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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紫荊跑出院門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外套裏還穿着睡衣，可是秦鷗在電話裏的呼救猶如在耳側，她滿心的焦急，只能硬着頭皮繼續跑。

算是心裏還有一點理智，她邊快走邊哆哆嗦嗦地打110，“……是，就是在那個車站附近，請您們快點過去！謝謝！”

挂完電話，肩上忽然有一只手拍了自己一下，她六神無主地回頭，發現竟是皺着眉頭的周月陽。

周月陽一身校服，還是剛才和她分開時的裝扮。

“怎麽了？你剛報案什麽意思，誰被誰打了？”周月陽問。

宋紫荊瞥了眼一旁小區健身器材區域還在晃蕩的秋千，來不及問他為什麽這麽晚還不回家在這蕩秋千，連忙把秦鷗給她打電話的事告訴他了。

“好像又是高三那幫人。”她的眉心擰成一團。

周月陽的身子一頓，立馬拉着她狂奔起來，“警察不知道什麽時候到，我們現在趕緊過去，那幫人窮兇極惡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上出租車的時候，他正在給丁乙打電話，通知丁乙駱同二人也迅速過來。

路上宋紫荊緊張得咬着大拇指指甲，那魏欣冉和的秦鷗一定有什麽，不然秦鷗為什麽有的時候回跟蹤魏欣冉？

如果他們之間真有什麽仇恨，那魏欣冉這次是連同她們維護喬燕的事一起清算？

怎麽都理不清頭緒，宋紫荊意識到身邊人也許久沒說話，擡頭一看，發現周月陽雙目微微出神，雙手緊緊地合十，緊張程度絲毫不亞于她。

她這才想到高三那幫人，以劉勤馬首是瞻，而周月陽和劉勤……

宋紫荊頓時懊惱，想自己剛才真的是太擔心了，看到周月陽就好像抓到救命稻草，倒豆子般把情況全部說了出來，竟然沒有考慮到這一層。她不禁越發憂慮，不知道讓周月陽和自己一起去，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他們二人幾乎是和丁乙駱同同時出現在車站，雙方對視了一眼，開始匆忙在附近找秦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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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人少，路人怕惹事也沒人敢看閑事，所以車站這連個人影都沒有，特別空曠，也讓他們很快聽到了女孩子的笑聲和哭喊聲，還有拳腳相加的聲音。

“是秦鷗！是秦鷗在哭！”宋紫荊色變。

周月陽拔腳就往聲音所在的拐角處跑，宋紫荊白着臉跟上，丁乙和駱同絲毫不落于他們。老遠就看到一堆男生對着地上的一個人團拳打腳踢，秦鷗跌坐在地上，被魏欣冉重重地揪住頭發。

“你們放開他！我求求你們，放過他好不好！”秦鷗哭得氣都快喘不過來了，甚至拽着魏欣冉的衣袖，苦苦哀求。

丁乙和駱同皆是低罵了一句，兩人的面色都變得十分難看，大吼一聲沖了過去，撥開正在施暴的人群，和他們扭打起來。

周月陽直勾勾地盯着正把腳踩在王醜石頭上的劉勤，對宋紫荊道：“你等會離遠一點。”

宋紫荊張嘴想要和他說些什麽，他卻一陣風似的沖了過去，提着綠毛領子把他整個人都抓了起來，然後用力往旁邊一扔。

身邊的男孩看着自己的兄弟被欺負了，立馬撲到周月陽身上，想要鎖他的喉，還來了一個人沖向周月陽的肚子，三個人瞬間打作一團。

那兩人好吃懶做身子骨不行，力量上根本就不敵周月陽，要不是周月陽只有一只手，早就解決掉了他們，可現在行動不便，只能費力和他們周旋。

宋紫荊看着地上的幾近崩潰的秦鷗，心裏跟着抽疼。她的同桌素來性子冷淡，又高傲，何時見過她這麽失态的樣子，宋紫荊咬牙沖過去，猛地把魏欣冉推倒在地上。

扶住滿臉淚痕的秦鷗，後者靠在她身上，聲音沙啞，“你來了。”

