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列車（3）

列車（3）

那天晚上，他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只草原兔，黎明吃着沾着露水的嫩草，在廣闊的草原上跳躍奔跑，一口氣沖上山丘，看見了黎明第一縷光輝———

然後那徐徐升起的太陽，變成了一顆金光閃耀的人頭，那模樣就像…………

“艾利克斯！”

英格爾被吓醒了。

艾利克斯從他對面的座位上滾到了地面上，揉着眼睛醒來：“應？你叫我？”

英格爾擦了把冷汗，把被子疊好，看着外頭天才蒙蒙亮。

車廂裏的貴族們也睡得橫七豎八，打地鋪的也有不少，但人數少了一些。

有些貴族果不其然受不了長途旅行的勞累，中途下車了。

可是他們要從別的領地再回去，還是得做馬車，慢慢悠悠進行長途旅行。不過，起碼如此他們可以掌控路程，每夜都住上旅館。

不在城鎮停留的夜晚，後車廂的人們每夜都跑出來開篝火晚會，對他們來說，幕天為帳，幕地為席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艾利克斯時常混在人群裏面，和他們一起唱歌跳舞，偶爾彈個吉他。

英格爾也時常被拉過去，他只能給他們鼓掌，死不跳舞。

他第一次知道艾利克斯會彈吉他。

不過那東西只是像吉他，是某個民族獨特的撥弦樂器。

首發站上車的人并非全部。也有中途站點上車的人，人多起來又減少，對于享受旅程的人來說，每夜都一如既往的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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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途站經過城市就下去買些吃的東西，買些特産再跑回來。

沿線的風景随着地形地貌天氣氣象的變化，每日都很新鮮。

看風景看得累了就下棋看書閑聊打發時間。

偶爾買杯酒小醉一場。

不知不覺，漫長的車程就迎來了終點。

這是最後一夜，明日便能抵達西部蒙德公爵領地。

滿車的人都還在睡覺，英格爾醒後就睡不着了。

艾利克斯去外面升起篝火，給他燙了一杯茶喝。

“冷嗎？”

英格爾捏了下領口控溫的領針，“我有這個。”

艾利克斯把下巴抵在膝蓋上凝望着火焰。

“蒙德公爵不會反叛，這是肯定的………但是他們也不會站在任何一邊……更不會離開自己所鎮守的領地。”

英格爾聞言，抿了口茶，“你希望他們去東邊？”

“如果可以的話，多一份戰力，多一份希望，死的人就會更少………但是，他們能死守自己的土地已經很不容易了……”

“傾巢之下焉有完卵。”

“啊，你這個比喻非常通俗易懂！”

“嗯……東部如果淪陷，遲早也會攻到西部。哪怕在內陸地帶，他們實力再強，也難以抵抗魔族大軍。事實上他們雖然活了下來，土地和人民損傷也異常慘重………問題在于，他們會不會相信這件事情。”

“我與蒙德公爵在戰場上打交道的次數比較多，是個強大正派的人，騎士團實力也很強。但正是因為太強，他們依賴自己的力量，他們從不相信謠言、奇跡和神話。”

“果然還是得從公爵夫人入手啊……”英格爾喃喃自語道。

“嗯？”

英格爾側過頭問：“你對現任的公爵夫人了解多少？”

“公爵夫人？你是說前任蒙德公爵的繼室夫人？”

“對，目前被稱為紅獅的馴養人的丹姝·蒙德公爵夫人，公爵家兄妹似乎都以她為中心，所以以她為突破口是最上策。”

艾利克斯深深地皺起眉，神色幾經變換，“應，這些消息你從哪裏知道的？預言嗎？”

“不是啊？我是從公爵家族史書裏面………你什麽意思？”英格爾從艾利克斯古怪的神色中察覺到了怪異，急忙問。

艾利克斯帶着這幾天來少有如此鄭重嚴肅的表情說道：“………據我所知，蒙德公爵有兩任夫人，第一任在生下三女後，病逝。第二任繼室把控了家族權柄，交給了長子，然後在長子定親那一日，遇襲身亡，死狀據說慘不忍睹，萊昂公爵上戰場的時候我曾聽他的侍衛提起過，他們母子四人關系曾經非常惡劣，萊昂公爵從來不允許別人在他面前提起她………你是說她現在還活着？”

“………”

一陣惡寒從英格爾腳底沖向天靈蓋。

漫畫中少有描述與主線不相關的劇情。

所以他不知道這一段。

但他萬萬沒想到，歷史不是從他魂穿進入這個身體，也不是從艾利克斯帶着記憶回歸開始改變的。

他們來之前，歷史已經發生了變化！

艾利克斯則盯着英格爾，不放過他任何一個情緒細節。

【是真的不知道……】

他原本以為，英格爾所知的歷史和他所經歷的完全一樣，根據之前的對話，也相當吻合，他從未懷疑過這一點。

可是，如今看來，他看到的“預言”的并非全部。

“你是說，你從史書裏看的？是現在，當下嗎？”

