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承

承

“你說，如果我把這幅畫送給伊利亞牧師，他會願意跟我出去約會嗎？”比優缇的候選牧師長着一張無愧于他女神的俊俏臉蛋，他的身體也已具有成人之美，行為舉止卻依然如少年一般。

今天是不朽之心拉芙的神誕日，也是祂的愛人比優缇與之共慶的假日。

比優缇的候選牧師會找到時機溜到衆律神殿來找他，但這并不代表他會願意丢下眼前這本難得的古籍，來當對方的戀愛參謀。

候選牧師嘆了一口氣，法師卻裝作沒聽見，繼續研究這個精妙絕倫的轉化儀式。

據說這是衆律最初的祭司，瑰影女士尚為凡間生靈時的手記，法師跟文書員軟磨硬泡了好久，甚至搬出了他的庇護人，她才願意借給他。如今難得假日，他當然要仔細研讀。

他的朋友卻不肯放過他。

卡斯汀将細心裝裱好的畫作猛地放在奧彌西安眼前的古書上，換來了後者略顯驚恐的表情。

“卡斯汀，你已經問過我五次了，我的答案依舊沒有變‘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壓低嗓子的奧彌西安，生怕引起文書員的注意。

他小心地提起畫框的邊緣，放回卡斯汀面前，又反複檢查手底泛黃的書頁，生怕沾了一點顏料。

“你怎麽想的，居然來問我？”他悄悄咕哝道，沒讓卡斯汀聽見。

“真的嗎？我的畫還有什麽進步的空間嗎？”美神信徒真心實意的疑惑換來了幾位衆律信衆的側目。

還有遠處文書員冷淡的凝視。

請保持安靜，否則我會請你出去。奧彌西安能從文書員的眼光裏讀出如此禮貌又不容拒絕的信息。

請馬上告訴我，不然我會一直問到底。他還能從卡斯汀睜大的眼睛裏看出燃燒的藝術熱情。

恐怕到把話說清楚為止，這家夥都不會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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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沒法再看書了。

奧彌西安微微嘆氣，站起身。“你先出去等我，我去還書，我們一會兒邊散步邊說吧。”

“謝謝你，奧彌西安。你果然是我最好的朋友。”露出天真笑容的卡斯汀，引得側目之人紅了臉，但他并不在意，寶貝地抱着他的畫，蹦噠出了圖書室。

奧彌西安開始覺得頭疼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垂着頭走到文書員的面前。準備在這個全圖書館唯一允許說話的地方來一場短暫的演說，試圖在十分鐘以內說明比優缇的藝術激情，以及對她信徒的性格所造成的影響。

出乎他意料的是，文書員看起來并沒有很生氣。這位年長修女注視着卡斯汀的背影，表情有些凝重。

“萊布瑞安修女？”奧彌西安将古書遞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呼喚她。

“啊，孩子，你來還書了。”文書員如夢初醒地接過書，手指輕點書殼，以魔法探測有無損壞的痕跡。

白色的閃光轉瞬即逝，文書員滿意地點點頭。“老因特萊克該讓你去看守他的無窮書庫，那麽我們今天還可以看到會喘氣的古洛斯特人。”

智識之神因特萊克奔赴衆神之宴，古洛斯特人請求為他看守無窮書庫并學習知識，因特萊客欣然應允。卻沒想到他歸來之時，一半書籍有污漬，另一半被損毀，而古洛斯特人卻毫不在乎的樣子。

盛怒之中，這位書籍與智慧的守護者将所有的洛斯特人轉化為靈體，鎖在世界各地的圖書館裏，懲罰他們永生永世替他看護書籍。

文書員萊布瑞安很喜歡這些古老而有警示意味的神話故事，為了能聽懂她的話，奧彌西安特意下了不少功夫。

“您過獎了，倒不如說我是因為害怕被拖去跟洛斯特幽靈做伴才那麽小心呢。”他順利地接上了她的笑話，換來了文書員的些許笑意。

“奧彌西安，你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孩子，但你對世事了解甚少。”年近七十的人類婦人對這個比她要年長二十歲的精靈少年露出慈愛的笑容。“所以這個老太太要給你一些小小的建議。”

