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逃亡

逃亡

湯守微掐訣念咒，多番努力都沒能幫他們把咒殺印祛除。

小幺和鐵牛察覺到不對勁兒，小臉繃得很緊，認真聽道人的話。

湯守微說，現在良國與裕國的交戰已進行到最關鍵的階段。

裕國猛将久攻良國的風吟城不破，軍中已經彈盡糧絕。

最遲不過月底，戰況再無轉變，遠征而來的裕國将大敗而歸，百年內再無進攻良國的實力。

湯守微是良國人，不久前曾推演過這場戰争的勝敗。

令他意外的是，從占蔔結果來看，月底裕國居然将成功破城，扭轉戰況。

有一股邪惡的外力，将暗中護佑裕國猛将。

湯守微恐良國被占後民不聊生，遂前往調查，最終找到了邪修呂蒙淵的蹤跡。

相傳，在裕國猛将進攻風吟城前夕，呂蒙淵曾只身入營，向裕将毛遂自薦。

希望能得将軍倚重，助他破城。

裕将信奉手中刀槍，不信牛鬼蛇神，命手下将呂蒙淵轟出，不準其再入。

呂蒙淵并未氣惱，似早有所料般仰天大笑，并預言出裕軍将會戰敗。

“待日後，本道再來拜訪！”

呂蒙淵說着這話，身影飄忽，在軍營中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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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為呂蒙淵去裕軍軍營大鬧是臨時起意，沒想到他居然謀劃了這麽久。”湯守微幫他們把袖口放下，喃喃自語。

“早在兩年前，他就花錢收買聚福村的村民，讓他們四處收羅應齡孩童，就為做人祭備用。”

“百名孩童若被生祭，威力足可咒殺一城人……這就是呂蒙淵的投名狀，他要借此戰名揚天下。”

“待裕國吞并良國，他便會跻身朝堂，爬上國師之位！”

“不，以他的野心，區區國師怎能滿足？他所圖謀的，定是……”

湯守微越說越激動，聽得小幺和鐵牛也跟着害怕。

他們能聽懂得不多，卻也抓住了關鍵。

李嬸他們是壞人。

手腕上的黑印是壞東西。

他們要被害死了。

“凡是咒法，必然有施法範圍，這印現在難消，沒準離聚福村遠一點還能有救！”自言自語的湯守微忽然頓住。

他一把拉過小幺和鐵牛的胳膊，緊緊盯住他們迷茫又無措的雙眼：“跑！你們得跑！”

“叫上村子的孩子們，一起跑！”

* * *

距離月底，還有三日。

湯守微趁着夜色，在村子的各個通道口都點燃迷魂香，以風力和法術相助，将所有村民全都迷倒。

而後，他盡力搜羅村裏能用的馬車、驢車甚至是人力拉車，喚醒孩子們後，把年幼的和糧水搬上車。

稍有體力的孩子則跟在車旁跑，集體逃離聚福村。

鐵牛是孩子王，講話也有渲染力，很快就讓大家信服了湯守微。

小幺則聽話乖巧，性子也穩重，一刻不停地幫湯守微分車，安撫年幼孩子們的情緒。

兩個時辰後，逃亡正式開始。

湯守微的迷魂香在天亮後就會失效，每一刻對他們都萬分緊要。

颠簸的路上，年幼膽小的孩子在哭，膽大的孩子在興奮吆喝，沉穩的孩子在安慰同伴，樂天派的孩子在唱歌。

亂哄哄的，被一團亂飛的馬蜂。

黑貓不明所以地縮在小幺身邊，明顯受驚了。

它不喜歡驟變的環境，有種掉進水裏的慌亂感。

“沒事~沒事~”小幺摸摸黑貓的頭，不知是安慰它還是安慰自己，“我們會沒事的。”

* * *

孩子們沒跑出多遠，就被憤怒的村民們趕上了。

呂蒙淵許給他們不少錢，一家能分到二十兩。

辛辛苦苦養了這群小崽子兩年多，眼看着酬勞就要打水漂，村民們恨不得把湯守微生吞活剝。

這個村子太窮了。

接連不斷的征兵讓壯年勞力都死在戰場上，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殘，根本養活不了自己。

呂蒙淵給的活計，就是這個村子的命。

湯守微奮力阻擋，卻不忍傷村民們的性命，只能施法暫時将他們困在陣中。

原本以為危機解除，湯守微的表情卻更加凝重。

“那個邪修要來了，他法力高深，我恐怕不能輕易戰勝。”湯守微憂心忡忡，叫過年紀最高的十個孩子，像他們交代逃亡事宜。

“我已經給門中弟子飛鴿傳書，讓他們前來接應，你們沿着這條路繼續跑，應該就能跟他們彙合了。”

