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不死的巫師(8)

不死的巫師(8)

傑森看見英格爾英格爾手臂的小傷口,吓了一跳,“少爺,您什麽時候弄傷的?”

英格爾看着手臂笑了笑:“不小心被爪子撓的。”

傑森拿手帕給他包紮傷口。

英格爾把貓抱起來,翻開爪子,原本上面的傷口沒了。

傑森趕緊把貓抱走:“您可快別碰了,這些野貓脾氣差,還需要教一段時間。”

英格爾不置可否地擺弄手上的木質玩偶。

他低聲喃喃道:“原來,傷口的确可以轉移,但是只能從一個生命轉移到另一個生命上。”

傑森沒聽清,問了一句:“您說什麽?”

“沒事。”

艾列娜不怕失敗,不怕挨揍。

一個人不是從一出生就會打架的。

在一個孩子年幼的時候,打不過成年人,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她弱小的時候就經常挨揍。

有些人面對毆打,會很害怕地蜷縮起身子,而艾列娜會打回去,哪怕打不過,哪怕會挨更多的揍,她每一次都會打回去,這就是她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

因為她看了太多,那些選擇忍受和躲避的人,會永遠挨揍,如果沒有別人的幫助,就會在世界的某個角落一無是處地死去。

她不是無謂地抗争,有時候也會逃跑,但那是積蓄更多的力量,反擊的力量。

只要她死不了,她就會一遍又一遍地站起來,然後變強。

她不擇手段地變強,終于有一天,作為一個孩子,也能把成年人揍得滿地找牙。

然後,把更多的人揍得滿地找牙。

但她不收集牙齒,她讨厭記住自己揍過的無名之輩。

但她記得一個人。

她小時候曾經有一個朋友。

那個朋友和她完全相反。

他弱小,且柔弱,也會抗争,他的抗争是無力的。

他常說,“我不會變成我最讨厭的那一種人。”

艾列娜就故意說:“我也是你讨厭的那一種人。”

“我讨厭你的做法,但不讨厭你這個人。”

“我讨厭你的做法,也讨厭你這個人。”

他于是就笑道:“即便說着很讨厭,但你不會打我啊?”

艾列娜揚了揚拳頭:“你怎麽知道我不會?”

他就說:“要是你會打我,一開始就不會救下我了。”

艾列娜撇了撇嘴:“我救的人可不少,但和我做朋友的就你一個。”

他們都害怕她,怕被她打。她能打那些人自然也敢把拳頭揮向他們,這是理所當然的想法。但她不在乎,依舊是救想救的人,揍想揍的人,只要足夠強大,沒什麽做不到的。

當然也有想做她小弟的寄生蟲,只想阿谀奉承,受她保護,狐假虎威再去欺負別人,她全踹走了。

他說:“你救了我的命,我很感謝你。你願意當我這樣的人的朋友,我更歡喜。”

艾列娜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比揍別人要高興一點。

但她還是想訓練他弱不拉幾的胳膊腿。

“你這樣自己不變強,就永遠沒辦法說服別人啊,有些人,不揍老實就不會聽人話的。”

他卻說:“拳頭不是變強的唯一途徑。最先惱羞成怒的人是因為他知道自己不占理,即便打贏了,還是輸了。”

艾列娜哼了一聲:“讓這些狗崽子閉嘴的最好方法就是拳頭。”

“事實上我說的話,你就會認真地聽,可我拳頭也不比你大。艾列娜,在這個世界上,你一定會遇到拳頭不厲害,但也十分強大的人,強大的方式從來就不止一種。”

“一個人的強大也終究是有限度的,你對強大的渴望來自于你的不安,你事事都不願意依賴別人,總想着自己解決、承擔、抗争,但終有一天你也會得到別人的幫助,你會學會相信別人。”

她這個弱小的朋友,那短暫的一生,還有那微不足道的死,仿佛全盤否定了他堅持到底的原則。

那個朋友,勇敢且愚蠢。

他會因為對方侮辱了他唯一的朋友而怒不可遏,自己被如何揍都不願意付諸暴力的他,會為朋友揮出拳頭。

但是沒有力量,死了也是理所當然。

而艾列娜比那些人強,那些人死在她手下也是理所當然。

“我有一個朋友,他很弱小也很善良,他想和別人講道理,別人用拳頭把他打死了,自那之後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人與人之間如果想要對等地交談,就必須擁有對等的力量,只想靠一張嘴說服對方是傻子做的事。而強大的人永遠不會去站在弱小者的立場去思考,承擔後果的永遠是弱小之人。”

