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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顧饒心中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康熙這樣算是什麽，不聽人話的老父親？

不，這人怎麽可能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呢？

他肯定是能聽懂的，正是因為他聽懂了所以才要這麽說，因為他發現以前一直被自己玩弄在股掌之間的兒子竟然有了自己的思想，竟然開始挑釁他父權的威嚴，開始想要逃出他早就規劃好的一切。

顧饒所表現出來的一切都不在康熙的預料之中，所以他開始慌了。

但他是皇上，他慌了自然不會表現出來讓人一眼就看到。可是他自己卻不自覺地想要讓事情回到原來的軌道上，所以他選擇了先一步退讓，就像要吃掉烏鴉嘴裏那塊肉的狐貍，他準備用自己的甜言蜜語，用自己的行動來展現、證明自己的弱勢，主動給他一個臺階下，主動為顧饒提供他現在如此作為的理由，然後……

狐貍一口吃掉了烏鴉嘴裏的肉。

當然，也許這一刻，康熙的心裏更多的是對于以往孝順的兒子不見了的慌亂，他迫切地想要找到一個理由證明不是自己的兒子變了，不好了，而是因為他遇到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所以才不得不變成這樣。

可不管到底是哪個想法在康熙心裏占了上風，顧饒都不準備順着這個臺階下。

這不是什麽以後能通往康莊大道的臺階，而是一個通往死亡的臺階。

他今天順着康熙的話承認這件事，康熙因着這幾日的事情對他縱容一些時日後，便肯定會要求他回到以前太子的模樣。

顧饒自然是做不到的，而康熙此時就有了更簡單的廢太子理由：他的兒子被不幹淨的東西占了身子。

朝野上下不但不會覺得康熙無情，還會覺得康熙大義滅親幹得漂亮呢。甚至還會百般阻攔康熙重新複立太子，因為顧饒這個太子不值當。

也許這只是一種可能性，可這是顧饒一轉念就能想到的可能性，所以他不能排除康熙以後會這麽做。

念及此處，顧饒便不再猶豫，只輕輕咳嗽了一下，然後似笑非笑地看着康熙，“是我生病了，還是你想讓我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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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沒有生病，有沒有遇見不幹淨的東西我自己心裏很清楚，但是皇上你不這麽覺得，你只想看到你想看到的，想聽到你想聽到的，所以不管我說什麽你都會覺得我就是遇見了不幹淨的東西。”

康熙微微眯了下眼睛，“保成，你該好好想想你這些天的作為，你不覺得自己和之前完全不一樣了嗎？”

“我以前是什麽樣子的？”顧饒呵呵笑了一聲“以前的樣子是皇阿瑪想看到的我，僅此而已。而現在的我，才是最真實的我。”

顧饒緩緩呼出一口氣，轉過身在這客棧內找了個位置坐下後才繼續道，“我從前害怕很多東西，害怕失去皇上你的寵愛，害怕失去太子這個位置，害怕自己配不上現在這個位置，害怕別人不喜歡我，害怕很多、很多、很多事情。可是現在，我什麽都不怕了。”

“就像你說的那樣，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給我的，所以現在請你将一切都拿回去。我原本就應該什麽都沒有，所以我也沒什麽好失去的。因為就連死亡也不過是眼睛一閉就見了閻王，生前受過的一切，擁有過的一切最後都會化為塵土。”

“他們不屬于我，也終将都會逝去，所以我也沒有必要流着眼淚祈求他們不要離去。”

“廢了太子，或者，殺了我。”顧饒動了動嘴唇，再次開口，“皇上你的心裏不是已經有決斷了嗎？”

也許是骨子裏瘋批的基因在作祟，顧饒此刻竟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如此地清晰，他似乎可以完完整整地看到胤礽的過去，感受到來自骨子裏散發出來的悲哀與悲壯。

他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吶喊着，叫嚣着，他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低下頭，去……虛與委蛇，對，虛與委蛇。

作為一個現代人，他似乎應該很理智的同康熙虛與委蛇，維持表面的父子關系，在面上盡量做到康熙想要的那個兒子，在私下裏籠絡人心，暗中收服一下暗子，利用康熙對他的信任送他去見先帝，而後以太子之位登上皇位，成為皇帝。

他應該這麽做的。

一個理智的男人，應該這麽做的。

雖然他可能做不到像韓信那樣擁有可以承受胯下之辱的品格，但知恥而後勇這件事情應該也是可以做到的。

可他顧饒卻一點也沒做到，不理智，太魯莽，腦海裏只想着逃離京城，嘴上問候康熙的祖宗，他明明不是胤礽，可仍對康熙仇視不以，覺得他就是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家夥。

為什麽呢？

可能是因為，這個康熙，他長得不像道明叔？

好吧，其實這兩者之間并沒有什麽準确的聯系。

只是坐在面前的康熙，只是一臉沉默得盯着他，就像在看什麽奇怪的物種一樣。

顧饒不願意起，于是也板着臉瞪了回去。康熙不說話，顧饒也沒話說，于是放空的大腦便開始胡思亂想了起來。

“如果，你真的沒有被不幹淨的東西沾上，那你可敢試試？”