魏欣冉摔得頭暈眼花，待再反應過來推她的人是宋紫荊的時候，心裏的怒火騰地一下就上來了，這姓宋的處處壞她好事，仗着是周月陽的女人以為她就不敢動了？

忍耐也是有個限度的，她從地上爬起來，想要給宋紫荊一點顏色看看，誰料剛才恨不得跪地上求她的秦鷗卻狠厲起來，迎面就給了她一大嘴巴。

兩個人瞬間撕扯在一起，宋紫荊雖極力想幫秦鷗一把，狠狠給魏欣冉一點教訓，但逐漸恢複的理智讓她壓下了心底的躁動，只能過去拉架。

而這頭周月陽好不容易甩開了那兩人，看向王醜石那邊的時候，渾身顫抖了起來！

劉勤正面無表情地踹了一腳地上橫趟的人，隐約甚至能聽到骨頭和鞋面撞擊在一起的悶響聲。

本來還有點反應的王醜石，瞬間沒了動靜。慘白着一張臉，閉着眼睛，頭歪斜着。

劉勤蹲下身子，毫不留情地拍打着王醜石的臉，“裝什麽死。”

周月陽看着地上一動不動的王醜石，心神劇震，眼睛也逐漸猩紅。

王醜石那平凡無奇的臉，和林滿在醫院高燒不醒躺在病床上的臉重合在了一起……

周月陽一個箭步沖了過去，自身把劉勤壓在地上，一只手拼命地往他腦門上招呼，瞳孔裏寫滿的恨意，下手毫不留情。

劉勤迅速反擊，和周月陽在地上滾打了兩圈，卻因為一開始被周月陽給打懵了，應對十分遲鈍，至始至終被周月陽死死壓制，牙齒被打落了兩顆，渾身跟散架了似的。

周月陽也挨了他不少拳頭，不可能一點傷痛都沒有，可是卻連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好像永遠沒有力竭時候，人的情緒到了極限的時候，急需一個宣洩口，周月陽此時打紅了眼，根本就不知道适可而止，腦子裏劃過的是林滿在拼圖因為親不出來前急得滿頭大汗的樣子，就是面前的這個人，毀了林滿的一生！

他的腦子裏有個聲音這樣叫喊着！

丁乙發現了他這邊的情況，尤其是看到周月陽的眼神，心裏漏掉了一拍，

下一瞬，周月陽就大力地把劉勤掼在牆上，就地拾起腳邊的磚頭，機械地想要往劉勤的腦門的上砸—

“不！！”駱同大吼一聲，想要沖過來制止他，但距離太遠了，等他跑過去一切都晚了。

在準備揮下手的那一瞬間，周月陽心裏竟生出了絲解脫的味道，快了，就要結束了，那些長時間讓他心裏積郁的東西，就要結束了。

丁乙眼看着那塊鑽頭落下，心都快跳出身體，甚至連制止的聲音都沒法發出。

周月陽的手卻在靠近劉勤耳邊一拳的距離停下了，粗大青筋暴起的手背上，停着一只白皙瘦小的手。

看上去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氣的一只手，卻生生讓周月陽的手再也無法向前進分毫。

周月陽的眸子裏似有情緒在掙紮，聲音沙啞：“宋紫荊，你放開我。”

宋紫荊環在他背後，抱住他，拼命地搖了搖頭，帶着哭腔：

“周月陽，你放開好不好？”

周月陽的身體一震，瞳孔裏的狂躁消散了一些。

宋紫荊抱着他的手更緊了，明明是在哀求，更似在安撫：

“別繼續了，答應我，不要再以暴制暴了，好嗎？”

