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板栗

第17章 板栗

老師辦公室在二樓，宋開心摸着上樓的時候，邊上一個聲音小小的女孩子來問：“需要我幫你上去嗎？”

這聲音宋開心沒怎麽聽到過，可能是不認識的學生，他搖搖頭說：“謝謝，不用，我可以。”

女孩子“哦”了一聲。

宋開心側耳聽了會，那個女孩子在他周圍不遠處，沒走開，刻意放緩了步子，跟他一起上樓。

“我真的沒事。”宋開心沖她的方向說，還笑了笑。

女孩子沒答話，但是腳步加快，噔噔噔上樓了。

到辦公室坐下了，他從包裏把瓶裝水掏出來，擰開喝了兩口，往回蓋的時候，不小心把蓋子給弄掉了，只聽到蓋子在桌上蹦跶的聲音，摸了兩下卻沒摸到。

盲人掉東西很難辦，簡直就像無頭蒼蠅，根本辨不清方向。

宋開心正想着，要不要這瓶水直接喝完瓶子扔掉算了，一個聲音在身邊說：“在這裏。”

他手邊被瓶裝水的蓋子碰了碰。

宋開心認得這個聲音，是剛才在樓梯的女孩子。宋開心挺驚訝，聽聲音年紀應該不大，也是老師啊。

“謝謝。”宋開心把瓶蓋拿過來，問她：“你剛來我們學校啊？”

“開學就在了。”女孩子說話聲音一直輕輕小小的，“我，我叫趙琳，我教地理。”

啊？那都快一個月了。宋開心不好意思起來，同事一個月了，他竟然都不認識人家。

“趙老師，你好。”他笑笑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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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琳聽他說這兩句話，臉慢慢紅了，低着頭說：“你好，叫我趙琳吧……我……我先回去了。”

說完腳步匆匆回自己位子了。

宋開心心想，這也太腼腆了。小口小口喝了半瓶水，宋開心把樂譜摸出來，準備上課前再看一遍。

上午兩節課，課間的時候小虎子在辦公室探頭，江老師笑了聲：“周滬，幹嘛呢？”

小孩子膽子小，不敢進來，也不答話。

宋開心聽到了，問：“小虎子？怎麽啦？”

小虎子跟宋開心現在已經是朋友啦，朋友是不害怕的。“請你吃冰棍兒。”小虎子老實回答。

一辦公室的人聽到，都笑開了，江老師無奈嘆氣：“還是宋老師讨人歡心啊。”

宋開心微微笑，拿着盲杖，點着出去，到了門邊，小虎子肉乎乎的手拽住他袖子，兩個人出門了。

外面有太陽，一大一小兩個人坐在操場邊，一人咬着一根冰棍兒。

“新出的口味，蜜瓜的。”小虎子将冰棍兒舔得稀裏糊塗。

宋開心咬着吃，老冰棍硬，他啃的牙疼，問小虎子：“你今天哪裏來的資金啊？”

周滬父母去上海了，他現在跟爺爺奶奶住，沒有零花錢。

“我昨天幫爺爺澆花了，他給我的。”

那也沒幾塊錢，宋開心不好意思笑起來，“那下次我請你吧。”

“嗯。”小虎子點頭，要求道：“我還想吃薯片。”

宋開心皺眉：“小孩子吃那麽多零食不長高。”

小虎子陷入思考，他想長得跟周舟哥哥一樣高，可是薯片可樂那麽好吃，誰又能放棄呢？

宋開心見他不說話，又不忍心了，說：“好吧，吃一包。”

小虎子苦惱：“可是不長高怎麽辦，媽媽說過年回來看我呢。”他語氣低了，“過年還要好久啊……”

小朋友想爸爸媽媽，這是人之常情，卻又是沒辦法。

宋開心安慰他：“沒事，偶爾吃一次，你讓船船帶你打籃球，據說打籃球能變高。”

小虎子嘆氣，冰棍兒都不甜了，“我不敢。”

宋開心奇怪：“他有什麽好怕的？”

小虎子立刻來了精神，學周舟的樣子板着臉，活靈神仙地模仿：“這樣這樣，他是這樣的！”

