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她是騙子
她是騙子
邵韻時狐疑跳下車,屈膝拍了拍裙裾,擡眼間,才發現男人收回的手。
衣袖中的手指微蜷,帶着一點幾不可察的僵硬。
視野往上,邵韻時站直了些,發現他已經走近,遂壞心道:“我沒這麽嬌氣,下個馬車罷了,不必扶。”
“是。”倪培卿也不覺尴尬,只平靜接道,“聽說公主今日出宮,我來——便想來看看。”
冬茗自覺退遠了一步。
不由得,邵韻時別開眼,心下雖是明白他倆如今的狀态不外是逢場作戲,可到底,也沒見過倪培卿說情話。
如果,這也算是情話的話。
倪培卿不動聲色看着那人別扭的臉,視線慢慢撣過她繃緊的唇角,最後順眉低頭。
他怎麽會看不出她的抵觸,只是,那日殿前的話總在耳邊回蕩。
此生若嫁,定會擇一人終老,生死與共,永不相負。
我選好了,我的驸馬,就是倪培卿了。
她愛拿最利己自私的思維判定他,從不認他作一個好人。
他忽然想,又如何呢?
他不是個好人,他做了一輩子的壞人,可是她邵韻時,不也是個騙子麽?
這麽多年,仍舊是個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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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她說只要他想要,她什麽都送給他,他信了。哪怕明知她不願給。
這一次,她說她非他不嫁,他不敢信,卻還是信了。
只是,騙子既然還是騙子,壞人,又何妨繼續做壞人呢?
她不想見他,他偏來見她。
馬車被出來的管家牽去,天色尚未暗下。
邵韻時并不确定該不該邀請面前的人進去,只是嘴卻已經先行做了決定:“我餓了,不想與你站着說話。”
“好。”
聞聲邵韻時便立即率先跨進大門吩咐:“冬茗,去布菜!”
冬茗會意,先行離去。
倪培卿這才緩步跟上,他身量高,幾步就走到了少女身側。
仍是落後她半步地走着,微風,府中挂着的燈盞搖曳,惹得那光影便也跟着一甩一甩的,邵韻時一低頭,就注意到那路上兩道影子。
似乎很多次,他都走在她身邊,卻從來沒有哪一次,當真與她并肩而行。
她忽然站住了,落了半步的人也站住。
“倪培卿,以前我就想問你。”
“什麽?”
“你分明就不是個謙卑的人,又為何偏要糾結于所謂身份。”邵韻時指了指地上模糊揉捏在一起的影子,“就像這燈下的影子。所謂君臣之禮,上下尊卑,不是你行路落後一步兩步便就能證明什麽,而是你心裏究竟将這兩個位置,想得有多近。你看這影子,光明背後的地方才是人心,你做的事情在那裏,就好比這燈光照着,縱使你落後我五步六步甚至更遠,影子終究攀黏。”
“……我知道。”
邵韻時一笑:“我的意思是,往後你我,倒也不必太裝了。我最狼狽的時候,你都見過,做女帝的時候也沒見你多加尊重,如今我一個小小的公主,你更不必。你我曾一步步怎麽走過,彼此都明白,既然現在各取所需,實在不需要互相演戲,你說是不是?”
“嗯。”男人的聲音很輕,似是一陣風就能打散。
“所以,今日你等我,究竟是為了什麽?”
對面擡眼,似是詫異。
邵韻時一嘆:“方才是因為冬茗在,你總不會現在還要告訴我,你只是為了來看看我?”
她歪頭一笑,用洞悉的眼追着他,對面似是也在這直接的點破下卸了一口氣。
二人不約而同重新啓步,這次,倪培卿沒再刻意落後。
“抛屍案在京中發生,屍身卻不是京中人士,久長的浸泡叫他們原本的模樣辨認不出,但是骨骼不會,從骨架來看,不像是大桓人。”
“你也查不出?”話問出口,邵韻時驚覺自己糊塗,他既然這麽說,定是已經查出了,“所以,當真是與福教有關?”
“如果沒有猜錯,其中之一該是福教派來京城的接線人,應是個不大不小的頭目,另外兩個是仆從。”
“那怎麽死的?”
“身上沒有其他銳器傷口,只有捆綁的痕跡,像是活活淹死。這确實是福教獻祭的水溺法。”倪培卿的聲音向來平淡,此時聲音又有意壓低了些,顯得越發低沉,“可福教行事本就隐匿謹慎,身為頭目會突然着了道,合理來說,只能是深谙福教之人。”
“而且,得是叫他們出其不意的人,甚至是身邊人,”邵韻時接道,得到對方眼中的認可繼續推斷,“所以,是有人出賣了福教?”
“與其說是出賣,不如說是在向我們遞來誠意。”
“?????”
倪培卿道:“你記得……原本公主府現在的主人麽?”
“你說如歸?!”
