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自來歡喜

自來歡喜

可不就是的麽,這世間人,用妖冶二字作配的,大多都帶了些貶義。只是,世人常會忘記,能配得上妖冶的,大多也是美得不容忽視的存在,好比此時那殿中的人。

明珠王子。

“你什麽表情?”四水問。

“沒什麽,只是感慨,也不知這北狄到底是看重他,還是……”邵韻時想了想,“明珠這名字起得當真微妙。”

北狄,一個尚武以健碩為強者的地方,卻給他們所謂最尊貴的王子,起名明珠。

她盡量低調地回了位置,只是華貴如她,怎能叫人不注意。

“早就聽說大桓的小公主亦是陛下的掌上明珠,”來使道,“今日一見,果真如是。說起來,公主與我北狄的明珠王子,倒是有緣。”

此言一出,四下議論,便是傻子也聽出了其中深意。

邵庭邦亦是沉眉看下。

帝王威壓到底是叫下邊人的笑容瞬間收斂了些。

只是大殿之上,無數雙眼睛都看着,他身為一國之君,不能叫人下不來臺。

倪培卿身前的酒盞擱淺已久,此時,他伸手捏起。

未及動作,忽聽一聲“父皇”。

眸光一閃,已經半起的身姿頓住。

盛裝的少女已經端了酒盞站到了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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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庭邦也有些意外:“韻時想說什麽?”

“父皇,今日是除夕,又逢北狄與大桓和平建交六年,實屬好事。方才來使說,韻時與四王子有緣,”邵韻時說着轉而看向那碧眼的男子,她平靜地看了他一眼,那人亦是看她,叫她不由卡了一下,下一刻,她轉身對着邵庭邦,“韻時想,既是有緣,往後王子又要長留京城,不如趁此年節,韻時認四王子做了義兄,豈非三喜臨門?”

她确定方才沒有看錯,此人嘴角譏诮,哪怕已經是刻意壓制,可她确實感受到了,或許是兩世為人的敏銳,或許是方才那一眼只他二人驟然的對視才叫對方不便躲藏。

這個建議自開朝一來,可以說是聞所未聞。

那使者明顯臉色都變了,他上前一步。

“說得有理!”邵庭邦擲地有聲,生生定住了使者的步子。

“這……陛下有所不知,”終于,使者又道,“我們四王子自幼失言,若為公主義兄,實在是不配。”

哦?邵韻時笑了:“既是明珠,如何不配?”

邵庭邦也接道:“确實,朕覺得公主所言甚是,明珠王子,朕問你,你可願意?”

碧眼的男子什麽也沒說,只是跪了下去。

使者自知失言,一時間竟是也行了大桓之禮:“陛下,臣……替王子謝恩。”

有宮人端了酒盞送上。

邵韻時走近那男子,莞爾。

男子再看她,神色并未見多少喜色,只是配合地接了酒盞,與她一并飲盡。

待使團落座,席間重新歌舞。

好像鬧劇散場,只是劇中人的心思,又有誰清楚呢。

邵韻時只作尋常,坐回姬太後身邊:“皇祖母,孫女有點無聊了,什麽時候放宮燈啊?”

“快了。”姬太後一直未發一言,此時才瞧了瞧孫女,“今日,如何?”

“皇祖母問的哪一樁?”

“樁樁都有,但是,皇祖母想聽你講。”

邵韻時這才嘆了口氣:“誰也不敢多瞧,怕是瞧了,父皇就要亂點鴛鴦譜。”

“那這明珠王子……”

“他不能說話,又為質子,名為明珠,實際如何,只有他們北狄人知曉。”邵韻時道,“孫女就是覺得,白瞎了這麽好看一個人了。”

“呵呵呵……”姬太後這一聲意味深長,顯然并沒有相信。

好在是這席間的煎熬到底是接近尾聲,外頭煙花大盛,已經準備好宮燈的宮人魚貫而入。

宮燈是溫皇後每年囑人悉心做的,樣式各不相同,等各家在上邊寫好了心願,便就能一起去放宮燈。

屆時無論是臣子皇家,還是公子小姐,都會一起聚在殿前。

宮裏也有準備各色的煙火,彩綢,美不勝收。

姬太後先行回宮,便就留她們年輕人玩鬧。

邵韻時手裏的宮燈是一只兔兒燈,四水身為宮女是沒有的,她扭頭問:“你有什麽心願?”

“不告訴你。”

“那你,自己寫?”

四水知道她是打趣自己,她此時有什麽資格執筆。

可是看着哄鬧的人群,她終于還是牙縫裏擠了幾個字:“心願就是心願,放到天上就能實現了?”

“也是。”邵韻時點頭,“走吧!”

“幹嘛?你不寫了?”

“你說得對,心願這種事情,寫下來,放上去,也不一定能實現。不如放在心裏,如願了,自來歡喜。沒實現,也就只有自己個兒曉得。”

“公主說得是。”這聲音從旁出,四水趕緊退到邵韻時身後。

崔聿珅手中提着一盞宮燈,一樣的什麽也沒寫。

他微微俯身:“公主,一起放燈去吧?”

