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午飯

第 2 章  午飯

新學期伊始,安魚信背着書包悠哉游哉踏入教室,一轉頭卻撞上了講臺上坐着的林溪橋的眼。

步子一滞,她扯出一個笑,而後連忙加快步子溜向自己的位置。

林老師今天依舊是這麽美。安魚信暗嘆。

新座位表已經在白板上放着了,同桌是熟人,安魚信曾經的後桌,一個健談的男生。

林溪橋對他的“健談”有所耳聞,怕他和男生坐一塊吵翻天,想着在女生身邊好歹能收斂點,就把他安排在安魚信旁邊。

安魚信不明白,她對外好歹是活潑開朗的人設,老師就不怕他們倆坐一塊吵上加吵嗎。

對上講臺上老師淡淡的目光,她轉頭看了看同桌,又直直望向老師,卻見老師沖她笑笑。她登時想了起來,學校裏競賽培訓時她從不主動與老師交流,H市酒店裏又一直是乖乖的樣子。

活潑開朗的人設在老師面前碎了一地。

林溪橋說座位表只是試行,月考後會進行調整。

下課鈴慢悠悠地晃蕩起來,林溪橋伴着鈴聲說了句下課,班上登時大風刮過似的趴倒一整片。

林溪橋被逗得一樂:“喲,寶貝們,就你們這精神狀态,昨晚沒熬通宵可說不過去啊。對了,物理競賽初賽馬上開始了,想參加的來我這報名。”

安魚信剛趴下又站了起來,同桌周尋讓她不用那麽急着鍛煉身體。

安魚信謝謝他的關心。

安魚信去辦公室找林溪橋了。

林溪橋歪在皮椅裏,見她來了也不動,只是稍稍坐直身子,又歪歪腦袋,溫聲笑道:

“物理競賽報名是吧。李老師,給她張報名表。”

說罷捧起桌上半透明的小杯子,舒舒服服找了個姿勢窩進軟乎乎的椅子裏,低頭飲了一小口。

杯子折射出淡淡的藍,和林老師的霾藍色連衣裙配得很。

安魚信想。

“您老就使喚我吧。”李老師欸喲一聲笑,“怎麽不懶死你算了啊。”

安魚信認得李老師,是上回帶隊去H市參加競賽培訓的另一位男老師。

李付遞來一張報名表,安魚信接過,三下兩下填完。

“還有一周就是初賽了,魚信好好準備啊。這幾天每天晚上晚自習都有競賽培訓,只是這麽一來你就沒太多時間寫作業了,那就辛苦一點咯。”

林溪橋貓似的彎在躺椅裏,聲音嬌俏輕快,伴着窗外的驕陽與鳥鳴生出更多的明媚來。

林老師今天好生動。

又或許是像她一樣,正式的工作場合裏喜歡表現出活潑的姿态,看起來招人喜歡些。

等回到了一個人的時候,抑或慢悠悠歲月長的環境裏,又會驀地安靜下來,調整成最令自己舒服的樣子。

林溪橋輕輕的一聲叫喚拉回了她飄忽游離的思緒:“你走近些。”

安魚信依言照做,卻見林溪橋倏然直起了身,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

“去吧,加油。”

上課鈴在落針可聞的教室裏轟然炸開,驚了安魚信一跳。周尋睜開迷蒙的睡眼,往旁睨了一眼,一愣神:“安姐,你耳朵咋這麽紅?這都入秋了,天氣沒有這麽熱吧。”

安魚信木着臉一本一本地從抽屜裏往外拿書,只想用書堆築成一面牆,然後與世隔絕,從此再無紛争,天下太平。

臨近中午,班級開始躁動。上午最後一節課上自習,細細簌簌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湧來,像是被毒啞了的一百只海鷗在碼頭焦躁不安地等着喂食所發出的聲響。

安魚信聽到周尋在一旁嘀咕:“高一新同學們吃飯肯定特別積極,食堂又要擠成假期的西湖了。”