哔波—哔波—報警音響起，整個小巷被紅藍的燈光圍得水洩不通。

三個小時後，淩晨。

S市中心醫院急診科的病床前，秦鷗臉上帶着淤青，脖子處也有不少指甲抓痕，身上滿是灰塵，卻一步也不願挪開。

眼睛直直落在病床，那頭部綁着繃帶的少年臉上。少年相貌普通，膚質偏黑，躺在枕頭上很輕，好像一根羽毛一樣，她輕輕呼吸一下，他就會飄走。

宋紫荊從自動販賣機前買了一瓶礦泉水，送到秦鷗的手心。

秦鷗看了眼水瓶，眼神有些空洞，沒有立即打開喝。

宋紫荊無聲地嘆了口氣，一下又一下地順着她的背。無論秦鷗平日裏表現得有多麽堅強，外表修飾得多麽像個男孩子，本質上她只是一個愛看狗血小白言情的小女生，難過的時候會背着人哭，哭得特別傷心的小女生。

剛才在小巷所發生的一切，宋紫荊現在回想起來仍舊心驚，更別談從那樣的修羅場裏走了一遭的秦鷗。

宋紫荊一直沒有離開，也沒有說話，靜靜地坐在秦鷗身邊，握着她的手。她能感覺到秦鷗的疲憊，卻強撐着眼皮，好像睡過去會發生什麽很恐怖的事情一樣。

所幸不久後，王醜石悠悠轉醒。

逐漸恢複感知的他，先是望着白茫茫一片的房間發愣，随即渾身發疼，骨頭好像要散架了一樣，喉嚨裏吟出聲。

秦鷗驀地擡頭，俯身到他床邊，語氣帶着欣喜，“王醜石，你醒了？！”

宋紫荊也緊張地站了起來，确定王醜石張開眼睛後，松了口氣，轉身出去叫值班的護士。

“秦同學……” 王醜石沖她虛弱地喚道：“你沒事吧？”眉頭皺了起來，想起自己昏迷前，那麽多壞心思的男孩，而秦鷗只剩一個人，他根本就不敢想。

這句話聽得秦鷗心狠狠地顫抖了一下，緊跟着火氣也上來了，“你肋骨都斷了兩根，肺都被踢出毛病了，腦震蕩徹底把你蕩傻了是不是？都這樣了還想着我，你怎麽可以這麽傻？不是要你走了嗎？你為什麽還要回來？本來就不關你的事，現在落了一身傷！你就這麽愛做爛好人嗎？”

“我不傻。”王醜石委屈地看了她一眼，“你的事，我沒法袖手旁觀。”

還有更兇的責備，卻堵在了秦鷗的嗓子眼，沒法說出口。她在感情上，素來鐵石心腸，從前也有過不少追求者，皆敗在她冷硬的态度上。可王醜石不是那些巧言令色的人，不似他們那樣帶着目的性的靠近。他對她的好由內而外，不帶半點遮掩和欲望，單純的，就像應該一樣。

她人生中，第二次體會到，那種心不由己的感覺。

秦鷗沉默了一會兒，方才道：“你再不要和我牽扯在一起，每次和我在一起，你運氣都不太好。你本來就應該好好學習，考上好的大學，和我完全不同的人生軌跡。你太沖動了，今天的舉動，可能會影響你這學期的獎學金申請，到時候你就會後悔和我扯上關系。”

王醜石不知道是從哪裏生出來的力氣和膽子，竟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你別推開我，我沒別的想法，只是想站在你身邊而已。”

秦鷗沒有掙脫他的手，而是神情複雜地看着他。

見她沒有要立刻走的意思，王醜石的心稍安，勉強挽起一個虛弱的笑容，“秦同學，那個……其實我今年沒有申請獎學金。”

秦鷗聞言一怔，剛想問他為什麽，忽然明白過來，所以他一直在防備着她遇到意外，他早就想過擋在他身前的這一天。

她鼻頭一酸，背在身後的手不禁攥起。她知道王醜石的家境很困難，他為了不給家裏人增添負擔，每年獎學金都積極申請。初中的時候，因為獎學金金額較低，不足以支撐起學費，他甚至還到餐館裏當過洗碗的童工。