宋開心看不到他的樣子，但是聽聲音也覺得很搞笑，心裏不禁冒出來一個念頭，船船是什麽樣子的呢？

要上課了，小虎子跑着回教室了。宋開心吃完了冰棍兒，又坐了會兒，聽了下時間，差不多到船船來接他的時候，摸着回辦公室，跟江老師打了招呼，他今天就兩節課，已經上完了，他可以回去。

打完招呼後他慢慢走到校門口，不敢往前湊，只站在門邊。手機裏周舟發了消息來，說有點事耽擱了，遲十分鐘到。

宋開心回了個，好的。

宋開心看不見，不玩手機，手裏也沒有盲文書，沒什麽好消遣時間的，只能聽聲音。

今天應該是有風，周邊全是杉樹葉子的沙沙聲，一兩片簌簌落下，碰到了宋開心的臉頰。

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晖。會是現在這樣的嗎？

“……哪個俠子在學校裏玩樹葉……”清掃校門口的阿姨不滿嘀咕，大掃帚的聲音“刷刷”摩擦着地面。

宋開心“撲哧”笑了。什麽童話，什麽詩意，都在生活裏的土壤裏，囫囵生長，不美，卻真實。

邊上有人。宋開心感受到了，往旁邊挪兩步，怕擋着人。

可是那人卻沒走。

“……宋老師。”

宋開心聽出是趙琳的聲音，問她：“趙老師啊，怎麽了？”

其他老師即使沒課，也是要等到下課才能走的，算時間還有一節課時間呢，她怎麽在這？

趙琳說話聲音特別小，像是怕吓跑了人似的，這樣的女孩子，上課可怎麽辦呢。

“你東西……東西落下了……”

宋開心仔細辨認，才聽清了她的話。他摸自己的包，在的。宋開心上課就只背背包，裏面裝一些必需品，今天就只拿出來了盲杖，應該沒落下啊。

“我落下什麽了？”宋開心問。

趙琳把東西碰到宋開心手邊，宋開心握住，摸了摸。

是他喝的瓶裝水，喝了一大半，還剩一點。這其實是宋開心忘了扔了，但是人家特意過來送，他實在不好意思說這是要扔的。

他把幾乎空瓶的水放回包裏，說：“這個啊，謝謝你。”

趙琳說：“我查過這個牌子，一瓶很貴。”

宋開心對這沒概念，是宋林楓買的，他只是喝慣了，聽到她這樣說，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半天才說：“啊……我下次一定不浪費。”

他又想了想，從包裏拿出完整的一瓶來，往趙琳那邊遞遞：“你要嘗嘗嗎？”

礦泉水有什麽好嘗的，宋開心完全是沒話說，尴尬。

趙琳猶豫了一會，才伸手來接。

“宋開心～”不遠處傳來周舟的聲音。

宋開心沖趙琳笑了下說：“我回去了。再見趙老師。”

趙琳緊緊握着那瓶水，沒說話，看着宋開心點着盲杖慢慢向那個男孩子走去。

周舟把宋開心的背包接過來背在自己身上，越過他看還站在門口的那個女孩子，問：“同事？”

宋開心回答：“嗯。”又想起來自己一個月都沒認出來人家，低聲說：“我一個月都沒認識人家。”

周舟笑笑，摸了一把他頭發，說：“上來，回去吃飯。”

宋開心摸着橫杠，一摸，眼睛倏忽睜圓了，閃着點光。

周舟抿着唇，抑制不住的笑意從嘴角溢出來。

橫杠上墊了一層軟軟的海綿。

“為了某個人嬌貴的屁股。”周舟說。

宋開心腳一踮，坐了上去，軟乎乎的。

見他沒表示，周舟不滿地低頭，瞧懷裏這人，“你不說話？”

宋開心握住車把，故意道：“說什麽？”

“……小沒良心的……”周舟小聲。

“謝謝啦。”宋開心望着前面的一點說。

周舟來了興趣，問他：“謝誰？”

宋開心沉思片刻，笑得狡猾：“誰做好事了謝誰呗。”

“好人不跟你計較。”

周舟跨上車，用力一蹬，往風裏馳去。

中午在周舟家裏吃的，周遠也在，帶了好幾杯做好的奶茶，還有一杯純無糖的，特意給鄒麗娟。

鄒麗娟喝了兩口，疑惑：“是無糖的嗎？喝着挺甜的啊。”

