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不死鳥之花(1)

不死鳥之花(1)

途中,紅桫椤醒來,掙紮起來,被艾利克斯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給吓得不敢動彈。

她這才瞧見兩人正維持着一個奇怪的姿勢。

那個看起來養尊處優的小公子靠在那個看起來像差役夥夫的可怕少年肩頭,後者右手包裹着前者握水杯的左手。

另一只手還給他擦汗。

艾利克斯不想給這個囚犯一點眼神,他擔憂地看着英格爾。

英格爾睡暈過去後又在睡夢中無意識呻:吟起來,眉頭緊擰着沒松開過,汗水也随着燒熱越來越多。

這種被噩夢纏身的感覺,艾利克斯最清楚不過。

可他卻什麽也做不了。

杯中的水還在升溫。

而施法的人意識不知道飄到何地去了。

***

英格爾醒來時,感覺身體輕松了很多,完全沒了燒熱的沉重混沌。

他眨了眨眼睛,看清了周圍事物。

他愣住了。

這不是他所在的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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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利克斯也不見了。

【這是哪?難不成又穿越了?我死了?】

雖然很離譜,但他第一想法真的是這樣。

他腦子宕機了兩秒,然後打算先觀察一下自己。

他低頭看手,那雙手很粗糙,都是傷痕和粗繭,但是很幼小而孱弱。

顯然不是英格爾的身體,自然也不是顧疏的。

【……這,可能性變大了。】

英格爾在心底嘆了口氣。

【事情變得更麻煩起來了…】

他可不想在不同的身體裏到處穿梭。

“鏡子…鏡子…沒有…這裏怎麽跟原始人住的地方差不多……”

他拿了火把走到旁邊一個陶制水缸旁邊看清了自己的臉。

一個瘦得皮包骨頭的少年,看樣子在十三四歲,皮膚蒼白,五官立體深刻,雙眸很亮,是如深海幽夜般的藍色,頭發長過肩膀,未加修飾,卻十分順滑,仿佛從硯臺裏倒入水中的一碗墨。

雖然五官完全不像,他的黑發與英格爾的很相似,就連那蒼白如吸血鬼的膚色也如出一轍。

英格爾渾身一個激靈,是身體的下意識反應。

于是他驚訝的看見自己的雙手逐漸被漆黑的鱗片包裹起來,指尖也是尖銳的黑甲。

不止是手,渾身傳遞着酥麻的感覺,胸口腰腹背部都覆蓋了鱗片,背脊上有什麽東西凸出來。還有尾骨處抽出了一條長長的尾巴。

英格爾在裏頭顫栗不已。

他沒想到有一天竟然能體驗到變身成非人的感覺。

然而,令人費解的情況太多了。

他轉頭看清了水中自己目前的模樣——除了臉部,全身漆黑鱗甲包裹另加一條龍尾的怪物。

他深藍的瞳孔猛然緊縮。

他不認得這個人,但他記得這種模樣。

這是東大陸混血魔人的樣子。

***

杯子碎在地上,玻璃四分五裂,英格爾的身體在艾利克斯的雙臂中奮力掙紮。

他的喉嚨擠出痛苦的嘶吼,眼睛卻死死閉着,額頭青筋狂跳,像在同什麽作鬥争,又如跳進地獄油鍋,死命想爬出去的惡鬼。

紅桫椤躺在地上瑟瑟發抖。

艾利克斯使勁在不弄傷英格爾的情況下箍住他的身體。

他一邊止住他的亂動,一邊輕聲在他耳邊道:“沒事了沒事了。”

與此同時,他又想不明白,英格爾為何突然會如此…

這可不是發燒會産生的症狀。

他想到了前幾天英格爾提到的夢游。

這與他隐瞞的事情有關…

***

“啊!”英格爾倒抽一口氣,睜開雙眼。

他想坐起來,肩膀被一雙手狠狠按住。

艾利克斯的聲音在耳邊炸響。

“應!!”

黎明般金色的發絲,曙光般金色的眼眸。

璀璨的光剎那撲進了視野。

英格爾恍惚間将身體放松了下來。

他眼前閃過不同的場景,陷入了混亂。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整理清楚,舔了舔幹澀的嘴唇:“我沒事了…給我一點水。”

似乎兩日高燒将嗓子搞啞了。

艾利克斯清澈的眼眸認真盯着看了他好一會兒,才去取水,他讓他靠在自己懷裏,把杯子送到他嘴邊。

英格爾擡起手,發現指尖在抖,于是徹底癱了下去,任由他喂。

【做夢…】

他起先感到一點可惜。

但後知後覺他意識到,這非常危險的。

他心有餘悸地按着自己心口,翻轉這手掌确認自己是在哪個身體。

“艾利克斯…給我鏡子…”

艾利克斯看了他一會兒,什麽也沒說,給了他一面梳妝鏡。

英格爾看見鏡中他病态的模樣,反而舒了口氣。

【還是人類好啊…我怎麽會夢到這種情況?是因為附身的那個家夥………】

這樣想想,他的确把對方想象成一個黑發藍眼的少年,還是和黑龍混合的魔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他準備先休息一下再考慮怎麽糊弄艾利克斯。

