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你為什麽在這裏呢

第16章 你為什麽在這裏呢

方俊烨晚上就直接住在了縣城的賓館裏，周遠要開車送他倆，周舟說：“送什麽？來回跑，我們打個車。”

周遠在縣城買了房，也是住在這的，送他倆回村裏就得自己再開回來。

周舟帶着宋開心站在路邊等車，八點多，街上還很多人，離他們不遠，一間商鋪用超大的音響喊着：“倒閉前最後三天，全場29全場29……”

宋開心扯扯周舟的袖子：“這家店要倒閉了。”

周舟正在手機上點着出租車，聞言将目光投向他，打量了下，這人一臉認真，真的是在考慮這事，店老板以後的生計之類的。

輕笑一聲，心想，怎麽這麽可愛。

“不會倒閉的。”周舟說。

“他說了，倒閉前三天……”

周舟失笑，哪有人倒閉是這樣倒計時的，這人真的是……估計以後被人賣了還數錢呢，誰能照顧他啊？腦子裏突然冒出的這點念頭，讓周舟産生了無限的憐惜與責任感。

“沒事，倒閉了他們會再開一間的。”

“這樣啊……”

出租車到了，兩個人先後進去，周舟發現宋開心一坐進去就皺鼻子。

上一位乘客應該是吸了煙還是怎麽着，車裏煙味混着汽油味，還有一股不知名的皮革味，挺刺鼻。

周舟把窗戶往下降了點，有風吹進來，稍稍纾解了車內逼仄難聞的氣味。

從縣城喧嚣的環境中緩緩駛進寧靜黑暗的鄉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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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村口停吧。”

“照。”

師傅答應了一聲，在村口停了車。周舟拉着宋開心下了車。

宋開心：“還沒到呢？”

周舟：“走一段，晚上吃多了。”

“……哦。”

村裏夜晚的風混着似有若無的桂花香味輕輕拂來，有點兒涼，但非常舒服。宋開心覺得剛才身上沾染的那些不好聞的氣味漸漸消散了，心情好起來。

兩個人在黑暗裏順着路慢慢走着。沒用手機照光，只就着黑夜裏的一點輪廓。宋開心問他：“船船，你真的會背圓周率後八十位嗎？”

周舟輕笑：“我就偶然在網上看過兩眼，記住了一點。沒特意背，誰沒事背那玩意兒。”

“記住了一點，一點是多少？”

“一百來位吧……”

宋開心微微張大嘴巴，腹诽，你這說沒特意背，就一百來位了，是在炫耀吧……

周舟：“幹啥，崇拜我啊？”

宋開心下了結論：“你應該是個聰明的孩子。”

“吆。”周舟誇張地出了個聲，“得你一聲誇不容易。”

宋開心像個長輩一般，“我這說真心話呢。”

“嗯，謝謝您。”

宋開心又問他：“那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啊？”

聰明，名牌大學畢業，也不是無所事事的那種人，怎麽會在這裏呢？

周舟聞言笑了，反問他：“那我應該在哪裏呢？”

宋開心想問他，結果卻被反問住了。他本來準備說你應該在大城市裏。可往深處一想，在大城市裏幹什麽呢？當總裁？當經理？跟哥一樣？宋開心自顧自搖搖頭，覺得周舟不是那樣的。

周舟的聲音在黑暗裏很沉穩，不急不緩，像是已經思考了很久。

“我的家就在這裏啊。”

他慢慢走着，T恤後擺被一只手扯着，有節奏的一動一動，是宋開心沉默的在跟着。

“我不敢說自己有十分的努力，但五六分總該有的。我……總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做一點事情，比如讓我們這裏能更好一點，大家都能在自己家門口賺到錢，這樣……是不是小虎子這樣的孩子就能少一點呢？”

