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睡覺
第 23 章 睡覺
浴室裏水霧缭繞,安魚信出來的時候沒踩穩,險些滑了一跤。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恍惚。
大概是,洗完澡再繼續學習,實在太像在自己家裏。
而她卻要敲開另一扇門,麻煩那個人到深夜。
安魚信想,不知從何時開始,因麻煩別人而感到惶恐的條件反射在林溪橋身上失靈了。
這座小城的點點夜火中,終于有一盞燈是為她而亮,她可以坦然呆在那人的臂彎裏,做個偶爾任性、不需要那麽獨立的小姑娘。
她再次敲開了鄰居家的門,這次不用借電話,也不用不好意思問能不能讓我呆一小會。
而是可以不打招呼便長驅直入,霸占那人的桌椅,聽那人娓娓道來的聲音。
真的很像在自己家。
安魚信低下頭笑了笑,再擡起頭來時已是面色如常,直接推着林溪橋小碎步邁進房間,問她寫的怎麽樣。
卻見林溪橋罕見地露出了心虛的表情。
安魚信看得驚奇,連忙反身翻起了案上的卷子和稿紙。但林溪橋沒把過程寫到卷子上,草稿紙上又是一片淩亂的演算,她看不太明白。
“咳咳。”林溪橋輕咳了兩聲,按住了安魚信胡亂撥弄的手,“別翻了,五道我只寫完了三道,還有兩道。你要不……再看看別的作業,等我解決完剩下這些,再教你。”
安魚信點頭如搗蒜。
身上換了幹淨的睡衣,她幹脆坐上了床沿,翻起了錯題集,把書桌讓給了林溪橋。
室內一時安靜了下來,只餘筆尖在紙上滑動摩擦聲和偶爾傳來的呲然翻書聲。
安魚信看完了一本錯題集,見林溪橋還伏案寫着,又默默向書包裏換了本英語雜志。
英語雜志是別的班的英語老師塞給她的,年級組副組長鄭老師。
那會子她去辦公室交物理作業,剛好鄭老師長也在,見她來了便握着她的手開玩笑直呼“學霸”,又遞上了一本英語雜志,說是自己兒子國外寄回來的。她看着很好,本打算給安魚信的英語老師看看,現在幹脆給安魚信了。
安魚信千推萬推沒推掉,便只得道了聲謝收了起來,回班又放進了書包,剛好背了回來。
腦中浮現出副組長那張憨笑的臉,過于飽滿的蘋果肌堆在雙頰,笑起來臉上溝溝壑壑走向不甚明朗。
她握住自己的手拼命搖晃的樣子顯得異常熱情——似乎她本身就是一個很熱情的老師,王鷺寧是她的學生,和安魚信提起過鄭老師,話裏話外都是敬愛。
但安魚信是一個個人空間感很強的人,同齡女性還可以忍受,年長陌生女性舉動過于親密,總能讓她浮起一層不适的雞皮疙瘩。
出于尊重,她沒有立即抽開手,只是跟着鄭老師的節奏一起上下搖了搖,然後又暗暗使力想不動聲色地抽離而出——
沒成功。
鄭老師箍得緊,又抓了好段時候,直到耳旁傳來林溪橋清冷的咳嗽聲。
林老師帶笑的時候,聲音是圓潤的;不帶任何感情時,就似深山清晨的泠泠白露,有些涼薄。
鄭老師頓了頓,手上松了勁,安魚信得以抽手。
她似乎看見鄭老師臉上的笑僵了一瞬,又很快恢複如常,快到讓她懷疑那一瞬的停滞是錯覺而已。
思緒回籠,她低頭看起了腿上攤開的英文雜志。
夜已深,外頭的窗戶一間間黯淡。不知誰家的狗受了驚吠了聲,惹得小區深處的狗叫聲此起彼伏連成一片,徑直飄向了不遠處連綿的黛色小山。
叫聲又慢慢平息。
最後一聲消失的時候,林溪橋的聲音緊接着響起:
“做完啦。”
安魚信合攏了英文雜志,從床上下來。她一心撲到了數學卷子上,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女人看着她手裏的英文雜志,輕輕蹙了蹙眉。
——
講完題已是半夜兩點,安魚信困得睜不開眼,腦細胞已然全軍覆沒。
林溪橋:“懂了嗎?”
安魚信呆愣愣點點頭:“嗯。”
林溪橋:“要回去嗎?”
安魚信呆愣愣點點頭:“嗯。”
林溪橋:“那麽困,不如在我這睡吧。”
安魚信呆愣愣點點頭:“嗯。”
林溪橋:“嗯?”
安魚信:“嗯。”
林溪橋算是看出來了,線下的小朋友迷迷瞪瞪,不管問什麽都只會說嗯。
她想把小朋友從椅子上扶起來,卻見手裏的人嘤咛了聲,轉頭尋找着什麽,然後目光定在了身後那張一米八的大床上。
起身,轉身,爬上床,一頭栽進床鋪,動作一氣呵成。
大概是把這當成自己家了。
短促地笑了笑,林溪橋思考了片刻,放棄了幫安魚信下床、背上書包、穿好鞋、開門、開隔壁的門、脫鞋、領上床等等這一系列複雜的動作,直接上前把被子團吧團吧給小朋友蓋好。
曾經的小魚信,連自己請她吃早餐都會不好意思。現在的小魚信,已經能夠自然而然地霸占自己的桌子,又招呼也不打地霸住自己的床。
開心嗎?
很開心,開心得想做些什麽,比如趁着夜色上前摸摸眼前酣睡着的人的頭發,再俯下身抱抱她。
但她終是什麽也沒做。
“晚安。”林溪橋定定看了眼于自己床上安然阖眸的安魚信,拉了燈。
而後向櫃子裏撈出睡衣和浴巾,走向浴室。
——
安魚信是被一陣輕盈的鬧鈴喚醒的。
平常鬧鈴響起,她總翻來覆去好久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起身,但這回只淺淺翻了個身,卻是驀然清醒了——
“早安。”耳畔滾落了圓潤的玉珠,“現在不是很晚,你還可以再賴會床。”
???嗯?身邊怎麽有人??
哦,是林老師,那沒事了。
等等,是林老師???
安魚信側頭看着起身收拾東西的女人,瞳孔瞬間放大,意識回籠,昨晚的回憶湧上心頭。
說是回憶,其實已經斷片得差不多了。她困的時候就不記事也不太會思考,腦海中最後一個畫面是自己直愣愣沖上了老師的床。
然後就失去了意識。
熱氣從心頭冒了出來,一鼓作氣沖上了耳尖和臉頰,她只想做只鴕鳥把自己的頭埋進被子裏裝作無事發生。偏生身旁的人似乎不想讓她就這麽安生,笑着逗她:
“怎麽,現在膽子那麽大,敢爬老師的床了?”
安魚信無言片刻,直直地躺了回去,任憑身邊人言笑晏晏她自巋然不動,只求成為一具沒有感情的屍體。
林溪橋笑着起身,丢下句“等會記得起床”,緩緩走出了房間。
身旁盈溢的果香散了些去,九色鹿鬧騰了一陣子安靜了下來。
安魚信又在床上坐了半晌,最後抓了把手腕上的頭繩,匆匆綁了個馬尾,起身下榻。
她開玩笑地想,半年多前還只是睡一個屋子,現在就睡上一張床了。
誰又曾想,曾經還是擡頭仰望的背影,現在已經站到了她身旁,牽着她蹒跚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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