湯守微語速飛快，十個孩子邊擦淚邊記，努力讓自己變得可靠。

先前大家湯守微的話還有狐疑，但追上來的村民們原形畢露，已經徹底讓他們看清真相。

往日給他們吃住的養父母全都變了副嘴臉，宛如吃人的惡鬼，猙獰地呼喊着孩子們的名字，逼迫他們回到自己身邊。

孩子們受驚而逃，再思念父母也斷了回村的念想。

那不是他們的家人，只是想用他們換銀子的陌生人。

小幺年紀不算最大，卻也站在十個孩子之中，仰着小臉兒認真聽。

還有兩日就到月底了。

湯守微說過，他們的咒殺印很有可能會在那個時刻發作。

臨別時，小幺忽然拽住湯守微的道袍，問他咒殺印既然沒辦法消，那有沒有可能轉到別處去。

湯守微目光閃爍，遲疑良久，終究還是将方法告訴了她。

“能轉倒是能轉，但是要受咒人心甘情願才行。”

“幺幺啊，你們只要跑得足夠遠，咒殺印就有可能不會被激發，你不用……”

小幺彎腰，謝過湯守微：“我知道，我只是想放心。”

她抱着黑貓，氣喘籲籲地跟上大家，沿着道朝前方跑去。

* * *

夜幕低垂，一群孩子邊哭邊趕路，終究還是體力不支，決定集體休息。

周圍連個容身的茅草屋都找不到，幸好春天的夜晚不算太冷。

大家擠着取暖，把數量不多的鋪蓋橫着一起蓋，嘴裏胡亂咬幾塊咯牙的硬馍，勉強睡下。

湯守微沒說他們要跑多久，才能遇上前來接應的弟子。

遠處有隆隆雷聲接連炸響，天空卻沒有陰雲，也沒任何要下雨的跡象。

小幺看過連環畫，但凡神仙鬥法都是地動山搖的，跟現在聽到的聲音很像。

湯守微很有可能被那個壞蛋邪修追上了。

小幺在驢車上悄悄翻身，握住鐵牛的手。

鐵牛累壞了，白天他一直負責趕驢，現在睡得沉，打雷都沒吵醒。

随着小幺在心中默念湯守微傳授的口訣，鐵牛手腕上的咒殺印，慢慢由手掌相接處，游走到了小幺身上。

小幺撓撓有點發癢的新印子，深吸一口氣，繼續幫其他孩子轉咒。

過程比她想象得要簡單點。

只是身體會變得昏昏沉沉的，讓她有點不太舒服。

整整一夜，小幺都沒有睡。

黑貓不明白她在做什麽，它默默跟在旁邊，眼看着小幺的身體慢慢被大量咒殺印覆蓋。

最後甚至看不到原本的皮膚。

次日天明，小幺将身體裹得嚴嚴實實，只說昨晚着了涼，連臉都用汗巾蒙住，不讓其他人看見。

鐵牛最先發現咒殺印消失的。

這個消息很快傳遍。

孩子們心中的恐懼頓時消退不少，盡管前路迷茫，帶的糧食也所剩不多，大家心裏卻見了光。

“一定是湯道士贏了！咱們不用怕啦！”

“我就知道神仙爺爺最厲害！等他回來了，我要拜他為師！”

“嗚嗚嗚，我真的不用死了麽……”

小幺忍着咳嗽，努力跟大家一起歡呼。

所有人都在高興，唯獨黑貓神情憂郁，緊緊盯着有點站不穩的小幺。

它從她身上聞到了股很不好的味道。

它不喜歡。

* * *

黑貓情緒不高，甚至開始拒絕吃小幺喂給它的食物。

它整整一天都焦躁地在圍着小幺走來走去，幾次三番想用嘴扯開她過長的衣袖。

“沒事的……”小幺抱住黑貓，一下下摸着它柔軟的背毛，喘氣有些費力，“只要我們跑得遠，印子就能消失……”

黑貓仰頭，隔着汗巾舔了舔她的小下巴。

當夜無事，遠處不再有轟轟雷聲，孩子們精神十足，趕得路也更多了。

第三日，月底最後一天傍晚，異變突發。

一道驚雷忽然自上空降落，精準砸在逃亡大隊的前方。

煙塵散去，站在他們面前的，是位渾身是血的道人。

他半張臉血肉模糊，身上創傷無數，一眼眼皮全無，只剩恐怖的眼球暴露空中。

像個活死人。

他從嘴角咳出口濃血，幹笑兩聲，目光陰鸷地掃過所有孩子。

小幺的心髒登時提到胸口。

湯守微沒來。

雖然她沒見過眼前這人，卻有種強烈的直覺。

他大概就是湯守微說過的邪修，呂蒙淵！

“很好，一個不少……”呂蒙淵雙手結印，不待孩子們反應過來，忽喚金光，将所有人籠罩其中。

“時辰已到，命該如此！湯守微，你能奈我何？哈哈哈哈……”

呂蒙淵大喝一聲，眼球爆凸，雙手朝天豁然跪倒。

小幺忽然摔倒在地，抽搐不止。

她雙目渙散，渾身仿佛有一萬只螞蟻在啃食她的身體。

耳邊響起呂蒙淵複雜亢長的咒語，孩子們哭泣、求饒、怒罵，屢次想沖破金光，卻只能被彈回，無力摔倒。

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小幺看到的是一雙驚慌失措的蔚藍貓眼。

小幺嘴唇輕輕蠕動，卻再也說不出卡在喉間的話。

“跑……”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