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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楊太後道:“暄兒怎麽來了?”

昨日壽宴一整日不見人影,今日早半天就來了?

“朕許久沒來探望母後了,近日母後身體如何?”霍暄說罷,狀似無意地看向對面一群宮人裏屈膝垂首的謝琬琰,忽然道,“這是阿琰?”

楊太後一面咋舌叫的親熱,看來她這當娘的沒賭錯,果然有貓膩,一面驚異道:“暄兒識得謝小姐?哀家昨日宴會上對謝小姐一見如故,今日特把她邀進宮配哀家說說話。”

楊太後說話間雖然自然,但餘嬷嬷卻有幾分尴尬,作為知情人,看着太後面不改色說謊可謂心虛。

但陛下慧眼如炬,焉能看不出太後是裝的?

霍暄順着話往下說道:“母後有所不知,朕和是阿琰是舊識了。”

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眼謝琬琰,卻見她腦袋垂得更低了。

楊太後俨然很感興趣,道:“那可要好好說道說道了。”

“朕八年前于西靜山上救下一小女孩,便是阿琰。”

楊太後了然道:“原來如此。”

原來還有這麽一樁事。

她也聽聞暄兒總是去西靜山上,如此便得了原理,只是八年前阿琰不過堪堪八歲,他就起了龌龊的心思了?

雖說她也知道暄兒脾氣怪,可對一個八歲小女孩起心思,這也太……

楊太後神色幾經變換,身後的餘嬷嬷瞧了忍不住想扶額,太後心裏想什麽臉上都顯示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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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說這些了,阿琰快起來吧。”霍暄吩咐道,“給朕也拿把椅子來。”

宮人搬了把椅子,霍暄示意宮人把椅子放在謝琬琰的椅子旁,兩把椅子只隔了一張小幾,霍暄自然地坐下。

見霍暄就在身旁,謝琬琰不知所措,不知該以何種姿态面對霍暄,也不敢坐下,索性和宮人一齊規規矩矩站在一邊。

“阿琰站在那裏做什麽?坐下。”

楊太後也道:“是啊,哀家和阿琰方才聊得挺開心的,這樣拘束做什麽?剛才說到哪裏了……”

謝琬琰只能硬着頭皮坐下。

霍暄揮手示意身後的宮人将茶水倒上,拿杯盞時無意瞥見小碟子裏的栗子糕,溫和道:“阿琰不把栗子糕吃完了?

謝琬琰立刻拿起碟中的栗子糕咬一口,但栗子糕入口的滋味總不如之前香甜。

霍暄手中茶盞捏緊,嘴唇微抿。

楊太後見謝琬琰糕點吃完了,又道:“哀家這裏新得了幾匹好料子,待到阿琰出宮就一起拿着……”

霍暄道:“料子都是要做成衣裳的,尚衣監的手藝定會比宮外的強不少,母後不如叫尚衣監的人來量量尺寸,做好了衣裳後再送出去。”

“你這倒是提醒哀家了,餘嬷嬷,差人去叫尚衣監的人來。”

霍暄又道:“朕這裏也有一匹雲錦,只是料子顏色太嫩,不适合男子,也不适合母後,一時間也不知道給誰,不如這次一同做成衣裳。”

“成……”

一來二去,尚衣監又來人給謝琬琰量了尺寸,正午的金色日光透過窗棂撒入殿內,午膳已經備好。

楊太後看了一眼霍暄,道:“哀家與阿琰一見如故,喜歡得緊,今日就留阿琰在哀家這裏用午膳。”

一頓午膳用完,又在壽康宮小坐一會,楊太後見謝琬琰僵硬的樣子暗嘆不成,借口身體不适稱要休息。

謝琬琰道:“那便不敢叨擾太後娘娘了。”

“今日是哀家身子不好了。”楊太後道:“哀家一人在後宮孤獨,日後阿琰要時常進宮陪陪哀家,餘嬷嬷,把進宮的牌子拿過來。”

餘嬷嬷拿了紅木托盤,上面赫然放着一枚漆金的宮牌,下面墜着明黃色的流蘇,餘嬷嬷端着托盤行至謝琬琰身前。

謝琬琰行禮接了牌子。

楊太後道:“阿琰不會嫌哀家這老婆子唠叨吧?”

“太後娘娘折煞民女了,能陪太後娘娘解悶是民女的福分。”

雖然心思不純,但楊太後也挺喜歡這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和年輕小姑娘在一處總覺得自己也少了幾歲,又囑咐道:“日後常入宮陪陪哀家。”

“是。”

出了壽康宮正殿,霍暄道:“朕恰好也要去紫宸殿,順路一起走吧?”

謝琬琰走在後面,和徐盛并排。

剛出了壽康宮大門行了一小段距離,沒想到走在前面的霍暄忽然頓住腳步,謝琬琰也立刻停下。

霍暄忽然回首,指着斜前方的四角涼亭對謝琬琰問道:“和朕一起去那裏坐坐?”

