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一朝發作
一朝發作
南宮初慢條斯理地撫着手中的花枝,輕柔地,不着痕跡地。
積雪被輕輕撣去,露出嬌豔的花瓣。
是被護得細致的紅梅,紅色,多麽鮮活的顏色。
就像她一般。
哪怕是深牆高瓦,也攔不住那雙靈動的眼,傲嬌又嬌憨。
指腹揉碎了一片殷紅,他一張手,任花瓣墜了雪。
剛剛,她是受了驚吓吧?
也好。
總該要知曉的,不然,一切豈非白費功夫?
一路跑出了老遠,邵韻時才惶惶停下。
冬茗從後邊追上來,發現自家主子面色已經蒼白。
“公主?”
邵韻時心緒不寧,逢着這一聲才遲鈍看去。
貼身宮女一臉擔憂:“公主怎麽了?”
是呀,她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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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初向來都是笑臉迎人的,對誰都是。
皇姐說過,她喜歡南宮初的溫柔。
是呀,他本就是個溫柔示人的人。
所以方才不過是見她摘不着梅枝,才伸手幫忙的。
并沒有別的意思。
只是不小心觸了一下罷了。
他比她大上許多,此時的她不過是個小姑娘,是邵惠的小皇妹。
他怎麽會,又怎麽敢對她有其他的心思。
簡直荒謬。
腦中混沌,腳步都虛浮起來,邵韻時伸手,一把扶住了冬茗。
一定是她多慮了,一定是的。
相比起南宮初莫名其妙的舉動,現下她更應該注意的,是倪培卿才是。
倪培卿。
既然不是他做的局,又為何會在她昨夜未說明時,就已經知道玉華宮的事情。
僅僅因為聰明嗎?
還是說他已經提前留意?
又或者是——
邵韻時不敢再想。
光是那個念頭閃過,她已覺周身冰寒。
這個年過得忐忑,邵韻時不曾好眠。
夜半驚醒,夢中的場景猶在。
那高高的城牆之上,面色似是和煦的男子往下看來,似乎在尋找什麽,她藏身在暗處,渾身都是傷,擠在一衆殘兵中,城門前,是血水蜿蜒。
那裏,是大桓清流們的屍身。
再往上,城牆邊豎着的杆子上,幾近風幹的身體。
那是她的父皇母後,還有三皇兄。
眼中淨是血霧,邵韻時發不出一個聲音。
“殺——”
撕裂的嗓音,破損的號角。
倪将軍身中數箭,手中的大桓旗幟只餘下一角。
他帶來的兖南殘兵聞聲而動。
何為悲壯,又何為以身相護。
“臣是大桓的将軍,兖南軍,是大桓的軍隊。”
“倪将軍!”
“上馬!莫回頭!”拔劍,倪将軍滿面血污。
五千兖南軍,直奔城門,唯邵韻時這一逆流。
奔馬生生受了原主人一劍,不知倦地往南沖去。
身後,是一聲比之一聲慘烈的兵戎相見。
後背灼燙,似乎有一道目光追随着自己,不曾放過。
她不敢回頭。
也無法回頭。
這目光的主人是誰,究竟是誰。
這個問題的答案,終于在這一夜又一夜的夢魇中,漸漸有了答案。
南宮初——那個站在高處俯瞰的男人。
黑暗裏,邵韻時再次驚醒,已是滿頭的汗。
“公主。”冬茗這幾日不敢離開她,就守在床尾,“又做噩夢了?”
口中幹澀,帶着腥甜。
“咳!”猛地俯身,竟是生生嘔出一口血來。
冬茗吓得六神無主,蹭得站起來就要去請太醫,被邵韻時一把逮住。
“公主這是怎麽了……奴婢去請太醫,公主別吓奴婢啊!”
“不必。”邵韻時喘着氣,“吐出來,我反倒是舒服了些。”
“公主!”
“我沒事,真的沒事……”邵韻時喃喃,只是到最後,她終是倒了下去。
深夜的韶華宮,燈火忽明。
到底還是嬌貴的小公主的身子,杜太醫過來診了脈,道是受了風寒,又思緒過重,以至氣血不穩,需要修養。
邵韻時再醒來的時候,幾乎半個皇宮的人都擠在了韶華宮裏。
這身子,實在不禁造了些。
不過是受了驚,竟然柔弱至此。
睜眼見到的第一人,便就是溫皇後,後者面上帶着淚痕。
這些時日被夢裏的場景糾纏,邵韻時只這一眼便就嗚咽出聲。
“母後……”
溫抒意哪裏見過她這般模樣,既心疼又無措:“哪裏不舒服?你個孩子,這麽大點人,你究竟哪裏來的思慮……”
邵韻時也說不上是為什麽,剛剛回來的時候,她也覺酸澀。
卻直到此時,仿佛積壓了兩輩子的驚恐苦痛,才終于一朝發作。
原來有些情緒終歸會洩洪,是壓不住的悲怆。
比之萬箭穿心更痛。
夢中的一幕幕重演,卻是她實實在在的一輩子,哪怕是她沿着那血路終究逃出去,走過久長的路,吃過久長的苦,最後君臨天下,成為女帝,也不曾敢放肆地哭過。
她以為她該是堅強的。
原來,從來不是。
只是,無人再來抱她,她無處可哭泣。
她一直是懦弱的。
那一日,所有人都看見,這皇宮裏最受榮寵的小公主抱着皇後娘娘,哭成了淚人。
最後,還是皇帝親自過去勸開了二人。
韶華宮自此終日起了藥香。
這場病,一生就是半月。
等到邵韻時終于調養好的時候,已經打春。
南書房門前的梅花謝得早,南書房的人,也越發少了起來。
随着皇子們的退出,陪讀的公子們自然慢慢也就退了。
溫抒意特意挑了些适齡的小姐們,是以如今的南書房,便就只剩下女弟子了。
能選進來陪讀的少女,都是各家的千金,只不過到了邵韻時面前,都是客氣有禮。
人人都知道公主殿下剛病過一場,見她來了,皆是想着法子陪着。
大有點衆星捧月的架勢。
如若是以前,邵韻時倒是能坦然享受。
可她早已經不是個愛慕虛榮的小姑娘了,被她們這般擡舉着,反倒是尴尬。
大約是她興趣缺缺,叫小姐們覺得被下了面子,如此幾日後,她們便也不大自己上趕着湊過來。
邵韻時難得清淨,也得了空閑琢磨事情。
昨日倪培卿遞了話進來,約她出宮一敘。
她病着的時候,曾有去信問過他一些問題。
只是這問題石沉大海,似乎對方并不想回複。
冬茗傳話回來,單是囑她安心養病。
直到昨日,三皇兄親自來與她說:“你與倪培卿什麽時候關系這麽好了?”
“怎麽了?”
“他想請你出宮。”邵韻卓蹲身下來,“你連公主玉佩都給了他。”
“……是有些事。”邵韻時有些心虛,接道,“我在宮裏,不好查。”
“跟我也不能說?”
邵韻時幹巴巴一笑。
邵韻卓知曉這是拒絕了,懶得再問,只道:“行吧,明日南書房放了課你來承安府。”
皇兄啊,不是不能與你說,是即便說了,你也不會信。
此時,便是她自己,也不敢信的。
倪培卿,如果……
如果真如她所想,那麽這一世,他們又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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