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薩蘭布拉的風雪(5)
薩蘭布拉的風雪(5)
第二日,中午,天氣陰沉,飄着細雪。
震耳欲聾的吼聲沖上天際,直傳到了宮殿裏。
妮妮芙掀開一絲簾隙,遙遙望見了街道上擁擠洶湧的人潮。
那是由民衆組成的游行隊伍,能在宮殿看到,說明已經進入到了上城區的貴族街區。
英格爾合上《資本的一生》,他在這半天內大致看了一下其他薩蘭布拉國內流傳的雜志文章,他發現只有埃裏克給他的這本直指實質,有一讀的價值。
他之前路上也有讀,慢慢地看,今天剛好讀完了。
“我們出發去看看情況吧。”
艾利克斯早已準備好,握住他手腕。
女工透過廚房窗子看見人潮,她低頭刷碗:“女神在上,這些男人在幹什麽?他們都不工作了嗎?”
另外一個女工說:“指不定我老公也在裏面呢,他昨天說他們工廠的工人全都罷工了。”
“那他們工資怎麽辦?”
“本來就很少,能怎麽辦?”
“為了籌備春日節,好多人都餓着肚子交稅交糧,氣不過的人總有很多,我早就聽見我鄰居們湊成一桌罵皇帝了。”
“罵了這麽多年也不見得有什麽成果,之前的反叛不也是被鎮壓了嗎?”
“可我這次沒見到有人來阻止這些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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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看看。”
女工擦開玻璃上的水霧,看清了外頭。
人們舉着牌子和旗子,扯開嗓子吼:
“皇帝滾下臺!”
“人民的政府!人民的議院!”
“我們要面包!我們要工資!”
“勞動法!一紙空文!貴族議院滾下臺!”
“廢除奴隸制!還我們土地!”
都是些鮮明簡潔,大部分民衆都能看得懂聽得懂的口號。
有些人眼睛充斥着紅血絲,帶着哭腔嘶吼。
有的人抱着只剩骨頭的孩子走上街。
有的人放下手套舉起牌子加入人群。
女工看着看着,回想起家裏艱難維系的生活,不自覺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她每天都在幹活,三分之二給了工作,剩下三分之一給了家庭和孩子。
她的手皲裂了,臉被蒸汽熏得通紅,她沒有時間再能擠出來了,可為什麽她和她的孩子還吃不飽呢?
今天沒人來吃東西了,她倒是難得輕松一點。
“看什麽看!別以為外頭鬧成那樣就能夠偷懶!小心我扣你們工資!”
熟悉的罵聲和盤子砸到頭上,女工們趕緊噤聲。
店主罵了幾句又出去,牙齒咯吱咯吱啃着指甲,一臉陰沉不定地抖着腳坐在空蕩蕩的店鋪裏頭。
他還記得之前幾次農奴反叛,他的店鋪被一群人輪着砸了好幾次。
到最後人都被抓了,他卻沒得到賠償,修了一大筆錢。
“這群畜牲,叫什麽叫!”
他咬牙切齒的恨聲道。
他眯起眼睛,看見外頭人群旁邊,有一些警衛甩着帽子吹口哨看熱鬧。
“*薩蘭布拉髒話**一串粗話*那群肉條幹什麽吃的!拿着給他們的稅就這麽幹事!”
當然,他罵雖罵,卻沒膽子在這個時候出去,轉而把大門外鐵簾刷地拽了下來。
警衛們都是一些等級很低,或者根本沒有魔力的普通人。不,能當上警衛,他們都不算普通民衆。
他們舉着杯子,一邊看熱鬧一邊起哄。把仇恨的視線當做佐料笑哈哈地喂酒。
剛入隊的新人還是有些不放心,忐忑道:“這情況不太妙吧?”
“又不是第一次了。你見哪次他們能好好回去?”
“是啊!只要北風騎士在,那些賤奴和賤工能鬧出什麽大亂子。”
“還不是一批批被關進監獄。”
“*粗口*,監獄都要關不下了!這些人是不是想蹭監獄吃喝啊?想白吃白喝呸!就該砍了一了百了。”
新人顫顫巍巍喝了一口熱酒,“可是……北風騎士現在在哪呢?”
