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別來無恙
別來無恙
邵韻時這一病之後,整個人都恹恹的,溫皇後也看出來了,不說其他的,便是那性子,都似乎淡了許多。
這幾日風蕊每日都來與她彙報,雖說是從去歲起,這個女兒就似乎長大了,可如今聽着原本跳脫的孩子轉了性子,跟一衆小姐們比起來竟是還顯文靜,這實在是叫人憂心。
“回娘娘,今日公主散了學就出宮了,來接的馬車是承安府的。”
“也好,出去散散心吧。”溫抒意起身,風蕊過去替她開了窗戶。
外頭已經有早歸的鳥兒啼鳴,她擡頭看了一會:“近來北狄質子如何?”
“北狄使者回去之後,明珠王子一直住在偏殿,每日都去太後娘娘那邊請安,太後待他算是和善。不過畢竟是男兒,陛下允其在京中挑一處宅院。”風蕊道,“前幾日王子出宮,便是為着這事。”
猜到主子心思,風蕊又道:“公主病了之後,各宮都挂心,王子倒是也有去韶華宮探病,不過,公主醒了之後,娘娘不允打攪,是以韶華宮概不接客。所以,自新年之後,公主便再也沒見過王子了。”
不知想起什麽,溫抒意淡淡低頭笑了笑:“韻時越來越懂事了,心思也重了起來,本宮這個做母親的,倒是看她不透了。不過,王子如今是韻時的義兄,本宮擔心的,不是這個。”
風蕊納悶:“娘娘不喜歡北狄王子有意接近公主,難道是……還有別的原因?”
“你有沒有發現,太後對明珠王子的态度不同?”
“太後娘娘向來仁愛,除了小公主,對衆皇子們也是一視同仁,”風蕊想了想,“不過,太後娘娘不愛拘禮,日常也不叫各宮娘娘們請安,現下,倒唯有這王子日日去,太後竟也沒有攔着……娘娘是覺得,太後很是喜歡那明珠王子?”
“本宮那日一眼看見王子,便覺熟悉,只是哪裏熟悉又實在想不起來。”溫抒意嘆了口氣,“如今看太後的态度,本宮突然想起一人。”
風蕊驀地一愣:“娘娘是說……長公主?”
邵韻時出宮的時候,正逢一人從馬車上下來。
是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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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去看那雙碧眼,如今此人一身錦衣,倒是與皇兄他們別無二致,誠然大桓佳公子,他身後跟着一個侍從,與他的主人不同,小厮雖也是大桓裝束,卻能叫人一眼認出北狄人的輪廓。
她下意識駐足,那人周身過來,看見她,也頓住。
接着,他走了過來。
如歸先是一禮,而後,比了個手勢,一旁的侍從道:“公主身體可好些了?”
“好多了,”邵韻時莞爾,“聽說你有去韶華宮看過我,謝謝。”
如歸輕輕搖搖頭,唇線微微往上一拉,似是個蹩腳的微笑。
雖是猜到此人在北狄應是個不受寵的王子,他在大桓為質子,也實在人畜無害的狀态,可到底還是北狄人。
若是此前見他,還能當一個可憐人待之,只是這一病,那血淋淋的夢境終究将她挫骨絞碎,而今,能還之一禮,已是極致。
邵韻時颔首,便就告辭。
約莫是沒想到她突然這般冷漠。
碧眼的王子在宮門前又立了一會,直瞧着那輛挂着承安二字的馬車緩緩從視野消失,才轉身繼續往裏去。
“王子,這小公主本就是個驕縱的,近來許是病後,越發目中無人了,聽說南書房裏,她也不搭理別家小姐的。”侍從從旁小聲說着,“對王子,已是熱情。”
“……”如歸不說話,一步一步,走得靜默。
“王子,我們的宅子已經選好,可要與太後娘娘辭行?”