周遠：“赤藓糖醇，不參與代謝的，現在減脂人群都喝這個。”

鄒麗娟啧啧兩聲，感嘆現在的人厲害。

周舟把吸管插好，遞到宋開心邊上，說：“你是甜的，喝吧。”

宋開心吸了兩口，奶味彌漫在口腔內，甜的不過分，還能吸到芋泥。

周遠問他，挺期待：“開心，好喝嗎？”

宋開心沒怎麽喝過奶茶，就是周舟開始照顧他以後，親手煮過兩次，所以他無法跟別的牌子比較，只能跟周舟做的相比，如果這麽比的話，好像又……

見他不說話愣在那，周遠瞪：“幹嘛不說話？”

那語氣好像宋開心說個不字，就要上來掐人。

這可是他們家晚晚做的，所以周遠自己對這茶奶的濾鏡有十層厚，不理解別人怎麽會不喜歡。

宋開心緩緩開口：“好喝。”

周遠收起氣焰，笑了笑道：“開心，有眼光，我們要推出這個芋泥系列呢。”

宋開心又吸了一口說：“……船船做的更好。”

船船愣住，望着宋開心。船船就是個業餘選手，沒成想還能有少爺特地來誇。

周遠的目光在宋開心身上轉了一圈，又在周舟身上轉了一圈。眯着眼睛審視，半晌說：“宋少爺，我覺得你現在看船船也有十層濾鏡。”

船船無語笑了，伸腳過去輕輕踢了下周遠。

鄒麗娟不懂他們說的，但一直看着他們笑，說：“下午去打點栗子回來，晚上給你們燒公雞吃。”

秋日正是栗子成熟的好季節。

冬夏山山腳周邊一塊一塊，有竹林、栗林、還有連片的茶，種的雜，各家各戶都有地方，種什麽要什麽，或者直接選擇荒了，都是自己的選擇。

山是國家的，但是建國後會分配給各戶使用權。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是幾個村鎮靠近冬夏山的福利。近幾年，外出務工的人很多，政府一直也沒有統一規劃，這山，野蠻生長，少有人煙。

周遠下午不跟着湊熱鬧，回縣城了，周舟騎車帶宋開心去。

不遠，騎一會就到，自行車停在路邊，周舟拉着他胳膊，從小路進去。到地方之後，周舟交代他：“別亂走動，小心戳着。”

板栗帶外殼，這裏人有另外的叫法，叫“pu”。板栗“pu”全是尖銳的刺，拿特殊的帶網兜的勾子從樹上可以勾下來。也可以等成熟，成熟之後它會從樹上掉落，幾天太陽一曬，就會開口，剪刀伸進口子裏，稍微用力一掰，就可以取出完整的栗子。

周舟沒帶工具，只能從地上找成熟的，正低着頭找呢，宋開心問周舟：“是什麽樣？”

周舟戴着手套，把幾個“pu”滾到一塊兒，拉着宋開心過來蹲下，說：“外面都是刺，你小心摸。”

宋開心探手，被外殼刺了，笑着說：“刺猬是不是這樣的？”

周舟也沒摸過刺猬，想了想說：“應該吧。”他把剪刀遞到宋開心手上，說：“你試試，開一個。”

周舟挑了一個已經裂口的，一腳踩住固定，再握住宋開心的手，指導他把剪刀的尖端插進裂口處，說：“用力，往邊上別一下。”

宋開心握着剪刀往邊上一別勁，“pu”就開了，棕色透着白的圓圓鼓鼓的栗子就擠在裏面。

周舟捏住他指尖，讓他去摸，宋開心摸到了圓潤的板栗，一個個摳出來。

周舟把周圍掉下來的“pu”都圍到一起，指導宋開心一個個剝。宋開心看不見，動作很慢，幾乎每一步都要周舟幫他，徒勞多花了半個多小時。可周舟一點沒不耐煩，聲音始終也平穩，宋開心忍不住想，這人可真是個好人。

周舟把襯衫脫下來做了個兜，滾圓的板栗都放裏面，宋開心把兜抱在懷裏，兩人往家去。

路上，宋開心忍不住想，周舟是不是跟這個板栗一樣，外殼這麽尖銳，其實內裏圓潤的很，還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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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第二聲，方言，板栗外殼，毛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