“誰知道?很快就來了吧。”
“反正鬧騰不了幾天。”
“你看他們,一個個喊得比誰都大聲,卻一個屁都不敢動哈哈h哈哈哈。”
“有毛病,在春日節搞事情,好心情都敗光了。”
新人喝完了手中的酒,卻下定了決心,要回家一趟。
各國使臣住的宮殿。
*“情況有些不太好,你現在立刻出發通知…………”
*“笑死了,前腳那些蛀蟲剛從這裏出去,外頭就鬧起來了,這個國家是不是盛産蠢豬?明明最出名的是肉兔臘腸……對了寫信回去通知皇女殿下。”
*“哈哈哈不過就憑這速度,估計傳過去的時候事情已經結束了。”
“不好意思了,我昨日收到國內的信件,讓我趕緊回去處理一點事情,我今天就走了,您也不必挽留了,春日節的禮物已經送到,缺我一個沒什麽。”
“诶!诶!晚上就是宴會了!何必現在回去!”
*“留在這裏才能搶到新聞啊,總感覺有大事要發生!”
英格爾和艾利克斯挂着隐身法陣到處跑,當然沒去有巫師的地方,最終只發現了一些北風騎士的常年輪駐隊,還是沒有發現類似領袖的人物,果然藏得很好。
他倒是在人群中發現了一些僞裝成民衆的騎士。
而這一天街道上雖混亂,但大多數民衆并沒有付諸暴力。
對此,貴族們要麽習以為常因而置若罔聞,要麽明知而置之不理。
他們以為這次革命也會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樣。
大概也有人通知皇帝,只是沒人理會。議院出來解釋一句的心思都沒有。
然而,11月13日,到下午,首都各地區上街游行的人數粗略估計已經有十萬。
這麽多的人還維持着秩序,不動手,是一件極其可怕的事情。
英格爾和艾利克斯攜手站在人潮邊上,沒有一個人看得見他們,他們卻目睹了這個國家轉折性革命的開端。
兩人都靜靜地觀察着這一切,沒有道出任何評價。
他們看見歷史和時代的車輪,碾着每個人的背脊緩緩路過。
11月13日晚,春宮裏燈火通明,裏頭的人歡慶春日将至。
11月14日,加入游行隊伍的人數激增近二十萬。
11月15日,大部分工廠陷入停工狀态。
11月16日,游行的人數增加至近三十萬,其中部分與警衛起了沖突,有些開始沖入大貴族的府邸打砸,與貴族私人騎士發生沖突,開始發生流血事件。
下午,游行人數大致超出了四十萬,有些人趁亂打砸店鋪,貴族店鋪被砸,人被抓,一些小店主為了自保臨陣倒戈,表明站在人民這邊的立場。有些工廠也被砸了,一些貴族為了保命,散盡糧食財務。一些貴族終于開始收拾包袱逃跑。還有一些待在有北風騎士護衛的春宮裏面,等待着這些愚蠢的暴民被抓起來。
士兵和警衛開始采用武力鎮壓反抗的民衆,抓了一些人。
他們以為這樣就能起到殺雞儆猴的效果。
11月17日,街道上仍舊人山人海。一部分士兵和警衛的槍口對準了自己人,高喊起,“我們要保護同胞而不是惡政。”
直至這天上午,北風騎士主軍團還是沒有出現。
春宮裏,善普希斯·薩蘭布拉正被一個看上去很年幼的侍女揉按着太陽穴,喝着醒酒茶。
“陛陛陛下……外面的情況真的不太好……那些暴民都聚集到了春宮門口了……您去看一眼吧!”
善普希斯随手扯了一個罐子扔到秘書官頭上。
“吵什麽吵!我還沒睡醒呢!暴民天天在吵,我看得過來嗎?叫安烈農把他們全抓回來殺了!”
秘書官捂着頭站起來,“可是北風騎士團長不見了,哪裏都聯系不到他………”
或許是醒酒茶起作用了,宮殿門口的吼聲穿透了厚厚宮牆,紮入耳中。
“狗皇帝!滾下來!”