那天說到小虎子，周舟的反應其實挺平穩。宋開心沒想到他有這樣的念頭，瞬間就覺得自己那點想法太狹隘了，也小看了他。

有人在農科院為國家未來的農學發展努力，也有人在大城市裏默默無聞、奔波勞碌，當然也會有人，紮根鄉村土地，想利用自己的青春、精力、聰慧為家鄉做一點貢獻。

都很好。宋開心想，他們都很好。

周舟知道這件事不是口頭上說說那樣簡單，未來的路在哪裏都還沒有搞清楚。“道阻且長”四個字都不足以概括。

“我就是……喝了點酒吧……話好多。”

宋開心突然頓住腳步，語氣輕快地說：“有句歌詞不是說了麽……有夢想誰都了不起。”

周舟看着他，黑黢黢的，也不太看得清，忍不住彎了下嘴角：“那你唱兩句。”

宋開心抿唇，不上當，不唱。

周舟調侃：“音樂老師不會唱歌啊？”

“音樂老師就得會唱歌啊？”宋開心糾正他這個行外人的固有思維。

不唱得了，周舟不勉強，自己開了嗓：“……有夢想誰都了不起，有勇氣就會有奇跡……”

蹩腳，诠釋了什麽叫毫無章法的歌唱。

宋開心捂住耳朵：“……”

周舟也并不是真的想要唱歌，後來就純粹是在逗人，還故意湊到人耳朵邊，讓他非聽不可，捂都捂不住，笑呵呵的。

夏末，鄉間路，蛙聲蟬聲作陪，兩個有心人慢悠悠的，說着話，還笑着。

·

一早，宋開心被一陣機器的轟鳴聲吵醒。他摸索着起來，推開窗，聽到了不遠處誰家的大伯帶着笑意的吆喝聲：“好了好了好了……晌午能搞完吧？！”

空氣中滿是桂花的香味。

宋開心摸着下樓，聽見周舟進門來，問他：“去哪了？”

“今天三叔家收稻子，我去幫下忙。”

現在收稻子都是請人來用機器收，泉裏村大部分人家都會種一點水稻，保證自己家吃。

“你家裏也有嗎？”宋開心問。

“我家沒有。”周家偉要顧着一些常吃菜的菜地，還要在葡萄園、秋梨園幫忙，鄒麗娟身體不好，不能做重活，沒這個精力再種稻。他們家适合種稻那片田包給三叔家了，三叔家種了好幾畝地，是村裏最多的，每年都會賣一點到縣裏。

“哦……”宋開心說，“機器收的話，要幫忙什麽呢？”

周舟脫掉T恤，仗着宋開心看不見，就光着上身，實在太熱了，渾身都是汗，黏在身上，難受。聽到宋開心說的，笑了下：“你還懂挺多。”

“我不懂，我聽的。”電視上農業節目。

周舟“嗯”了一聲，又說：“是不太用我們，但是機器壞了呀，不得鑽下去修麽？”

宋開心瞪大眼睛：“你還會這個啊？”

周舟瞧他跟只圓眼睛小貓一般，沒忍住，湊近點，手背碰了下他眼睛，說：“崇拜我？”

宋開心敏感地感受到了一股熱氣盈盈弱弱圍繞着自己，不自在地說：“才不。”

周舟離遠了點，也不理他的口是心非，笑了聲說：“我沖個澡，等會下面條行嗎？我爸昨晚鹵了牛肉，給你做牛肉面吃。”

宋開心點點頭，“可以。”

周舟就在樓下的浴室裏沖澡，宋開心呆呆的，下意識摸了下自己的眼睛，奇怪地想：他的手怎麽那麽燙？

水聲嘩嘩，周舟簡單沖了下，洗好了才發現沒拿衣服進來，轉身環顧了下，抽了條新浴巾圍了下身，把換下來的扔進洗衣機，出了浴室。水滴順着未擦的發梢滴下，滑過肌肉分明的上半身，再往下隐進不可言說的腰線內。

宋開心坐在沙發上，聽到聲音望過來，問：“你沒穿上衣？”

