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夢幻泡影
夢幻泡影
韶華宮離宮門遠,邵韻時一路狂奔,得快點,再快一點。
路上宮人見得她,紛紛喚公主殿下,皆被她冷冷的“閃開”屏退。
散場的人群遠去,出了這般大的事情,母後定然是安排妥當。
邵韻時也知道母後會處理好此事,可是,這樣的事情能怎麽處理呢?
那孫家小姐,想必就是她與四水出去碰見的庶女了,當時只以為如她丫頭所言,是胃疾複發,只是需要休息,可此時邵韻時才突然回過神來。
那條路,根本不是去女眷休息的偏殿。
原來是玉華宮,玉華宮,那是男子休息的地方。
今日來赴宮宴的人雖多,卻不是所有人都有那個膽子。
能買通孫小姐的丫頭,又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對沈仲哲動手腳,絕對不會是一般人。
茍合之事,可笑。
邵韻時自然不會相信。
心裏猶如一團火,猛地燒起,不知不覺,拳心已經攥緊。
她恨,恨這腌臜的事情,竟會再次上演。
那是左相死後的第一個忌日。
倪培卿以反賊之名殺他,丢于亂葬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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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為女帝,卻什麽都做不到。
左相,是她親手提拔上來的,是朝中唯一能與那人分庭抗禮所在。
是她唯一的希望。
可是,被他親手扼殺了。
仿佛她的命,也終究是要捏在他的手中。
怎麽不可悲呢?
唯一能做的,竟然只是在這樣一個忌日裏,任雨水澆濕自己。
雨水灑進窗,落在身上,風起,叫那整座宮殿都染了涼意。
她手裏的酒也是涼的。
身後腳步聲近前,她忽得回身,而後,漠然一哂:“你來做什麽?”
男人伸手關了窗戶,然後,似乎才瞧見她手中的酒壇,皺了眉頭。
“微臣來看陛下。”
“看朕什麽?朕很好。”
一只手橫伸過來,男人想去拿她的酒壇。
邵韻時猛地甩手,“啪”!
清脆極了,男人偏過頭去。
跟着進殿的宮人吓得止步。
倪培卿沒說話,整個臉都隐在夜色中。
邵韻時也愕然張開手指,她死死盯着那雙手半晌,忽的就笑出聲來。
她邊笑邊又走近一步,她本是該怕他的,尤其是在這種時候,可她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突然什麽都不怕了。
“倪培卿,今天是他的忌日,你知道嗎?”
“來人。”男人卻沒有看她,只将被扇偏的身子站直,“冷酒傷身,給陛下溫酒。”
宮人顫顫巍巍進來,從她手裏接了酒壇,又匆匆出去。
殿內,二人便就對峙着。
許久,男人終于出聲:“他真的這麽重要?”
“重要。”邵韻時一字一頓,“徐毓,就是我的最後一條命。”
男人終于動容,他徐徐看住她的臉,面上無波,比往常更冷。
将關的窗戶嘩得又開,雨聲闖入,叫邵韻時略微醒神,她退了一步。
倪培卿反卻逼近一步:“陛下的命?”
她又退了一步,撞上屏風,腰間被他一扣,邵韻時整個人撲到他身上。
一股藥香撲鼻。
“陛……陛下……右相……酒……酒來了……”
“滾。”倪培卿開口。
宮人退得快,邵韻時掙紮要站起,腰間卻收得越發緊。
“陛下,你的酒。”
她原本是借酒澆愁,此番卻是斷不敢喝了。
可他親手遞上,壇口送到唇畔:“陛下,是想要微臣喂麽?”