顧饒眼皮子跳了一下，一時間沒明白康熙這話是什麽意思。

“怎麽，不敢嗎？”

“有何不敢？”顧饒擡了下下巴，語氣傲然道，“你該不會是想找個什麽神婆什麽的，來給我驅除身上的髒東西吧。那你便找人做吧，我倒要瞧瞧他們用什麽手段能讓我身上這不幹淨點的東西離開。”

顧饒呵呵笑着，“你真的能做到的話，那我倒要謝謝你。”

可不是嘛，要是康熙請來的巫婆真的能把原太子給請回來，而後讓他離開這裏，那他這不得給巫婆燒燒香。

可惜，這神婆什麽的都是迷信，她們真是有本事的，還在這人間受苦呢？

“那朕便當你答應了。”

顧饒仰起脖子朗聲道，“靜候佳音。”

康熙再次深深看了一眼顧饒後起身離開了這家客棧，梁九功連忙擡腳跟在康熙身後，心中恨不得自己沒有生出這雙耳朵，還天生是個啞巴。

當太子殿下和皇上吵起來的時候，梁九功想要離開已經晚了，于是他也只能硬着頭皮聽完了這令人頭皮發麻的父子間的談話。

不過比他還要倒黴的莫過于後來還有獨自闖進來的胤祉了，本來這裏面都沒有他什麽事的，就算兩個父子之間發生了争執也牽扯不到他，可胤祉這一進來，最後還讓皇上點了名，以後這太子殿下若是無事也就罷了，可若是有事，想來，三阿哥也落不得什麽好下場。

梁九功很清楚這件事情，三阿哥胤祉也是清楚現在自己和二哥可謂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他不太清楚兩人還能蹦跶多久，不過，雖然要比太子更加惜命一些，但此刻的胤祉心中卻滿是另外一個問題。

“二，二哥。”胤祉一開口都有些結巴了。

他擡起有些僵硬的腿，慢慢挪動到顧饒跟前，拉開凳子坐了下來，擡頭看了一眼面前正慢條斯理喝着茶水，一點也不把剛才的事情放在心上的太子殿下，心中很是受累。

“太子二哥？”

顧饒放下手中的茶杯，擡頭看了一眼胤祉，“怎麽了，你還有什麽事兒嗎？”

胤祉剛才想說點什麽，可是話到嘴邊了，卻又變成了道謝，“剛剛，多謝二哥替臣弟說話。”

“無妨，”顧饒擺擺手，“你就沒什麽別的事情想說的？”

“不，不……”

“嗯？”

胤祉眨了下眼睛，擡頭看了一眼此刻格外平和的顧饒，心中有點驚訝，“二哥，你，你為什麽說那些話？”

“哪些話？”

“就是，就是廢太子……”

“呃，”顧饒用手撐着下巴，有些無奈，“我剛剛說了那麽多，你就只記得這一句。”

“自然不是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麽？”

“只是二哥說的那些話未免也太，太大逆不道了些，皇阿瑪，皇阿瑪畢竟是皇阿瑪……”

“你是來勸我的嗎？”

胤祉愣愣地眨眨眼睛，“我，我不知道。”

“你自己在想什麽？你怎麽會不知道？”

胤祉默默抿了一下嘴唇，“我，我覺得，二哥說的有些道理，可，可那些也太讓，就是……我覺得皇阿瑪可能不會，就是，就是二哥你可能真的會，會死掉的。我們都是皇子，其實讨皇阿瑪開心也沒什麽，大家都是這麽做的，心裏也都清楚。”

“二哥，其實我們做不了皇上當一個閑散王爺也挺好的，受不了多少苦，也多少有點權利和身份，所以……”

“你可以做閑散王爺，但我不行。”

“怎麽會不行呢？只要二哥你願意……”

“因為我是太子。”

“二哥？”

“不成功，便成仁。”顧饒搖搖頭，伸出手拍拍胤祉的肩膀，“當我開始打算逃離的時候，就注定了我不可能輕易的低下頭。如果我最後的命運只有死亡，我要麽站着死，要麽跪着死。既然都是死，那我為什麽不選擇站着死？”

胤祉動了動嘴唇，“可，可皇阿瑪說要找人将你身上不幹淨的東西……”

“你也相信這種荒唐的說法嗎？”

胤祉沉默了下來，慢慢低下頭。

“老三？”

“二哥，我，我更喜歡現在的二哥，可是，那是假的，對嗎？就是，完全不一樣，即使假裝，也不可能裝上幾十年……”

顧饒：？？？？

等等，胤祉這話的意思是？

“你是個好人，我，我可以幫到你嗎？”胤祉擡起頭來，眼神灼灼地看着顧饒。

顧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