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培訓

第 1 章  培訓

安魚信踩着暑假的尾巴緊趕慢趕趕完了作業,望向書桌臺子上擺着的一束幹花。

幹花飽和度不高,配上英文報紙,很像暮色四合時老家冬天的田野,看着它們就會想到曾經生機勃勃的樣子,一如她看到鏡子中的自己也會想起剛放暑假時的生龍活虎。

但現在沒有生龍沒有活虎,只有一條補了三天三夜暑假作業後半死不活的鹹魚。

手機叮咚響了幾聲,屋裏原本排布齊整的聲音線條登時漫天飛舞,七零八落。安魚信不知飄到哪去的魂魄倏然回轉。

她解開鎖屏看了眼,微信裏挂上了個小紅點——

周尋:咱倆一個班!有緣!

周尋:[圖片]

安魚信戳着那張密密麻麻點線縱橫的小圖放大,一張分班表興高采烈地跳了出來,擡頭赫然四個黑體大字——

“高二二班”。

安魚信:……

安魚信:這不是廢話嗎,咱倆選科一樣

周尋:是耶!

周尋:不說了,班主任是大美女,我和別人炫耀去了

安魚信:……

周尋說話有種腦幹缺失的美。

高一結束的暑假,他們被要求在物化生政史地裏面任選三門課,而後根據選課組合被分到了不同班級。安魚信選的物化地。

安魚信高一所在的班是洛城一中的實驗班,一中裏類似的班級共有兩個。實驗班分班是在兩個班內部進行的,于是有一大半新同學原本就認識,還有——

她的目光移向了表上班主任一欄,而後定住。白底黑字,三個宋體字在那邊端端正正排着,一撇一捺舒展開和她打招呼似的:

林溪橋。

她也不知道她們算不算熟,但……

睡過一屋,她認得自己。

高一時同班一可愛妹子想去搞物理競賽,問安魚信去不去。安魚信看着姑娘濕漉漉撲閃閃的眼睛沒好意思拒絕,于是跟着一塊兒參加了學校的物理競賽培訓。

她本以為教競賽的老師會是一個發量堪憂的中年壯漢,沒想到是那麽一個瘦瘦高高,明眸善睐的大美女。老師自我介紹說她叫林溪橋,大學畢業不久,畢業了便回母校教書,他們是她帶的第二屆物競生。

老師聲音也好聽得緊,圓潤有力,字字明朗,頓挫間如潺潺流水,“大珠小珠落玉盤①”。

老師專業知識确實過硬,再加上講課思路清晰,目的明确,節奏緩急分明,使本就有點物理基礎的實驗班學生們理解得并不費勁,至少安魚信這麽覺得。

于是安魚信就這麽聽了下來,不知不覺間兩節晚自習倏然而過,而她還有點意猶未盡的味道。

本想再上去問道題,卻看見老師身邊圍了一圈同學,不喜人群的她還是決定不去湊熱鬧,或是自己消化,或是下次課再問也不遲。

下一周的物理競賽培訓時間到,安魚信主動邀請可愛妹子前往,卻慘遭拒絕。

妹子說:“太難了,要命了,我不去。”

安魚信:“好吧。”

去了才發現,少了一半的人。

再下一周又少了一半。

于是一個月後教室只坐了十幾個人,偌大一個階梯教室空空蕩蕩,老師笑笑說道:“你們還算好的,上一屆只剩了八個。”

安魚信在心裏罵了上一屆學長學姐一句“有眼不識泰山”。

物理競賽培訓占領了安魚信高一上學期後半段每周五的兩節晚自習。

老師講了兩個多月,安魚信就聽了兩個多月。

有時她也想單獨問老師一些問題,或是湊上前說說話也好,但每節課下課老師身邊仍是圍了一圈人,她看看便算了。

期末考試考完,實驗班同學被留下來繼續上兩天課,講評期末卷子。可巧一百多公裏外的H市有專業的各科競賽培訓,林溪橋和另一位男老師帶隊前往,同學自主報名。

或是真喜歡物理,也有想逃掉試卷講評的意思,安魚信報名了培訓,回家收拾東西,傍晚就出發。

她背起書包潇灑離場的背影收割了一大票羨慕的眼光。

去參加培訓的人裏有七個女生,住酒店兩兩一間房,安魚信是多出來的那個,于是便和林溪橋住一屋。

到酒店時已是晚上九點,林溪橋讓安魚信在屋裏好生待着,她去其他屋轉轉,叮囑一下注意事項。

安魚信坐在床上乖巧點點頭。

老師走後,她趁着這會子功夫舒舒服服洗了個熱水澡,關掉花灑準備擦幹身子穿衣服時,忽地發現了一件小倒黴事——

約莫是腦子忘在了七拐八扭,催吐能力一流的長途大巴上,睡衣被她從行李箱裏拿了出來,卻沒有帶進浴室。

她暗罵了一句粗心,正打算披着浴巾出去穿,忽聽門鎖“滴”地一聲響,緊接着一陣腳步聲游移進房。

老師回來了。

安魚信準備推門的手登時一滞,糾結是出去拿了再進衛生間換,還是讓老師幫忙遞下。

但不管哪種方法都顯得有些冒犯,特別是當面對一個只在課堂上有所交流,不确定對方是否對自己有印象的老師時。

糾結半天她還是脆生生開口叫林老師,剛開口便卡了殼,腦子飛速運轉,不惜動用比做題時還活躍的腦細胞思考起“如何高情商措辭”這一命題。

卻聽一聲輕笑,外頭那人溫聲說:

“睡衣是吧,正好我要去找李老師說點事。空調已經暖和了,我幫你把窗簾拉上,你可以出來穿。”

大約是看見自己扔在床上的睡衣了吧。安魚信想。

安魚信覺得老師簡直是天使。

天使出了房間,安魚信推開門溜出來,換了衣服吹了頭發,躺上了床。

她側頭看了眼拉的嚴嚴實實的窗簾,不知怎麽的就想起了林老師的眼睛。上課時偶爾對視,那雙桃花眼彎一彎便盈滿了笑意,總讓人生出幾分熟稔的錯覺來。

不知是不是三天期末考試連考八門整得人過于疲憊,抑或是空調烤的人暖融融舒服得緊,安魚信躺着躺着睡意上湧,眼睛這一閉便是天昏地暗,再睜眼時已是早上七點。

陌生的天花板使仍處于混沌狀态的她有些困惑,陽光透過不算厚的窗簾淺淺地渡了一層進來。她坐了起來,恍然意識到這裏是H市的酒店,而自己和老師成了室友。

她看見梳妝臺上開着小燈,臺前凳子上坐着的女人正背對着她,長發柔順,衣着精致,十指在筆記本鍵盤上翩跹跳躍,傳來很輕很輕的啪嗒聲。

似是聽見她換衣服的動靜,老師摘下耳機,轉頭輕笑:“你醒了。我剛還想着該叫你起床了,昨晚看你睡得香不忍心吵着你。”

她想起自己身上蓋得嚴嚴實實的被子,動了動嘴想說謝。卻睡懵似的了嘴和腦子有些斷聯,慢了半拍,便聽老師繼續說道:

“你早餐想吃什麽?我順便給你帶回來。八點半才上課,可以慢慢吃,不着急。”

酒店樓下便是早餐店。

這回安魚信的嘴和腦子連上了。她下意識想拒絕,說不用麻煩,但老師并不像在客氣的樣子。

來回拉扯屬實是件麻煩事,于是她道了聲謝,說了句:“老師吃什麽我吃什麽。”

老師确信是人間小天使。安魚信在心裏對老師進行了一百次誇誇。

林溪橋一笑,轉身出了房間。

瞥見老師嘴角的笑意,安魚信吸了口氣,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似乎還沒完全清醒,本想埋在心裏的一句誇誇不小心喃喃出了聲,是“老師真好看”。

社死現場擺在眼前,這下徹底清醒了。

安魚信迅速洗漱整理,林溪橋在早餐店裏琢磨了一會,想着包子油條總不會出錯,于是拎了一袋包子兩根油條兩杯豆漿回來。

安魚信禮貌詢問價錢,林溪橋道:“沒多少錢。咱們又投緣,我上的物競培訓你又聽的那麽認真,你的早餐老師請定了。”

原來老師對自己有印象。

安魚信眉眼彎彎,不再堅持,說了句“這怎麽好意思”,甜甜笑道:“那就謝謝林老師了,我一定努力搞出成績來,不辜負林老師的期待。”

林老師舒了眉,說了句“趁熱吃”。

早上林溪橋帶隊去學校培訓,傍晚又帶隊回酒店。

安魚信和林溪橋的交流并不算太多,只是晚上溫習功課時遇上難題便問幾道,早上被問及吃什麽時說句“老師吃什麽我吃什麽”。

老師把梳妝臺留給了她溫習功課,自己盤腿坐在床上工作。她問問題時便坐到床沿,兩顆頭挨得極近,近到她能聞見老師身上的淡淡香氣。

她形容不出那種味道,像是春天森林深處的花果,又像是鄰居姐姐用的胭脂。

林溪橋不主動聊起家庭背景、娛樂愛好,安魚信便也不主動提及,只是受照顧了幾日後有些過意不去,第二天悄悄早起溜下樓買早餐。

林溪橋從床上爬起來,猛不丁對上了那堆成一堆的冒着熱氣的包子和豆漿,倒吓了一跳。她摸了摸頭發,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地問了句:“是老師起遲了嗎,真是不好意思。”

“現在才七點呢。”安魚信擺擺手,語笑嫣然,“老師,您吃!”

後來說什麽林溪橋都不讓安魚信早起買早餐了,于是一切照舊。

一周時光飛馳而過,充實而又生機勃勃。

安魚信踏上了歸程。

臨走時她說:“謝謝老師,您真好看。”

下半學期仍舊是每周五兩節晚自習上競賽培訓課。

仍舊是偌大的階梯教室寥寥落落十幾個人。

仍舊是下課一大群人圍着林老師,而安魚信從不去打擾。

似乎一切照舊,一切如常。

但好像有什麽東西消融了。

比如上課前兩人對視上時林老師會沖她笑笑。

比如走在校園裏相遇時林老師會摸摸口袋掏出一顆糖給她。

比如她們加上了微信,節假日安魚信會送去祝福,林老師會說,謝謝小魚信,同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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