“……”
她猛地奪過酒壇,大口大口灌下,溫酒入喉,便就燒灼起來。
她喝得發嗆,伸手就将人給推開。
倪培卿沒站穩,被她這一個大力便就歪倒在椅上。
邵韻時伸手按住他,沒叫他起來。
男人悠悠掀起眼,再不動作。
邵韻時只覺頭暈,眼前人熟悉非常,恍然卻叫她又想起那曾滿是傷痕抱住自己的人。
那時候,他還不是右相,只是個将她背在身上的寡言少年。
她俯身下去,想要細細再辨,手腕已經被逮住。
“陛下。”
“陛下?我不是什麽陛下。”她咧着嘴笑,“我是邵韻時。”
“……”
她覺得很熱,又覺得心口很燙,她看他,那麽清冷的一張臉啊,那一刻,她突然想将這把心中的悶火都發出去。
酒壇應聲落地,她伸手捧住那張臉。
“不對,我是女帝。”她笑,笑出了眼淚來,“我想做什麽,就可以做什麽,對吧?”
“……”
“為什麽不說話?倪培卿,其實你壓根都沒有把我當過陛下,在你眼裏,我就是個傀儡,對吧?可是倪培卿,沒有我,就不可能有南桓,你師出無名!”
“陛下誤會微臣了。”
“我誤會了嗎?”邵韻時伸手去扶他的鬓發,“倪培卿,我真的誤會了嗎?”
“……是。”
“胡扯!”她突然厲聲,掌心下的面容也跟着似是染上薄怒,兩個人的呼吸皆是沉重,她突然傾身,“除非……你不做右相,來服侍我?”
扣住自己的手腕約是發了狠,叫她痛得呲了一聲。
于是,她也發了狠,低頭咬住了那抹玉顏上的朱紅。
周身的邪火燃得鼎烈,那咬慢慢就變了味。
本是血腥的味道,她下意識舔了舔,分明是不好的滋味,可是這一時這一刻,又覺得有些掠奪的快意。
她便再沒放開那人。
面上微涼,邵韻時大口大口喘着氣。
不知何時落的雪,她終于松開攥緊的拳心,接住了一片雪花。
呵——
那夜之後,她找到太醫,果然,撒倒的酒水中,分明摻了一種致幻的藥。
清醒的第二日,倪培卿請命去京畿大營。
京畿大營,事關京中所有布防,那是她原本留給徐毓的位置,可經此一夜,她卻什麽也反駁不得。
前世裏的倪培卿,就曾用這般手段拿捏她,那麽這一世呢?
邵韻時重新奔跑起來,她一定要抓到他,她不能叫沈仲哲白白落入陷阱裏。
積了薄薄一層的地面微滑,她卻是顧不上。
宮門在即,她扶着膝蓋再次喘氣。
漫天的雪像是天女散了花。
一雙黑靴映入眼簾,邵韻時不察,往上瞧見一襲青衫。
“公主?”
這一聲猶如驚鐘,邵韻時倏地起身。
少年撐着傘,傘下的容顏錯愕,而後,在發現她一臉的愠怒後,沉默下來。
“倪培卿。”邵韻時叫出這三個字的時候,身子都有些發抖。
“……”
“跟我走。”
“去哪裏?”
“倪公子做了什麽事情,難道還要我來替你回憶嗎?”
倪培卿凝她一眼。
邵韻時也迎着他的目光:“放燈的時候,你去找了沈仲哲?”
“是。”
“他當時可還好?”
“尚可。”
“好,那你可知道,他此時出了什麽事情?”
倪培卿終于明白她的意思,可是明白了,卻是做不出反應。
少女逼視過來,叫他來不及回憶。
卻終是問了一句:“公主以為——是我下了毒?”
“與我去玉華宮就是。”
篤定,深惡痛絕。
這樣的眼神,倪培卿見過。
在那一夜的夢幻泡影後。
女帝在他請離去往京畿大營的折子上批複時,也曾這般看他。
對面的人往她來的路上瞧了一眼,不知在想些什麽。
邵韻時不露痕跡地往宮門的方向攔了一道,下一刻,手中被塞進一把傘。
傘外,那人沐着雪轉身:“如此,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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