悄聲嘆了一口氣,她打算不去食堂吃中飯了,橫豎家裏帶了點面包水果,将就點也成。

教室裏就剩她一個人了,她靜靜坐着,看着書啃着面包。世界清靜,連帶着她的心情也愉悅了許多,腦子裏不由得奏起跳躍的旋律,投射到現實裏,她的身子便輕輕晃蕩了起來。

正準備從書包裏抓袋奶出來喝時,她忽地感覺眼前投下一道陰影,接着一根修長白淨的手指點了點她的桌面。

“午飯就吃這個啊。”圓潤的聲音玉珠般一顆顆滾落,讓她想起什麽,看向那根手指末端的指甲。

指甲也是這麽圓潤的,透出健康的粉色。

“這可不行,我欽點的課代表,馬上要去參加物理競賽的小魚信可不能只吃這麽點東西。營養跟不上,腦子到時候就轉不動了。”

女人揶揄,聲音輕快明媚,拐了好幾個彎從安魚信耳道裏鑽進去,片刻之後才令女孩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

安魚信一怔,擡頭看向林溪橋盛滿笑意的桃花眼,動了動嘴,沒出聲。

“什麽,你說你想跟我去吃大餐?”林溪橋眨眨眼,“我也正有此意,那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安魚信張了張嘴,吓了一跳。她站起來,有些手足無措地想止住女人的話頭:“林老師您別亂講,我可沒有這個意思。”

“什麽,你正是這個意思?那還等什麽,走啊。”

林溪橋繞到女孩身旁,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拽起,不由分說便拎着她出了教室,走到辦公室門口又停住腳,喊了聲:“李老師,跟上啊。”

辦公室對面便是臺階,臺階下停着一輛銀色的小轎車。林溪橋拉開前門将安魚信塞進副駕駛,自己鑽進駕駛室。

車門又是砰的一聲響,李付鑽進車後座,喲了聲:“林老師,怎麽我常坐的位置你說也不說一聲就給別人了,不厚道啊。”

“她可是我欽定的課代表。”林溪橋對着車內後視鏡白了他一眼,“跟個小女孩搶位置,你幼不幼稚。再說,副駕駛上貼你名字了?怎麽就成你專座了?”

安魚信乖乖聽着兩位老師鬥嘴,窩在副駕駛悄咪咪吃瓜,眉眼彎彎。

兩位老師關系還挺好,她想。

林溪橋開着車,忽地拐進了一道小巷,七繞八繞,最終停在了一棵足有一人環抱之粗的槐樹下。

她解了安全帶,拍了拍安魚信的肩,道:“下車。”

安魚信看着一片打着卷的落葉晃晃悠悠旋轉而下,最後悄無聲息地停在她腳邊。

這裏的一切都是晃晃悠悠的,譬如眼前的一個小店面。上面的牌匾歪歪斜斜,滿是歲月的痕跡,零零落落地現出了五個字:老王牛肉面。

林溪橋早已擡腳跨了進去,提着聲音喊:“老板,兩碗牛肉面。”又問李付要什麽。

“你就這麽幫人家小姑娘決定了吃什麽不成?”李付似乎很喜歡和林老師擡杠,挑着眉問,“萬一人家吃不來牛肉怎麽辦?”

安魚信想着蹭吃蹭喝的人可沒資格點菜,趕緊小跑幾步竄上前,接話:“能吃,能吃。”

“看見沒。”林溪橋輕笑了聲,回頭向李付道,“人家可不用你操心。”

話是對李付說的,可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安魚信,眸子裏的笑意滿盈,似嘉許也似歡喜。

安魚信登時腼腆了起來,小聲補了一句:“就算不能吃也能吃。”

熱騰騰三碗面上了桌,李付點了碗腰花面。

林溪橋說,這是她常來的面館,她在洛城還沒有吃過比這還好吃的面。

安魚信就差把整張臉埋進蒸騰的熱氣裏。開始時她還想給人留個斯文用餐的好形象,故作矜持矜持地小口小口吃,到最後直接沒繃住開始吸溜,聽見這話登時點點頭大誇其香。

林溪橋拍拍安魚信的肩,讓她慢慢吃:

“八年前我還上高中時,偶然路過發現了這家面館,一度認為這是天上才有的美味。和老板娘一聊,這面館比我歲數都大。”

“我和老板娘又剛好是熟人,此前卻不知道她有這手藝呢。自那以後除去外出上大學的四年我便常來。老板娘人也特別好,幫我解決了不少麻煩。”

老板娘站在桌旁,笑吟吟地聽着她講起曾經,那段包含這間晃晃悠悠的小店的過往,那段顯得格外悠長的歲月。

吃飽喝足三人準備打道回府。

老板娘站在門口揮手,又叫住了已經轉身擡腳的安魚信,讓她常來:“你下次來給你打五折。不一定非要和溪溪一起來,你自己來也沒問題的。”

安魚信點點頭說沒問題,一定來。

此處離學校不遠,四下寂靜之時能聽見學校那頭悠悠傳來的鈴聲。

隐約一支悠揚的貝多芬鋼琴曲飄飄蕩蕩,在空中沉浮。林溪橋側耳聽了片刻,又拿起手機看了眼,點點頭:“沒想到這麽快,居然已經是午休時間了。”

洛城一中的午休是在教室進行的。兩個鐘頭,願意寫作業寫作業,願意趴桌子上睡覺睡覺。有人蒙頭一覺從打鈴睡到打鈴,有人奮筆疾書恨不得把每秒鐘掰開來用。

“魚信。”林溪橋挑眉瞥了眼李付,轉頭向安魚信溫聲道,“估計已經有同學睡下了,回教室也怕吵着人呢。你要不然跟我回辦公室睡吧。我們都有躺椅,你睡我的,我睡李老師的,李老師不用管他。”

李付瞪着眼:“我抗議。”

“嚯。”林溪橋又瞥了他一眼,“你也知道你的抗議是沒有用的吧。”

林李互怼賽又以李方失敗告終,安魚信繃不住笑了,差點笑出聲後忽覺這樣不好,趕緊憋了回去,只留肩膀輕輕聳動。

嘲笑別人不太厚道,她于是悄悄縮到了一旁,打算繼續美美隐身吃瓜,卻被女人一眼看見,揪了出來。

“愣着幹嘛。”林溪橋推了推安魚信,“快說謝謝李老師。”

“嗐。”李付見安魚信面露躊躇之色,趕緊擺擺手,笑說沒事,“我本來就要回家一趟,不在辦公室休息。你快說謝謝李老師,說了就完了,省的你林老師再叨叨我。”

安魚信這才放心,甜甜道:“謝謝李老師。”

辦公室裏冷氣開得很足。才是初秋,西風未起,中午仍是有些燥熱。

但前幾天還陣陣吵得人心煩的蟬鳴現在已經無影無蹤了。太安靜了,安魚信心想。

四下寂靜,悄無人聲。安魚信平躺在躺椅上,側頭看了看林老師,她呼吸平穩悠長,顯然已經進入夢鄉。

可是安魚信睡不去。

淡淡的花果和胭脂的香氣從四面八方奔湧而來,似乎想裹挾着她徜徉進花海裏。

她想起H市裏老師盤腿坐在床上給她講題的樣子,長發柔順,講着講着便有一些從耳後滑落下來垂到書上,她便又伸手将它們別過去,放到背後去。

這哪像秋天的樣子呢?春天也不過如此吧。

平複心跳未果,她自暴自棄地大剌剌平躺開來,想着愛咋地咋地吧。

午休結束的鈴聲響起,安魚信睜開眼只覺困倦。她想,下一回,說什麽都不能在辦公室休息了。

轉頭卻對上林老師彎彎的眼。

女人爬起來伸了個懶腰,長發垂落:“魚信,休息的好嗎?”

“啊,睡得很舒服,林老師。”安魚信打了個磕巴,聽見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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