宮道兩旁種着好些花,宮道主幹岔出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不遠處就是一座雅致的四角涼亭,涼亭裏擺了一套石質桌凳。

語氣雖為商量,但霍暄已經起步前去,謝琬琰只能跟上,走過小路進了亭子。

金素見小姐進亭子,也要跟上,被徐盛扯了一把,低聲喝斥道:“陛下天威,豈是你能冒犯的?”

霍暄站在亭內并不坐,皺眉瞅了一眼大理石的圓凳,道:“雖為春日了,但天氣尚且還涼着,石質桌椅在外面放久了更涼,朕是男子不怕,但阿琰是女子,當小心些,徐盛,去拿個墊子來。”

謝琬琰心底一暖,哥哥總是如此細致周到,可是……

徐盛把墊子拿來鋪到石凳上就退下,讓小太監把亭子四周的帷幔落下,金素擔憂地看了一眼亭子。

帷幔一落,亭內與亭外瞬間隔絕,方才在壽康宮有太後和宮人在場,可亭內只餘兩人,見霍暄坐下,謝琬琰也規行矩步坐好,卻更不自在了。

雖說在山上二人時常促膝而坐,娓娓而談,可身份轉換後還是第一回這樣面對面坐下。

霍暄一眼看出謝琬琰的局促,道:“阿琰是在生哥哥的氣麽?”

謝琬琰神色認真不摻水分,正色道:“陛下是一國之君,是天下人的君主,陛下此言折煞民女了。”

心有芥蒂只是一小方面,但最重要的是陛下身為一國之君,之前年紀小、不知陛下身份做過逾規越矩的事情,但今後萬萬不能如此。

在這京城裏,規矩大過天,謝家是這樣,皇宮大內更是這樣。

雖然像太後娘娘身處高位卻平易近人,可她卻不能不識身份做出出格的事。

皇宮和京城的水不是她一個失恃的孤女能折騰起的,達官顯貴、皇親國戚們和普通官宦人家尚且有身份的鴻溝,一道溝是無數人努力一輩子甚至幾輩子也難以跨越的。

更遑論堂堂天子和她一個小孤女。

霍暄看着謝琬琰,倏地道:“阿琰是在意哥哥騙了你,所以心裏有疙瘩?”

謝琬琰放在膝蓋上的手指一顫,垂下眸子不作聲。

霍暄望向遠處回憶,感傷道:“當年先帝崩逝,外戚專權,朝局亂象,朕登基後廢了極大力氣肅清朝野,國庫裏一筆筆爛賬,朝堂裏一只只蛀蟲,逆黨又春風吹又生,朕雖是皇帝,但處處暗藏殺機,遭受到的暗殺數不勝數。”

話雖然半真半假,但霍暄語調苦澀,似是在黃連裏泡過。

見霍暄神色露出脆弱,謝琬琰心揪起,擰成一股麻花,以前哥哥說他族內為家産争端不休,他在家族內處境艱難是真的。

想安慰兩句,卻知道朝局不是一個孤女能談論的,張張嘴又把口中的話咽下了。

霍暄神情不明,低聲道:“那日去西靜山是私游,不便暴露身份,于是借了母後的姓和自己的表字,也不算诓騙。此後朝局穩定了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就一直拖到現在,本想等你回京後慢慢向你解釋,可昨日……”

見謝琬琰神色動容,像被說動,霍暄又道:“都說與人相交不辨身份高低貴賤,無論貧賤富貴,身份高低,只論投緣與否。”

謝琬琰:“可……”

可陛下是天子,怎麽能同日而論呢?

話沒說完,就被霍暄打斷道:“朕與阿琰在一處便忘卻了俗事的煩憂,世間能如此投緣的也是不多。”

“朝中處處是虛與委蛇,勾心鬥角,找到一個能談心的人談何容易,難不成就因為朕是皇帝,所以便不配偶有享受輕快日子?”

謝琬琰手掌攥緊,無從反駁,聽了這話心裏難受極了。

霍暄微偏過頭,似乎心灰意冷,眼睛望向旁邊的紗帳,聲音低啞溫和:“這麽多年,人非木石,孰能無心,昔日與阿琰相處的點點滴滴歷歷在目,扪心自問赤誠相待……”

謝琬琰看向霍暄朗如明月的側臉,潤如溫玉的聲音,羞愧如潮湧來。

霍暄長籲一口氣,又偏頭定定望向謝琬琰的眼睛道:“阿琰可知昨日你的舉動,讓哥哥難受了一整日,今日若不是在太後宮中偶然遇見你……都不知要如何解釋了……”

這一番話說得謝琬琰已被濃濃愧色掩埋,眼神躲閃,不敢直視獲霍暄的眼睛,半晌道:“對不起陛下,是民女狹隘了。”

陛下是一國之君,甚至為了這點末微小事專門向自己解釋一番,不值得他這樣。

霍暄面上神采暗去,垂下眼睑,周身籠罩一層不明的傷感,斂手嘆道:“終歸是回不去了,罷了,是哥哥的錯……”

謝琬琰連連擺手,聲音裏也帶了驚慌,急忙道:“不是——是阿琰的錯……哥哥你別生氣,阿琰向你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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