“我在家裏和學校裏的時候看到的。全都記下來了。不會有錯。”英格爾撫摸着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明明控溫魔具在好好的起作用，他卻全身都在發冷。

艾利克斯沉聲道：“……那現在這個丹姝·蒙德是誰？”

***

問完那句話以後，兩人都沉默了。

他們有太多的猜測，不能确認也不敢說出口。

英格爾喝完了茶，走上了山坡，他們一同迎接日出。

列車也準時發車。

英格爾在外頭看了一會兒列車，走進去，卻不坐下來，徘徊了一會兒後，艾利克斯問他：

“你還想去方便嗎？”

英格爾給了他一拳，放棄了猶豫，徑直走向列車控制間。

艾利克斯捂着鼻子跟在他身後，“哦！你想看列車的運作原理，怎麽現在才去啊！我看你第一天就蠢蠢欲動了。”

“我是怕被抓去做苦力！別跟過來！”

“不！”

列車控制室在車頭，門口守着兩個人，與他們說了來意，他們還是面露難色。

艾利克斯指着英格爾道：“我家少爺是南特笛皇家軍政學院的巫師。”

英格爾剜了他一眼。

乘車員對視一眼，進去了一下又出來，恭敬道：“巫師大人請進。”

但是進去第一秒他就後悔了。

首先看到的是五張挂着黑眼圈的巫師齊刷刷轉過頭來盯着他，眼中血絲暴起，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呃………要不我們還是出去吧……”

“親愛的學弟！你來的正是時候！”

英格爾被這個如同舞臺劇演員一般浮誇的臺詞吓到了，渾身起雞皮疙瘩。

最後轉身的是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巫師。

暗金色的長發垂在肩頭，睫毛一看就拿刷子刷過，雙眸呈現翡翠色，按理說這個男人五官肯定不賴，但那妝容分外妖豔，眼影拉長，是濃濃的銀色的，薄唇塗成大紅。

再加上衣服滿是花裏胡哨的斑紋，一眼望去，像極了一只開屏求偶的公孔雀。

他的身高很高，四只修長，一伸手就将門口地英格爾拽到懷裏。

“公孔雀”的眼底下也有濃濃的黑眼圈，但和其他五個生不如死的巫師比起來，他仿佛熬夜蹦迪上頭了。

【這一個個，看起來下一秒就得猝死………】

這趟列車的安全性甚為擔憂。

“來來來！你也是好奇這個過來的吧！”

英格爾瞟了一眼旁邊五個魂飛天外的巫師，懷疑這一個個都是因此而被騙進來的。

“哎呀，別看他們！他們都是我從研究院帶過來的徒弟！都不中用！”

英格爾看他應該是研究院的巫師，于是出于禮貌問了句：“請問您是？”

“啊啊啊！是我太激動了！忘了和你說我的名字了！我叫瑪帝瑪拉·傑克斯特，是艾特洛號的首席設計師。”

英格爾的眼神一下子就變了。

這可是個大人物啊。

倒不是說這個人在漫畫中占了什麽位置，這個人在漫畫中壓根沒出現過。

但他在打聽研究院的時候，這個名字都聽爛了，這個人是研究院最天才的機械工程巫師，也是發明出列車的人。

在這個時代發明出劃時代産品的人都值得敬佩。

英格爾恭敬回道：“老師請叫我應吧。”

“叫什麽老師！叫前輩！或者學長都行，你看我還這麽年輕美貌！老師總感覺像是長着白胡子地那些個教授的稱呼。”瑪帝瑪拉對他明送了個秋波，聲音詭異的嬌俏活潑。

英格爾打了個寒顫，躲過了這個電眼攻擊。

【如果我沒記錯，這位今年應該已經39歲了………看起來也才三十歲左右……太可怕了】

瑪帝瑪拉自來熟地攬住英格爾的肩膀：“小學弟，從你上車的時候我就感知到你了，你的魔力很多啊。”

英格爾抖了兩下，勉強笑道：“前輩可是8級巫師，別取笑我了。”

“哦？”瑪帝瑪拉雙眼一亮，按住英格爾肩膀的雙手緊了一些。

後面的弟子們瞬間站了起來。

“老師！您突破了？！”

英格爾臉上挂了一滴冷汗。

【糟了……】

瑪帝瑪拉揮了揮手：“你們坐着好好休息！要不躺着也行，別一驚一乍！不過就是突破了8級而已嘛！”

英格爾暗自舒了一口氣：“………”

然而，瑪帝瑪拉湊到他耳邊：“小學弟，我知道你似乎不願意暴露你的巫師能力，但你會使用探測，難道我不會嗎？”

英格爾：“…………”

他現在就是非常後悔。

“每個巫師都要定期檢測自己的等級，然而登記注冊，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至今沒有登記，而且你還是皇家軍政學院的巫師，乘車員和我說你是涅卡家的二公子，所以應該也不是間諜之類的，我就不會多追究啦……”