“……”知道他就是徐毓是一回事,此時此刻面對他,卻又是一回事。

牙齒咬上軟肉,生疼,叫她立時清醒。

“不……不必了,我等人一起放。”

“公主在等人?”崔聿珅問,“難道是在等沈公子?”

經他一提,她才忽然想起,今日那沈仲哲來了,還曾與她隔空敬了一杯酒。

她應了,之後就沒有注意到他。

後來崔聿珅演奏,她特意退了出來。

至于這沈仲哲表演過沒有,表演了什麽,她竟是一點沒有印象。

只不過,此時倒是個好借口。

誰叫她還答應了皇兄呢。

“公主莫要誤會,只是在下席間原是想要敬公主一杯,是以多注意了些,只是可惜,公主只與沈公子飲了一杯,再沒看下。”見她沒答,崔聿珅說話都是含笑的,不緩不急。

邵韻時退了一步:“席間與皇祖母說話,倒是忽略了。”

“無妨的,只不過在下想着,公主不喜歡在下的琴音,許是在下有哪裏彈得不好,此番特來請教。”

“喜歡的。”邵韻時趕緊道,接着低頭,“公子的琴音很好,只是方才有些事離席,公子不必介懷。”

“如此,在下倒是心安些。”崔聿珅沒再糾纏這些,又道,“公主還沒說,是否在等沈公子?”

“崔公子的意思,莫非是瞧見過他?”

“若是沈公子,現在怕是不能過來,”崔聿珅道,“方才我見倪将軍家的公子邀了沈公子一起,想來,是有事要說。”

手裏的兔兒燈灼亮,邵韻時覺得燙手。

人的私心總是有偏的,邵韻時做不到例外。

終究對着這張熟悉的臉,她說不出拒絕。

兩盞空白的宮燈冉冉上升,燭火閃爍,襯得人臉頰都是暖的。

冬日的寒涼好像在除夕這一夜都不複存在。

隔着漫天的燈盞,邵韻時緩緩放下視線,從天際一點點落下。

明滅的光影中,如玉的公子滿眼星辰。

這星辰跨千山,越萬水,映入她眼簾。

心潮湧動間,邵韻時口中卻是苦澀。

咬破的唇角點點鐵鏽的腥甜。

她終是默默地,一點一點地,等着那晚來的潮水平靜下來。

“崔公子,我先回去了。”

“公主不再看看?”

“不了。”邵韻時轉身,一字一頓與他道,“崔公子,祝你——新年福康。”

明豔的少女說走就走,唯有這一句祝福,萬分真切。

崔聿珅瞧她良久:“好。在下也祝公主,歲歲安平。”

四水溜了出去,想必是去找皇兄了。

有皇兄在,她倒是不必擔心。

韶華宮裏早早布置得紅火,年味甚濃。

邵韻時回來的時候,宮人們還在瞧熱鬧,只冬茗留在宮裏守着,瞧見她一人回來吓了一跳:“公主怎麽這麽早回來了?四水呢?”

“出宮了。”砰的一聲,絢爛的煙花綻開,邵韻時仰頭,看那萬點花火,卻是意興闌珊,“春茗呢?”

“公主放了韶華宮的假,春茗帶着姑娘們去瞧煙花了。”冬茗接了她的披風,遞了手爐過來,“公主暖暖。”

正要進屋,春茗卻是跑了進來:“公主!公主!”

“怎麽?慌什麽?”

“不好了公主!方才侍衛巡邏,發現……發現了……”

冬茗問:“別支支吾吾的,公主聽着呢,到底怎麽了?”

春茗又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是……是發現了孫家的庶女……與……與沈家公子……行……行茍……茍合……”

“哪個沈家?!”沒叫她說完,邵韻時問。

“還有哪個沈家,自然是沈尚書家的公子啊!”

“沈仲哲?!”

春茗知曉這沈公子乃是待選驸馬之一,因而只沉默點頭。

“不可能!沈仲哲不是這種人。”他頂多就是憨了點,傻了點,也正因此,才直率,前世裏,他是學士清流,能以身骨守城門,又怎麽會容許自己作出這般事。

剎那間,一句話忽然自耳邊重又響起。

“若是沈公子,現在怕是不能過來,方才我見倪将軍家的公子邀了沈公子一起,想來,是有事要說。”

心髒像是被突如其來的力氣攫住,差點叫人透不過氣來。

“公主?”冬茗見她神色不對,一把扶住她。

“人在哪裏?”

春茗還喘着氣:“就在玉華宮偏殿,皇後娘娘已經帶人過去了,這會兒不叫人進。”

“我問,倪培卿在哪裏?”

春茗愣了一下:“其他無關的人大多散了,倪公子……應該已經出宮了……哎?公主要去哪?”

“不用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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