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進京

第42章 進京

◎天下皆知他求而不得。◎

說完之後, 江尋澈擡眸看向對面的蘇栖禾,心飄飄渺渺地懸着,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

他大概很清楚, 那些連累和傷痛,絕不是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就能揭過的。

果然,蘇栖禾低下頭,禮貌地勾唇,清淺的笑意不達眼底,聊勝于無。

她說:“殿下不必道歉。”

不是接受,也不是拒絕,只是一句平淡的“不必”,提醒着兩人的懸殊地位。

分明只隔着半個車廂,女孩的聲音卻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疏離而客氣。

江尋澈感覺自己的心一抽一抽,苦澀蔓延到四肢百骸。

看她臉上、身上都有受傷, 本來還想問一句疼不疼, 卻又意識到,肯定是疼的, 但她已經不會告訴他了。

或許, 他帶給她的痛楚, 比方才禦林軍那夥□□打腳踢的還要多。

有那麽一個瞬間,王爺很想站起來,走到蘇栖禾面前去。

抓住她瘦削伶仃的肩膀,像過去一樣把她徑直圈進懷裏,問她說, 可不可以再給自己一個彌補的機會。

他可以帶她走, 為了她去對抗父母和世人, 哪怕拼上半生積累的權勢和榮光,也一定能保證她安然無恙。

只求她能給他一個重新開始。

可下一刻,心底就冒出一個聲音,代替蘇栖禾做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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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必要。”

是他曾經親口說過的話,正好被她拿來還給他。

想象中,女孩的聲線還是那麽溫寧動聽,卻平添了三分孤絕,仿佛玉碎冰裂,铮铮不屈。

在魂靈上一筆一劃,刻下了永不磨滅的傷痕,讓他顫抖不已。

最終,是殘存的自尊和理智阻止了江尋澈進一步失态。

秦王殿下生硬地扭過頭,看向車窗外。

禦林軍和王爺親衛的較量好像還沒結束,喊打喊殺的聲音時不時随着冷風一起飄進車廂,提醒着他們眼下的處境。

喉嚨中不知何時冒出一股腥甜的血氣,他不得不使勁咳了兩聲,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嘶啞得非常明顯。

“回到京城後,談條件也罷,公然對峙也罷,我會保住你。”

畢竟這次天降橫禍完全是因他而起,也該由他解決。

蘇栖禾感覺心緒複雜萬分。

睫毛垂下來,屏着呼吸,開始等待王爺的下文,說他這次出手相救的條件是什麽。

反正不管他說出什麽樣的要求,是重回王府,還是其他什麽更冷血的條款,她現在為了自己和母親的活命,都只能答應下來。

面對江尋澈提出的交易,她向來沒有什麽選擇的餘地,還要感謝他的恩情。

突然想到,從夏末到初春,殿下與她的關系兜兜轉轉,眼下好像又回到了去年八月十五的飛雲樓上。

而她只覺得疲憊。

心如死水,難以再起波瀾,安安靜靜地垂着腦袋,等待秦王開口,命令她回到秦王府,繼續做他的一個卑微的工具。

然而江尋澈落在她耳中的下一句話是:“在這期間,你和令堂,想去哪裏都可以。”

“想住哪裏,需要什麽,随時給我說就行。我只是為了保護你們的安全,不會有任何......逾越的舉動。”

尾音沙啞顫抖,甚至聽出了幾分小心翼翼。

蘇栖禾眼皮猝然一跳,訝然地擡起了頭,對上面前那雙深墨色的眼睛,裏面湧動着令她難以相信的情緒。

她只匆匆看了一眼,就飛快地低下頭,不肯再面對。

江尋澈也捕捉到女孩的躲閃,心裏一沉,卻什麽都沒說,叫來手下給她包紮,去她家的小屋裏把阿萍和行李接過來。

回憶過去,他不得不承認,從飛雲樓那次開始,他對女孩是徹頭徹尾的交易和利用。

而眼下,他能做的,也就是一點一點、不求回報地彌補。

哪怕她不相信,也不領情,他也依舊心甘情願。

從彬州返程的時候,蘇栖禾的案子已經傳遍了全城。

連帶着秦王殿下沖冠一怒為紅顏、甘願公然違抗父皇旨意、命令手下攻擊禦林軍的事,也一并流傳了出去。

眼看着女孩的名聲就要朝着禍水的方向狂奔而去,江尋澈最先做出反應,叫來手下的黨羽和幕僚,要他們幫着澄清。

座下一個年輕學士猶豫半晌,問道:

“殿下,敢問臣下們該如何澄清此事?因為蘇小姐确實是蒙您相救......”