周舟愣了下，看着他，懷疑他眼睛能看見。

宋開心有點小得意，故意隐而不說。周舟饒有趣味，随手抓了兩把頭發，坐到他邊上，笑問：“你騙我呢？”

宋開心稍微擡了點下巴，那表情，就是在說，你猜啊。

周舟突然伸手捏住他下巴，略微使了點勁，會有點疼，存在感十足。

“說不說？”周舟的語氣帶着笑意，卻讓宋開心感到了壓迫，心裏亂跳了一下。

宋開心的笑容漸漸收斂，偏開頭，掙脫了他的桎梏。

“猜的。”樓下客浴不會放日常穿的衣物，只有浴巾可以用，傻子稍微猜一下就能猜到。

周舟兩指互相搓了搓，感受着剛才摸到的柔軟，心不在焉地說：“嗯。”

兩人各懷心事陷入了沉默中。

宋開心：“……我想吃面條了。”

“……嗯。”

周舟起身去廚房了，到了廚房之後，也不知道為什麽，挺久都沒動靜，半晌才響起水聲，是他洗菜的聲音。

洗了沒一會，聲音又停了，周舟從廚房出來說：“……我先換個衣服。”

宋開心眨眼，心想，換不換的也不要緊，反正我瞧不見。

周家偉鹵的牛肉果真一絕，肉不老，卻又很入味，面條是前幾天周舟擀的，一次做好幾頓的量，凍在冰箱裏。面條煮熟了很滑，有勁道，盛上碗之後再澆一圈鹵湯。宋開心吃的呼嚕呼嚕，鼻尖滲汗。

周舟抽張紙巾過去，“擦汗。”

宋開心答應了一聲，擦了兩下。

吃完了早飯，周舟送宋開心去學校，周峰最近幾天家裏人生病，實在分身乏術。在周舟看來到學校其實沒幾步路，是宋開心坐車坐習慣了，那些小孩子都是自己走過去的。

周舟還是騎二伯家自行車，把宋開心擱在前面，圈懷裏，嘩啦向前。宋開心很開心，他喜歡這樣坐車。敞襟的白襯衫衣擺随風翻飛，會碰到後面那人的手臂，像撫摸，也像糾纏。

一路向前，兩人沾染了滿胸桂花香。

“船船，桂花能吃嗎？”宋開心喊。

周舟靠近他耳邊說話，“能。能做糖年糕。”

宋開心笑起來：“我想吃！”

桂花糖年糕做起來費事，關鍵是清理桂花難，那花太小了，在一堆小落葉中分撿出來困難。

周舟彎唇笑，聲音低低地：“真不怕折騰我。”

自行車呼啦劃過三個結伴而行的小學生，他們認識宋開心，大笑着在後面喊：“啊，宋老師！”

宋開心下意識想回頭看他們，沒想到一側頭就碰到了周舟的胸膛。周舟感受到了他的動作，警告地出聲：“再亂動。”

宋開心現在心情好，不跟他計較，安穩坐着了。

到了學校門口，周舟準确剎車，一只長腿點地，穩定住車身，讓懷裏的人下來。

坐車吹風是很開心的，可是……時間稍微長點，屁股就硌得疼。

周舟還不知道他，看他一言難盡的表情，湊趣問：“疼啊？”

宋開心是不會在外面摸屁股的，搖搖頭不說話。周舟抱臂望他，故意說：“那怎麽了呢？”

宋開心瞪着他，不說話，氣呼呼把盲杖拿出來，嗒嗒點着進學校。周舟還是單腳點地的姿勢，目光未移一寸，看着那個背影緩緩隐沒在人來人往的校園內。

在天光大亮的早晨，他恍然想起了剛才。不經意間就上手，捏住那人的下巴，什麽事都沒做，僅僅就是看着他的眼睛，就突然……

周舟低頭瞧了瞧自己下身，現在倒是安安穩穩。嘆口氣，默念，你可別亂豎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