“他是北狄質子,原名威孑又。”
倪培卿口中的這個名字并不是第一次聽見,那日在如歸府,邵韻時自己問過得到的答案。
“我能猜到他或許是福教的一線,可這件事情是他做的?”邵韻時問,“為什麽?”
不等他回答,她又問:“為什麽說他原名叫威孑又?如歸是他自己取的名字,應該沒什麽人知曉,算不得新名,更沒有真正用過。”
說到這裏,她敏銳地頓足,一把按住了身邊人。
“你認識他?以前?!”
對了,一定是認識的。那日倪培卿就是自己找去的甜水巷。
那一天,他定是想要與如歸說些什麽的。
“你們什麽關系?”
“北狄不似大桓,每一位北狄王都有很多子嗣,信奉強者為王。前朝福教餘孽逃到北狄藏匿,而後慢慢發展,其教義血腥掠奪卻是與北狄慣來的的信奉相合,籌謀吞下大桓,便是他們這些年政教相融的目的。送來質子只是手段,不過是要将勢力更快更遠地在大桓紮根。”倪培卿道,“我們皆知道送來的質子原就是在北狄不得寵的,可還有一點我們卻忘了,質子是帶着使命來的,如若功成,亦能争到好處,畢竟還是那句話,北狄強者為王。所以,能入大桓的質子,也是需要一點手段的。”
“你是說,如歸是自己選擇來做質子的,”邵韻時看他,“可若是為了立功,他此時暴露福教,豈非是要造反?”
“……”
眼看他沉默,邵韻時不可置信地複問:“他真的想?”
“是,起碼我覺得,他是。”
“那他有底氣成功麽?他一個啞巴,身邊又都是眼線,如今操作了這件事,福教會放過他?北狄會放過他?他能自保麽……不對,他能在這麽雙眼睛下做出來,本就不是表面那麽簡單,他就是故意要走這一步險棋的。可這一招有什麽用?他在大桓無依無靠,如何能有後招?”
“原本可能他也不會走這一步險棋,但是那日之後,他會。”
“……為什麽?”
“如歸府。”捏培卿道,“方才公主問我以前是否認識他——起碼我知道,如歸這個名字,該是很多年後他才改的。尚且還不知曉自己身世的明珠王子,只能是威孑又,不會是邵如歸。”
直到二人相對而坐,邵韻時都有些沒緩過神。
方才那一句話傳達的信息太多,叫她拿筷子的手都有些不穩。
而還有更多的話,她想問,卻一時間不知道從哪裏開口。
比如,他們如何熟識,怎麽熟識,又一同做過什麽。
比如,如歸憑什麽能認出他們與他一樣的特殊。
還有——還有心中那個隐隐埋下的種子,突然就冒了芽,她驚慌極了,想要努力去壓住,可制止不住那嫩芽抖落了一身的泥土開始節節生長。
方才,他到底也沒有回答她,他與如歸,究竟是何關系。
“公主。”倪培卿看了一眼安靜的府邸,突然又道,“承安府雖是安全,你白日卻要來回,往後,我送公主來去可好?”
“不必了,免得閑言碎語。”邵韻時幾乎是本能地拒絕。
“公主還在乎我們兩個的閑言碎語嗎?”
“……”驟然擡頭,兩兩相對,邵韻時艱難咽下口中的菜,“男未婚女未嫁,自然在乎。”
這次,輪到男人不說話了。
片刻,似是好笑,倪培卿低頭掩下唇角。
眼前的碗筷他并沒有動:“公主不考慮再訓一批猙首衛嗎?”
猙首衛,原是她的親衛,是他親手培養的,只不過,到底也沒能護住她。
倪培卿問得平淡,手指卻已經在桌下微微收緊。
“猙首衛,”邵韻時覺得今日的自己有點奇怪,她有些不敢看他,只是無意識地努力扒拉着菜吃,一面囫囵道,“我總不能在父皇母後眼皮子底下訓吧?到時候還要解釋,他們怕是也會受驚。”
今日的菜倒是挺好吃,邵韻時卻是被提醒了般,倏地又看他:“不過都說京中最近不太平,不如你借我幾個人用用?”
“公主想要多少?”
“不多,兩個吧,能替我辦事就行。”說罷,眼前人的胸前竟不知何時落了一朵花,邵韻時驚詫,本能伸手一抓。
倪培卿不察,衣領便被人扯了一把。
一把不成,又來了一把。
“公主?”
邵韻時有些迷糊,又有些迷茫,那花開了一朵又一朵,在男人的衣袍上竟是染出一片錦繡來,繼續伸手,這次,直接伸進了那衣領中:“倪培卿,你怎麽身上還會長花出來啊?你偷偷藏土了?”
将作亂的手按住,倪培卿聲音微顫:“……你說什麽?”
“別動!你頭上也有!”
少女空下的那只手又一次伸來,這次,卻是直接傾身而來,似是怕什麽東西跑了一般。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倪培卿只來得及伸手接住,入懷的軟香叫人心馳,呼吸跟着一滞。
“……邵韻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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