可是當他看向艾利克斯那雙眼睛的時候,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一個良心尚存的人,很難對着這樣一雙幹淨的眼睛說謊。

艾利克斯眼中的擔憂現在還沒有退下去。

英格爾感覺到了一絲紮心,避開了他的視線。

艾利克斯過了好久,把他放在床上:“你再好好休息一天。”

英格爾經此,身心俱疲。

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他們在海濱這個小旅館又待了三天。

在這期間,他們聽紅桫椤分享了一個故事。

那個小女孩曾經是海邊漁夫的女兒。

她一生最大的夢想就是開一家旅館,用父親捕撈來的海産,做一頓可口的飯菜給留駐海濱的旅人。

小女孩很頑皮,曾經被有毒的蛇咬到過,曾經吃下近海森林裏有毒的蘑菇,但她都沒死。

父母将這個歸于她的命數好,對她更加疼惜。

小女孩從不羨慕城堡裏的公主,因為她已經是她父母的珍寶了。

年幼的她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持續一輩子。

有一天,她的父親從海裏歸來,帶來了許多只從未見過的奇形怪狀的花。

父親和別的長輩一樣,都有揀野貨入藥的習慣。

他聽別的漁夫說,這花,曬幹,再研磨成粉,可以治百病,吃完精神百倍。

她的父親那時身體很好,但母親的身體日漸虛弱。

他那個朋友百般向他推薦,于是他也去揀來了那花。

起初他是存疑的,但村裏吃這個花的人越來越多,而且他們看起來都非常快樂,于是他也試了一下。

染病的母親只是輕症,本可以痊愈,吃下花研磨成的粉末,回光返照般好了半天,然後猝死。

那真的是很突然的事情。

那是小女孩還未理解何為去世的時節。

她看着父親日漸頹喪,看着母親仿佛永無止境地深眠不醒。

即使是年幼的她,也明白,她小小的世界正在崩塌。

她在海邊漁村,跟周圍的鄰居都很熟。

村民們好心教她,讓她把這青色的粉末,放到父親的飯菜裏,這樣他就會快樂起來,能再次出海捕魚,再次陪她玩了。

她很開心地照做了。

父親在吃下飯菜的時候的确精神振奮了許多,但表現很奇怪。

明明媽媽在床上睡覺。

父親卻一如往常對着媽媽說話一樣,對着空空的飯桌座位,笑着聊天。

小女孩無視了這個奇怪的場景。

她很高興爸爸終于對她開口了。

她每天都加一點青色粉末在父親飯菜裏,因為好奇,她自己也加了些,但沒有多大影響。

很快,她發現,整個村子的人都越來越少。

曬在沙灘上的漁網也變少了。

村民們不出網打魚,都想着找花。

海邊的村落都掀起一場找花的熱潮。

小女孩并沒有在意,因為她曾經也有一段時間很喜歡找貝殼。

她父親每天還是出去打漁,只是和其他村民交流越來越少了。

小女孩知道,父親很讨厭那種花。于是沒有讓他知道自己的青色粉末是從哪裏來的。

父親越來越喜歡小女孩做的飯菜。

小女孩代替了睡覺的媽媽,每天變着花樣做飯菜給他吃。

過了十幾天,媽媽變得很臭很髒。

小女孩都不敢靠近。

父親卻一如既往,每天坐在床邊和她聊天。

明明她每天給父親做飯菜,父親卻日漸消瘦。

小女孩感覺到不對勁,卻下意識地欺騙自己,以為這樣就能延續自己溫暖的家。

終于,青色粉末用完了。

她想向村民借,卻發現,村民快跑沒了。

剩下的人瘦脫形成了她不認識的樣子。

海崖壁上的胖大叔約翰是教她做菜的人,尤其是海鮮佳肴。

可這次她去見他,他卻像一只包着皮的瘦猴子,一臉驚恐地捧着曬幹的花,把她趕了出去。

能撿到的花越來越少了。

村民們嘗試過種這種花,可是都沒成功。

他們千方百計找這種花,甚至為了争奪大打出手,最後好多人都離開了這個地方。

小女孩本來無所謂,可是她父親很快就出現問題了。

父親一開始眼神渙散,叫着口渴,但是無論喝多少水都不管用。然後他的眼中出現紅血絲,雙手不停地撓着身上的各個部位,用力到劃出血痕。

他開始胡亂地喊名字,一會兒是母親,一會兒是他女兒。

後來,他一邊說着,寶貝女孩,吃椰子,一邊将圓球形的水壺砸到了她的頭上。

小女孩哭着逃跑了。

她不明白為什麽父親要這樣對她。

她不明白父親怎麽了。

她坐在海邊想了一個晚上,得出了自己能夠接受的結論,她的父親生病了。

她頂着紅腫的眼睛和頭上的血回去,打算照顧生病的父親。

回來的時候她看見了她這輩子都忘不了的一幕。

他的父親活生生将自己一只眼睛挖了出來,嘴裏塞着腐爛的母親的骨肉,骨頭穿腸而過,從腹部破出來。

這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難看的死法。

十年後,她再想起那一幕,還是這麽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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