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山河踏遍(037)
山河踏遍(037)
037 出車站記
升職是件好事兒,但放在不同人身上,可能就會達成不同的結果。
楊曼芝心裏跟明鏡似的,動腦子猜一猜,差不多也能明白過來,只是她向來都是個不愛說話的角兒,也不想把這事情擺明了說,就嘴裏頭敷衍幾句,借着給梁維
倒茶的這麽一借口,往外頭避開了。
她在外頭冷靜了一會兒,回去就看見梁維穿着衣裳躺床上睡覺去了。
鞋也不脫,用被子蒙着腦袋,鬼知道他真的這麽心大睡覺去了還是在那裝模作樣呢。
不過這就給了她一個空閑時間。
最近的天氣總是不太正常,一會兒晴、一會兒陰,叫人摸不着頭腦。
楊曼芝坐在院子裏,望着灰蒙蒙的天,忍不住有些腦袋發懵。
她想起那張經了自己手被送出去的紙,再怎麽沉靜的一個人,也忍不住在稍作回憶之後,覺得心如擂鼓。
現在梁維是被司令部的事情絆住了腳,可能都沒察覺她最近有什麽異常,但萬一呢?
萬一她要是押錯了寶,那可怎麽辦?
楊曼芝閉上眼,悄悄深呼吸一口,想讓自己慌亂的心趕快鎮定下去,可是久久等不到消息的她開始在這漫長的時間裏,覺得難熬極了。
“怎麽會一直沒動靜呢?”
“為什麽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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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動靜?”
楊曼芝攥緊拳頭。
身上素色的旗袍被她抓住了難看的皺褶。
不過這也難怪,她為那一句承諾冒險了一把,卻這麽久聽不到給予承諾的人有什麽新動态,或者說,那人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從她遞出那張紙的時候開始,就徹底在上海失去了蹤跡。
這樣子,她不可能不着急。
但對方又沒給她其他的聯系方式,她不得不心裏忐忑着,努力在心裏告訴自己,她沒選錯。
而就在她惶惶無措的時候,火車站內,正有幾個衣着打扮都不相同的人在悄悄順着人群往站臺方向擠。
“勞煩,讓個道。”
現如今,往哪裏走都要被嚴密搜查一番,火車站作為重要的交通樞紐之一,自然更不例外。
前頭走過來了一個提着大箱子的斯文人,他戴着眼鏡,瘦瘦高高的,脖子上圍了一條不算很厚的圍巾,遮住了半張臉。
而他露出來的另外半張臉,臉色是格外蒼白,就好像生了什麽大病,馬上就快不行了一樣。
士兵注意到那斯文人身旁,還跟着一個女人。
只是那個女人個子高的有點顯眼,身上衣服穿得精致,但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就好像是一個村姑忽然間到了大城市,迫不及待把那些漂亮衣裳都往自己身上套,可是氣質卻還是散發着泥土的味道一樣。
士兵當時就把目光緊緊黏在了這一對看起來很不搭調的男女身上。
“車票拿出來。”
士兵伸手,警惕地握緊槍杆:“還有你們倆的證件,都拿出來!”
男人咳嗽了幾聲,樣子很虛弱。
他艱難地把手伸進衣服兜裏,好像要掏什麽東西,但努力了半天,都拿不出來。
旁邊的女人就開始不耐煩了,嘴裏嘟囔着罵了句髒話,動作很粗暴地把男人手拍開:“做撒子?你起開咯,我給你拿嘛!”
車票夾在證件裏,女人瞪了一眼身旁的男人,很小聲地嘀咕了一句:“痨病鬼,遲早要死哦!”
士兵感覺太陽穴一跳。
痨病?
那不是會傳染?
他手裏的證件還沒來得及打開,就已經先皺了眉頭:“怎麽回事?他得了傳染病你還讓他坐火車?”
士兵看起來義正言辭,但他下意識往後退了不少,看來是對這個十分忌憚。
旁邊有人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一傳十十傳百,人群呼啦一下就散開了,不滿的聲音在人群中擴散開來。
而那個女人意識到情況不妙,幹笑幾聲:“啊呀不是,他沒有傳染病!不然我哪裏敢站在他旁邊還跟他一起走嘛!誤會誤會,長官這都是誤會!”