“即便我讨厭戰争,戰争也不可能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因為無法交談的人,立場和道路想悖的人,渴望戰争和暴力的人,一定存在。我如果想要貫徹我自身的立場,必須變得比誰都強,這樣他們才會聽我的。不好好聽話,打到他們聽話就行了。”

不知道是什麽時間,什麽場景,長大後的艾列娜對一個人這樣說着。

在夕陽下,那人一頭金發也在閃爍着耀眼的黎明般的光芒。

“那只是單純的暴力而已。”他說。

艾列娜笑道:“如果我比你弱,我連好好地站在這裏讓你聽我說一句話的資格都沒有,反之亦然。”

“你的手中也握着武器,武器是用來殺人的,你卻用他來救人。暴力為什麽不可以?我有自己的方式去用這個力量。只要強到能夠不殺死人就讓人屈服即可。而且你也知道,有些人是的确不應該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他們活着就給更多的人造成傷害,所以才有監獄和死刑,維持社會秩序的機構是為了保護而存在的,但仍舊不能改變他們是暴力機關的事實。更別說他們比起保護人民,往往更多情況下選擇了保護政權,這就是人類。”

那個人沉默了半晌,“那你怎麽保證,你自己的判斷永遠是對的呢?”

艾列娜諷刺地笑了一下:“這個問題,你也可以問問你自己。人是複雜的。但是我沒必要去詢問別人的标準,我只相信自己的立場和判斷,無論是對是錯,都會在碰撞中得到答案,比起軟綿綿的話語,這樣明顯更快捷有力。如果你覺得我做錯了,你可以戰勝我然後用事實讓我屈服。”

那人道:“你很強,但我不會一直輸給你。”

艾列娜看着他,微微一笑:“你和我小時候的那位朋友不一樣,他的善良是無力的。你有實踐你信念的勇氣和能力。”

他道:“不,我始終不認為只有武力強大的人的善良才算真正的善,世間也絕不只有一種強大。”

艾列娜笑道:“你和我朋友會說一樣的話,那就希望你能向我證明這一點。”

後來……

後來如何了?

艾列娜想看到後續。

想看到這個人的臉。

她能清晰的記起小時候朋友的臉,卻記不得之後和她聊天的那個人的臉。

仿佛是久遠的過去,又像是渺茫的未來。

艾列娜從夢中醒來,睜開了眼睛。

胸腔吸入的空氣有些冰冷,卻令人清醒。

她記得……對,她記得自己快死了,不……是真的已經死了。

身體的劇烈疼痛之後是麻木,呼吸漸漸困難,腦子一團漿糊,然後感覺到生命被抽走的真實。

最後失去了所有知覺,跌入黑暗。

她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但最後只記得幾句話。

艾列娜撐起身子,張開合攏手指,身子沒感覺到什麽不适,手腕上是厚重的枷鎖和鐵鏈,這東西,真是久違了。

她擡頭第一眼看見了被鎖在一邊的維羅妮卡。

維羅妮卡的眼神有些奇怪。

她這段時間熟悉的維羅妮卡,情感如同大型魔獸,幹脆直白。

她從未在她眼中見過這麽複雜地神情,仿佛長出了人類的腦子。

那個維羅妮卡?

艾列娜偏過頭看向身邊。

身邊躺着一個人。

她這些天一直心心念念欲除之而後快的人。

英格爾·涅卡,不死的巫師,在戰場上的勁敵,他就躺在她旁邊。

即便鎖鏈将她鎖在了床上,即便是絕緣石鎖鏈,只要她想,她有很多方法殺死這個近在咫尺的巫師。

他們到底怎麽想的?

艾列娜出于戰鬥的本能把手放在了英格爾的脖子邊上。

那鎖鏈長度竟然還能讓她夠到他。

身邊甚至沒有一個守着的人。

艾列娜輕輕碰到了英格爾脖頸的皮膚。

她愣住了。

一片冰冷,不是活人的皮膚。

他血管裏的血液已經不再流動,那顆心髒已經停止跳動。

他死了。

是啊,所以沒必要擔心一個死人再被殺死一次。

艾列娜有些恍惚地看着這個人的屍體。

她難以相信這個人就這麽死了。

然後她想起,他是能夠複活的,雖然不知道是幾次。

她掀開蓋着他身體的白布,瞳孔驀然收縮。

她有些難以去承認所見的事實。

腰腹的穿刺傷,還有胸口的貫穿傷,都是致命傷,內髒被捅得破碎,她仍清晰地記得那種觸感。

這是高嶺士給她的見面禮,她全都記得。

她摸了摸自己的身體,沒有一絲受傷的痕跡。

她不太了解魔法,腦子短暫地停擺了。

她不敢去相信這件事意味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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