是什麽味道。第一時間是生氣，媽媽這麽溫柔的一個人，為什麽偏偏對爸爸還有她那麽不近人情呢，她再也不要喜歡媽媽了。”宋紫荊眨了眨眼睛。

“可是小朋友說過的話，自己都不記得的，轉頭她就煩惱地琢磨，媽媽為什麽不喜歡爸爸？是因為爸爸經常出差嘛？那為什麽不抱自己呢？是因為她太重了嗎？于是她偷偷地把自己的飯量減半，多出來的食物都拿去喂給了別墅區裏的流浪貓們。後來，肉肉減下來了，她也因為營養不良被送到了醫院。”

說到這裏，宋紫荊深吸了一口氣，“爸爸媽媽以為她睡着了，其實她把病房外二人争吵聽得一幹二淨，爸爸怪媽媽，說因為不是她親生的，就這樣虧待她，甚至連飯都不照顧了，把她身體搞成這個樣子。還知道媽媽因為身體原因，可能這輩子都不能有小寶寶，她是爸爸和別的女人私生的，那個女人得了乳腺癌，已經去世了，所以她三歲的時候被接到了爸媽身邊。

“直到這個時候，小朋友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她怕哪一天自己把媽媽惹煩了，媽媽不要她了。所以她開始加倍學習，加倍讓自己變成媽媽期待的樣子。也許是親生媽媽的基因不好吧，她明明已經用盡了全力去努力，但結果還是經常達不到媽媽想要的樣子，她不能讓媽媽失望，所以主動地報了各種興趣班，晚上偷偷躲在被子裏學習，她要成為讓媽媽驕傲的人。”

秦鷗一直沉默地聽着。

宋紫荊思索了一會兒，似在組織語言，“嗯……人總是會随着年齡增長而變懂事的嘛，小朋友也長成大朋友了，她開始意識到自己恐怕永遠沒法成為讓媽媽驕傲的人了，因為她的存在，本身對媽媽來說就是一個恥辱，每一次喊她媽媽的時候，對媽媽的來說都是一種淩遲，她變得越發圓滑，她把媽媽的稱謂改成’母親’，這樣繼尊敬又有距離感，媽媽心裏也能舒服些。其實大朋友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親生媽媽，對那個女人沒有任何了解的欲望，因為她甚至記不起那個女人的樣子，從小她又愛又敬的，都是養母。”

“母親不喜歡她，可是她還有偶爾會關心自己的爸爸，有一直待自己好的爺爺，她想想都是很幸福的，所以她很愛笑，愛笑的女孩子才兜人喜歡，她覺得只要有人喜歡她，她在這個家裏還算能站得住腳，日子總不是一天天的過，這麽多年也過來了。以後等爸爸母親老了，她要好好孝順他們，尤其是母親，将來總有一天，能讓她正視自己，肯定自己。”宋紫荊說着說着笑起來，然後微笑瞬間戛然而止。

“許是老天也覺得自己太苛責這位母親，在她四十三歲的這一年，解決了困擾醫學多年的一個難題，給了她一個孩子。全家都陷入了莫大的歡喜，大朋友卻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她理應第一個道喜，她也确實這樣做了。但她覺得自己好壞，內心怎麽也高興不起來，母親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那是名正言順的孩子啊。明明是大朋友自己撮合爸爸和母親的，看到父母重新和睦的樣子，她為什麽高興不起來？還有爺爺，老來得一個孫字輩的後代，不該為他感到開心嗎？”

宋紫荊聳了聳肩，“她就是一點也不開心，甚至還很恐慌，最令人害怕的事情終于還是發生了，她要成為這個家庭裏唯一的外人了。”

她望向秦鷗，“故事說完了，好像不是個喜劇收場。”

秦鷗沉默了好一會，然後捏了捏她的臉頰，“故事裏的大朋友，現在應該也要成年了吧？”

“嗯。”

秦鷗說：“那這個故事就沒有完結，才剛剛開始，她足夠有力量，讓這個故事避開悲劇走向。”

宋紫荊呆愣在原地。

“我相信她。”秦鷗十指緊扣住她的手，用力握緊，同時回頭看了眼正在病床上，往外面東張西望的王醜石，唇角揚起了一點弧度：

“我也想走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