【不過除了碧錫那個小怪物之外，還是第一次見十五歲就達到四級的巫師，魔力甚至超過了這個範疇………】

這些話被他放在了心裏沒說出口。

英格爾的心情如同坐過山車一般，極速上升又墜落。

他緩了一會兒，終于有時間看控制室內的構造。

與他所知的近現代的精密複雜的機械儀器不同，也沒有燒煤的車間。

控制室內只有幾個座位，一個巨大的拉杆，一個玻璃儲箱。

腳踩地地面上刻着精密複雜的魔咒法陣，魔力回路一直延伸到拉杆上頭。

英格爾問道：“驅動列車的主魔法式是哪些呢？”

瑪帝瑪拉微笑着念了一連串神語魔咒。

英格爾自動在腦內翻譯出來：“［旋轉］［加速］［恒溫］［固化］［修複］”

英格爾急忙道：“為什麽是旋轉呢？”

瑪帝瑪拉臉上也洋溢着熱情，他從懷中取出了列車設計圖紙，看起來有些泛黃，顯然被磨損了多次，但可以看出不是原稿紙，已經是謄抄在精裝羊皮紙上的了。

英格爾仔細地琢磨了一遍，眼睛也閃過幾絲異彩。

蒸汽機車是靠燃燒煤炭蒸發水汽進行活塞運動連軸轉動輪子的，熱能轉化成機械做功其中的能量損耗也很大，也會産生有害廢煙。

但儲能魔石是個幹淨的能源礦石。

原本他所設想的是懸浮和加速，但懸浮和加速在如此大體積的列車持續長途運輸之下太消耗魔力和人力，自然也不可能。

但這列車只用了最簡單的轉輪設計，通過對最前面那根主圓杆持續施加旋轉和加速的魔法，第一對輪子連軸帶動後面的輪子旋轉，這樣就可以取得最高的效率。

又因為長時間轉動導致高溫和磨損，所以施加恒溫、固化、修複來維持機械運轉。

幾個巫師的魔力自然不可能長時間維持列車運轉，但是那一箱的魔石就是能源，通過法陣轉化并利用魔石裏的魔力來維持列車的勻速運動。

“雖然已經能發動了，實驗和首發也很成功，但就是列車運行需要巫師輪換交替，在彎道和上下坡以及變道的時候需要對控制杆進行操控，提前控制魔力輸入量改變速度………”

瑪帝瑪拉說起來就滔滔不絕，即便黑眼圈那麽重。

英格爾湊過去看他控制的方法。

“這邊有一個刻度表對不對？把拉杆往前推，同時控制魔力輸出，順着魔力回路激活法陣，玻璃柱裏的光往上跑的時候，後面的标度條就會被光照亮，上面刻着速度，由白到紅，速度依次升高，本列車的時速最高可以達到100公裏。”

“這要求很精确的魔力控制力。”

英格爾驚訝的掃了一圈。

也就是說在座的半死不活的巫師們全都是此方面的佼佼者。

瑪帝瑪拉驕傲的仰首：“那是自然，若操作不到位是要人命的，我才不會帶過來。”

“你知道如何改變方向嗎？”

“切軌變道。”

“哦！你竟然知道！”

“這是魔力礦石的儲蓄箱對嗎？”

英格爾看見下方刻着能量轉換的法陣，但比起這個，礦石本身卻很粗糙。

“為什麽不把礦石打磨成規整的形狀，比如圓柱形，長方體之類的，這樣與法陣的接觸面積也大，轉化效率會更高，還有這個法陣面積其實可以小一點，弄多一點，這樣一整箱………啊抱歉，我有點多嘴了……”

英格爾說上頭了突然意識到，住了嘴。

瑪帝瑪拉卻聽了進去，皺着眉頭思考了一會兒，啪地一拍手：“女神在上！我怎麽沒想到這些！”

他急急忙忙走過去：“原本我以為這只不過是能源礦石，稍微随意一點也沒關系……但是速度時常有微弱變化還和魔石能量轉化效率有關！”

瑪帝瑪拉高興得把英格爾抱了起來，“好學弟！你有什麽問題！有什麽建議只管說！”

英格爾尴尬地臉紅了。

艾利克斯很想把他拉出去，但沒動手。

【他的表情和成功施展那兩個廣域魔法的樣子差不多……】

英格爾下來了，還是忍不住道：“防止脫軌的保護法陣呢？”

“刻在玻璃上，是停止的法陣，發動也不到一秒。”

“這麽快的速度，驟然停止會導致慣性俯沖，乘客都會有危險，最好在每個座位上施加保護裝置，要不然每個車廂……不應該立即停止，而是多層減速……”

“好主意！為了不消耗多餘魔力可以制作一個應急激發的機制。”

……

後面幾個巫師看着他們老師和一個少年巫師熱火朝天地讨論一些他們逐漸聽不懂的東西，集體風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