如歸的腳步不停,卻是已經向着後宮去,便是作了回答。
侍從了然跟上。
馬車裏,邵韻時揭了車簾,又見茶樓。
冬茗察言觀色:“公主吩咐的,奴婢打聽了,那崔公子年後便就離京,應該已經回了淄州了。”
這次出來,她沒有帶春茗,冬茗知曉意思,又道:“春茗那邊……”
“她知曉我太多的事情,上次茶樓遇見崔聿珅,她也知曉,”所以,那除夕夜的算計,是連帶上了崔家的,雖然這一出設計,原本就沒放過崔家,但邵韻時總無法饒恕自己,總想着,或許,那日她不下樓來見他,會不會……那計謀也不至于太過陰毒,還有……
邵韻時放下簾子:“如果她是誰的眼睛,那麽,我做什麽,說什麽,都是錯。”
春茗,這是陪了她許久的人,包括前世。
如果,如果她當真是離心之人,那麽很多事情就變了方向。
這幾日,她也曾努力回憶,上一世她自己是經歷萬難才逃出命來,那麽春茗呢?她又是怎麽逃到了南桓的?
她竟然都沒有好生查過,只是如同墜到崖底的旅人,寂寞了多時,終于抓到了曾經的友人一般,輕易将她留于身邊。
甚至,倪培卿一開始,就沒想要留下春茗,是她發了火動了怒。
“倪培卿!她是朕的婢女!是從小照顧朕的春茗!朕是女帝,連一個婢女都不能留嗎!”
“陛下這般心性,還是帝王嗎?!”
“你放肆!”她氣得甩手,硯臺便就綻在了男人腳邊。
許久,殿中人終于又開口,卻是妥協:“微臣出言不遜,還請陛下責罰。”
“責罰。”她哼了一聲,“朕希望,右相不要插手朕的身邊事。”
“……”躬身的男人擡眸,眼神晦暗。
她別過頭,不再看他。
後來,春茗留了下來。
邵韻時怔怔看着冬茗,她想起倪培卿還與她說過,北狄入宮後,殺,人如麻,勢必不留活口。
所以,只有春茗,只有春茗留了下來。
“公主?”冬茗被她的反應唬住了,“怎麽……這麽看奴婢?”
“沒什麽。”細思極恐,這是病中的邵韻時每日飽受折磨的緣由,卻無人可說。
深扒出來,她才驚覺自己怕的,不僅僅是前世裏的錯信,還有——還有錯怪。
從一開始,她就告訴自己倪培卿是不近人情的。
再到後來,他想要把持朝政,只手遮天,她從未懷疑過自己的判斷,他确實居心叵測。
這是她一直堅信着的事情,可現下,她突然膽寒地開始迷茫。
“到了公主。”
承安府的管家迎了出來:“公主,王爺還沒回來,不過,前時倪公子過來了,就在書房。”
看來,三皇兄是安排了的:“好。”
天色已晚,管家掌着燈引她們去書房,到了院門口,邵韻時才親自接過燈:“你們先退下吧,沒有傳喚不要過來。”
“這……”管家為難。
“我與倪公子在皇兄的書房裏,難道還能做出什麽其他事麽?”邵韻時一笑。
她說得直白了些,說到底,孤男寡女,管家定是又被三皇兄交待過,不放心是肯定的,可今夜她要與倪培卿說的,卻是誰也不能知曉。
“公主言重了,言重了。”管家一疊聲否認,“那老奴去給公主準備宵夜。”
“謝過。”邵韻時道,又向着冬茗,“你在院外守着。”
“是。”
院中有了聲響,書房內,與自己手談的少年擡眼。
門沒關,正瞧見少女提燈走來。
少女的目光輕易攫住他的視線,燈影搖曳,她卻走得堅韌。
最後一粒瑩白的棋子落下,少年起身。
燈盞被擱在了檐下,少女揭下櫻色的兜帽跨進。
不由地,倪培卿心頭一跳。
而後,他聽見少女背手關上門,莞爾開口:“倪相,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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