“但并不是因為她與我那些所謂的、無中生有的緋聞。”

江尋澈面無表情地坐在書案後面,提筆寫着什麽東西,聲音是平直但堅定的宣告語氣,聽不出情緒。

“事實上,她進京之後,也沒有住在王府裏。”

她不願留在他身邊,他們之間也沒有任何令人想入非非的關系。

女孩若是為此再背上什麽狐貍精的罵名,可就太不該了。

坐着他的車進京之後,蘇栖禾最終選擇去了玉安書院,就在他之前挑好的那個小院裏。

當然,只是因為那裏确實安靜得與世無争,讓阿萍和她都不會被流言蜚語所打擾,僅此而已,與王爺本人無關。

那年輕學士腦子轉過彎來,意識到話裏隐藏的事實,眉毛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張着嘴,半天沒說出話來。

沒說出來也是正常的,難道要他一拍大腿,驚訝道,原來蘇栖禾沒有心悅于您,不是您的情人,也不願意留在您身邊。

接着還能再反問一句,那王爺您為何還要保她,甚至不惜與元熙帝對峙?

再能言善辯的人,也沒辦法把這些話當着王爺的面說出口,但是,腦海裏的想法會從眼神裏流淌出來。

在場的都是人精,很快陸陸續續反應了過來,頓時,大家看着秦王的目光都多了幾分複雜。

有的是意外,有的是好奇,有的甚至是不忍。

這些眼神齊刷刷地将一個事實攤開在江尋澈面前:她不喜歡你。

甚至......說不定還恨你。

一句話,短短幾個字,落在他的腦海裏,卻好像燒紅的針紮穿心坎,看上去還保持着平靜,內裏早已千瘡百孔,血肉模糊。

他面無表情地翻過一頁書,動作有些大,紙張被翻出“嘩啦”一聲脆響。

終于等到衆人都領命退下之後,秦王站起身目送下屬們離開,颀長的身影突然晃了晃,扶着桌子才勉強站穩,極輕地嘆息裏一聲。

他什麽時候淪落到要別人來同情了?

難堪,滞澀,但又沒法反駁。

他本想橫下心來解釋一句,就說自己只是行了義舉、救了故人一命,不讓自己的母妃随意構陷民女而已。

但就連這搖搖欲墜的貧瘠證詞,自己都沒辦法宣之于口。

畢竟大家都是在用眼神無聲地訴說着想法,他若主動開口找補,反倒顯得此地無銀。

為了挽救蘇栖禾的名聲,他需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是他求而不得。

南風從大門穿過長廊走進來,雙手捧着一份金色的長卷,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嚴肅沉重。

“殿下,是皇上的诏文。”

終于來了。江尋澈擡起頭,瞳孔一沉。

過去身為輔政王爺,皇城文華殿內的那些公文,也就是元熙帝的旨意,要想傳達給他,是無需走聖旨和诏書的形式的,直接寫一封密信即可。

現在父皇終于對他拿出了冷冰冰的官方樣子。

所以,不用等随侍展開書卷,他大概已經猜到了裏面的內容:徹頭徹尾的控訴。

公然質疑元熙帝的判斷,為蘇栖禾辯護,窩藏罪犯,違抗聖旨,攻擊禦林軍。

一樁比一樁嚴重。

裏面寫道,出于父子情分,皇上才肯多等半日,到明天上早朝的時候,秦王勢必要在百官面前給個說法。

如果給不出來,那也......別怪父皇鐵面無私。

所謂鐵面無私,大概是說他要當庭被押走下獄吧。

從此留在不見天日的牢底,被囚禁至死,失去自由,所有野心和雄才大略都化為烏有。

不知道李貴妃得知了這消息,會是什麽表情,估計會很精彩。

擰巴了大半輩子,動用《江月》來害一個無辜的女孩,想要除掉兒子的軟肋,卻沒想到江尋澈願意為蘇栖禾做到這一步。

如果苦心積攢的權勢都沒有了,當太後的希望也徹底破滅了,她應該會立起雙眉、氣急敗壞吧。

日頭逐漸西移,江尋澈靠在書房的陰影裏,輕輕笑了一下。

南風的臉色蒼白一片,“殿下,請問我們該如何做?”

這是年輕人跟随王爺以來,他們面臨的最大的危險,甚至幾乎是一條死路。

在随侍擔憂的目光中,秦王殿下眼眸微阖,沒有回答問題,而是說:“蘇栖禾那邊,都安頓好了嗎,缺什麽東西都可以從王府直接拿。”

南風點了點頭:“管家去看了情況,說還算順利。”

“哦,那就好。”

他的視線重新回到面前的書卷上,“你也去休息吧。”

書卷好像是才從某個櫃子深處拿出來的老物件,紙張泛黃,記錄着不知何時何地的古老秘密。

他修長手指輕輕翻動着,不動聲色,完全看不出明天早上就要被問責的急迫。

南風雖然看不懂,但估摸出自家王爺似乎還有後招,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小夥子心裏稍稍放寬了點,告辭之後,出了書房的門,順着長廊一路往來,路過偏殿的時候,恰好擡頭,只見眼前一片暮色蒼茫,如璞玉渾金,光影從王府紅牆黃瓦的屋檐之下滑落。

現在,正殿的書房裏只剩江尋澈一個人。

孤冷的側影被晚霞映上白牆,好像筆鋒末尾,一抹幹涸殆盡的墨痕。

作者有話說:

終于把更新時間扭回來啦,還是每天的零點七八分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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