王醜石心裏一點也不後悔，其實他沒有告訴秦鷗的是，他有想過要去讓劉勤那幫人好看，在鬼屋的時候那樣欺負秦鷗，他想起來就操蛋，所以才把獎學金的機會讓給了別人，他一直在尋找機會，想把他們對秦鷗做的混賬事加倍奉還。

這點小傷，已經是比較萬幸的了。他從小就是親人眼中的乖石頭，是老師眼中的聽話學生，他對所有人和事都抱着寬容的态度，就算同學們背地裏罵他傻罵他缺心眼他也不在意，唯獨和秦鷗有關的事不行，那是他要用盡力氣守護的人，她眉頭蹙一下，他都要心疼好久。

秦鷗的腳有些發軟，扶着床頭櫃，問出了心裏一直想問的話：

“為什麽是我？”

王醜石看着她，有些疑惑。

她複輕聲問道：“為什麽對我這樣，而不是對別人，我有什麽好的？他怎麽一點都不覺得我好。”

“因為你值得。”王醜石認真地說，“你值得的。”

他似乎想起了足夠美好的事，眼裏都蕩漾着回味，“你肯定不記得了，但我還記得很清楚。初一剛開學的時候，班主任要我們每個人都上臺做自我介紹，這是我從小最讨厭也最害怕的環節，因為我的爸媽給我起了這樣一個不太美觀的名字。

“和過去一樣，我硬着頭皮上去做了自我介紹，然後被下面的同學笑成一片。這樣的嘲笑我早就習慣了，小的時候在鄉裏，叫臘狗二猴的到處都是，我的名字根本就不起眼，既然選擇了來大城市讀書，這些都是我要學着承受的。原以為我忍個一兩分鐘，下臺後這件事就散了，我沒想到你會為我出頭。”王醜石的眼睛亮晶晶的，拉着她的手也用上了些力道。

秦鷗沉思片刻，沒能想起這件事，她甚至都記不太清王醜石中學時候的樣子，他總是那麽沒有存在感。

“當時你不耐煩地踢了下前面笑得最大聲的同學椅子，然後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傳遍整間教室，你說—

‘一群沒有文化的東西，賈平凹先生的散文《醜石》沒讀過啊？文裏說了，有一塊沒有看相，沒有任何作用的醜石，就連孩子們都不愛站在上面玩耍。但令所有人意外的事情發生了，有天文學家看出它竟是一塊隕石，價值連城，它內在的價值不是你們這些庸俗的人看得出來的！’”

王醜石拉着她的手，擺了擺，“後來整個班上就再也沒有人笑話我的名字了，其實我根本就不在乎他們的看法，我驚喜的是你的看法，原來在你眼裏，我可以是這樣的人啊。其實，我爸媽沒什麽文化，小學讀完就出去工作了，給我起這個名字，聽爸爸說，是因為我媽媽臨盆的時候，去縣醫院的時候，被一塊很醜的時候絆到了，二人不知道起什麽名字好，就随便起了一個，哪有這麽多寓意呢。”

秦鷗抿着下嘴唇，沒有說話。

王醜石拉着她的手心，甚至因為緊張出了汗，“我是因為你的存在，才變的有價值的啊，秦同學。”

良久，秦鷗才吐出一句話，“你是真的傻。”

王醜石被她說了也不惱，下意識地想要撓腦袋，不小心碰到傷口，疼得嘶了一口氣。

秦鷗評價：“大傻子。”

這時值班醫生與護士随着宋紫荊走來，二人得把位置讓給醫護人員，王醜石這才念念不舍地放開秦鷗。

秦鷗看了眼宋紫荊，“出去聊聊？”

“嗯。”宋紫荊跟着她走了出去，二人并排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

“周月陽他們，怎麽樣了？”秦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