但口說無憑,剛才那句罵還是在士兵心裏有了點陰影。
這年頭誰不惜命?
一個疑似傳染病患者出現在站臺上,事情不處理好,誰知道有什麽樣的後果?
所以不管女人再怎麽辯解,那邊人群還是亂了起來,多數人滿面嫌棄地往旁邊走,就讓這本來就很擁擠的站臺變得更加擁擠了。
旁邊有個裹着土綠色頭巾的村姑砸吧砸吧嘴,伸着頭往亂糟糟的那邊看:“嗬!又唱啥子戲呢嘛!”
在村姑不遠處的一個草帽男抓抓自己的胳膊,咧嘴嘿嘿笑,“看那倆人,什麽季節啊拉個圍巾,明擺着不正常嘛!肯定藏了事來的!”
拿了她車票的士兵看着忽然多起來的人群,有點不耐煩,草草看過她證件和車票确定沒什麽問題以後,手一揮:“沒事上車,趕緊走趕緊走!”
草帽男大咧咧遞過車票的同時,周圍擠過來一堆人,微風夾雜着汗味吹過來,士兵眉頭皺得差不多能夾死蒼蠅了。
這樣一來,他看得更不仔細了,急急忙忙把人往裏一推,不耐煩的情緒幾乎達到頂點。
“老實排隊!一個一個來!”
雖然每天火車站的客流量還是那麽大,但實際上能通行的人早就沒有以前那麽多了。
限制出行,剝奪自由,那都是打起來以後的事兒。
想要坐火車離開,要麽就攀關系叫能弄來車票的人幫你個忙,要麽就冒險擠在人群裏看看能不能鑽空子。
前者無非就是跟人低聲下氣幾句,後者一不留神可是會出人命的。
而那對男女就是典型。
他們目前身份不太清楚,但證件是假車票是真,如果不是因為他們太顯眼的緣故,說不定這次偷跑的幾率會再大上一丢丢。
可惜,這世上并沒有如果。
貼在車窗旁的乘客看着那兩個人被士兵帶走,滿眼都是冷漠,畢竟這兩個人跟他們都不認識,在這種情況下,誰會閑着沒事為他們多操一份心呢?
等到那倆人看不到蹤影之後,火車也鳴笛了。
“嗚嗚嗚——”
車輪開始轉動,底下想鑽空子卻失敗的人只能惶惶然站在站臺上,看着火車門關閉,朝着外頭遠去。
草帽男擠在人群裏,手裏捏着一截旱煙,旁邊站着個不停發牢騷的村姑。
兩個人都灰頭土臉,哪怕能看出他們的衣服盡力洗幹淨了,可是那泛白的衣角卻把他們的窘迫寒酸暴露無遺。
這是火車上最不起眼的打扮。
因為還有很多像他們一樣的人,這時候就縮在角落裏,生怕被發現後會被趕下車。
不管有票還是沒票。
在鳴笛聲中,草帽男站在車門邊,把帽子往上推了推。
他背對着人群,面朝外,沒人能看清他的模樣。
只有旁邊靠的很近的那個村姑,看見他的動作後,不着痕跡地撇了撇嘴:“都跟你說了這帽子不好,你非要省那幾個錢,知道帶着難受了?活該!”
草帽男張口就罵:“臭婆娘,閉上你的嘴!要不是為了給你買車票,老子至于兜裏沒錢嗎!”
雖然話說得兇巴巴,但他眼睛裏裝着的卻只有笑意。
因為人靠得近,冷冰冰的玻璃上映出了一雙黑亮亮的眼睛,草帽男伸手往上一按,上頭立刻又多出了一個手印。
他的手只有手背是黑的,掌心卻很白,好像是在哪裏被蹭掉了顏色一樣。
“嗚嗚嗚——”
“都讓開讓開!!”
五大三粗的售票員從他們身後走過,滿臉厭惡,只顧着想離這群人再遠一些,卻絲毫沒發現任何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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