“那些議員呢?!”
“把門撞開!”
“我們大家在外面挨餓!你們卻在裏面吃東西!憑什麽!”
善普希斯皺眉甩開了侍女站起來,走到窗邊。
原本輪值駐守在門口的北風騎士看着暴民齊心協力試圖撞開宮門,爬入宮牆,視若無睹,像座真正的雕像一樣,直直伫立。
皇帝伸手把窗邊擱着的古董瓶子給砸碎了。
侍從跪了一地。
突然門口的人安靜下來。
一群銀铠的騎士,騎着壯碩的戰馬,穿過人群,擁擠的人群不約而同給他們分開一條道。
領頭的斷眉男人,正是北風騎士團長安烈農·娜布其。
他面無表情穿行過人群。
每個人都認得他,每個人都懼怕他,每個人也都敬畏他。
安烈農一下馬,門口的騎士就給他開了門,同他一起進來的只有特爾斯一個人。
安烈農擡頭看了一眼,那眼中赤:裸裸寫着挑釁和宣判。
皇帝退了一步。
安烈農身後跟随的一大隊騎士列隊,将民衆攔在門外。
剛剛還要撞門的人群一步都不敢動,眼睜睜看着他一個人走了進去。
艾利克斯放下簾子,“人進來了。”
英格爾點了頭,牽起烏瑞的手,烏瑞牽着謝麗爾,他們三人在魔法之光的沐浴下消失在原地。
三個人出現在宮牆外頭,英格爾用懸浮的魔法讓三個人飄在離兩人較遠的地方。
剛好是八級騎士領域之外,但能看到他的距離。
英格爾要同時長時間維持着隔音、隐形、懸浮三個魔法,額頭上開始下冷汗。
盡管如此還是有被發現的危險。
烏瑞和謝麗爾也緊緊握住彼此的手不敢松開,嘴鎖得緊緊地。
安烈農沒有解佩劍,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了皇帝寝宮。
他冷笑着掃了眼旁邊兩個瑟瑟發抖的貴族騎士,踹開了門。
“安烈農!你在做什麽!還不快去把這些暴民逮捕了!”
安烈農看見了皇帝顫抖的指尖,他從容地抽出劍,旁邊的侍從們早就趴地上了,他笑道:“陛下——也不知道您是真蠢還是假蠢,至少您死前聰明了一次,不是嗎?”
特爾斯靜靜地把劍擡起,問道:“你把那些孩子關在哪裏?”
善普希斯突然瘋癫地吼道:“你們都想拿走我的東西!”
他說完,以這輩子最迅速的動作打開了窗戶。
安烈農一只手就把他摔在地上,他揮劍剁下了皇帝的兩條腿,抓着領子提在手裏。
早被酒色榨幹了身體的皇帝連血肉都少得可憐。
他的眼睛突出來,安烈農在他慘叫之前挑掉了他的舌頭。
“沒意思。”安烈農卡着善普希斯的脖子,低壓着嗓子道:“你知道我想了多少次這個場景嗎?”
“我很失望。”
“我現在……很生氣,你知道嗎?我想罵以前的我自己,死守着那一點騎士精神到底在做什麽!”
侍女擡起頭,瞄了一眼,忍不住嘴角輕輕擡起。
這一刻,爽快勝過了恐懼。
安烈農歪了歪頭,“我就說用不着你吧,去,通知他們放人進來,你自己想找誰就去找,等會要出現在處刑臺。”
特爾斯點頭,來到窗邊,高喊:“放進來!”
門口的騎士擡頭看見他們的身影,互相确認,将大門打開了。
第一次面對他們敞開的大門,民衆反而停住了腳步。
他們互相推阻,交換着視線,偷瞄騎士表情。
門口的騎士一如既往,完成了命令就如同雕塑,紋絲不動,表情都沒有一絲一毫變化。
“怕什麽!一起沖進去!”
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聲。
浪潮吞噬了華麗的宮門,鑽入常年空蕩的皇宮。
雪大起來了,風裹着雪花,融化在人們滾燙熱烈的面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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