“您請說，我在聽着呢。”奧彌西安蹲下身，好與老婦人平視，又側過耳朵，免得老婦人還要費力轉身。

“不不不，不必這麽嚴肅，只是一些老人的閑話。”人類婦人猶豫了片刻，将手放在他的發間，精靈少年棕茶色的頭發總讓她想起一些如煙般消逝的美麗過往。

她沉吟片刻，低聲說道“你比我們都要清楚，人類的時間比想象中要短得多。”

奧彌西安點點頭，他的心靈雖未徹底成熟，但也足夠敏銳。在他來到衆律神殿的十五年間，見過不少嬰兒長成少年，老者邁入墳墓的場景。

奧彌西安最喜歡的一本書裏，也有這樣的情節：歷經艱險終于回到家的精靈在他早已故去的人類愛人墓前哭泣“人類壽命與我之族類相比，有如煙火較于月光，月光尚未褪色，為何煙火已不留一絲痕跡。”

“所以你一定要在煙火還沒有結束前，留住最後的光芒。”不知為何，文書員像是對他施了讀心術，精準地道出了他的想法。

他驚訝地看着她，她卻狡黠地閉上一只眼。“沒看過那本書可稱不上文書員，不知道讀者最喜歡哪本書也不是稱職的文書員。”

奧彌西安不由自主地笑了，他就是很喜歡老婦人這樣的地方。

“你先別笑，你懂我的意思嗎？”老婦人恨鐵不成鋼地輕輕錘了一下他的頭。“瞧這個精靈的空心腦袋。”

她繼續說道“可不能讓……”

“那個比優缇的小子把伊利亞牧師……”奧彌西安能想到她的後半句話，他笑着接上。

“是的，”老婦人表情柔和了不少，她的手松開了奧彌西安的頭發。“原來你明白，我還以為你這腦瓜子裏塞得全是紙，除了卷軸就是書頁。”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心在哪裏。”奧彌西安朝着老婦人認真點頭，過去十五年的時光足以讓他明白什麽是真正的愛。

不是給他留下陰影又試圖封印他記憶的父母。而是像萊布瑞安……和他的心上人一樣的溫情。

“你知道就好，”萊布瑞安修女滿意地點點頭，又覺得放不下心，拉起奧彌西安尖尖的耳朵，對着他小聲說道“今天是拉芙的節日，去買束花吧，伊利亞牧師會喜歡的。”

話畢，萊布瑞安修女又變回了那個嚴肅的文書員，板着臉，揮揮手示意還完書的讀者趕緊離開。

奧彌西安站起身，向萊布瑞安修女低頭行禮告別。

在走出圖書室的一瞬間，他自言自語道“其實我腦子裏面除了紙還有水，魔法藥水。”

文書員的位置上傳來了低低的悶笑聲，奧彌西安也笑着低下了頭。

“我的朋友，你在笑什麽？”候選牧師疑惑地看他一眼，他的臉紅撲撲的，抱在胸口的畫作也不見了。

“沒什麽，你看錯了。”奧彌西安正色，卡斯汀懷疑地朝圖書館門內裏探頭，當然，什麽也沒看到。

“咳”奧彌西安假咳一聲，試圖轉移話題，問起自己從剛剛就有些在意的事情。“卡斯汀，你的畫呢？”

“你說我的畫？”卡斯汀愣了一下，低下頭看看自己空無一物的雙手，好像剛剛才反應過來，捧着臉，露出中了魅惑效果般的笑容。

“你絕對猜不到剛剛發生了什麽。”

也許有人會覺得一個高大俊秀的青年紅透臉的樣子很可愛，但奧彌西安只覺得他像一個番茄，莫名其妙的表情也很惡心。

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很想現在就問個明白，但一人一精靈杵在圖書館門口的樣子更是奇怪，只好示意卡斯汀往前走，一邊詢問。

“發生什麽——”

“剛剛我——”奧彌西安剛開口就被興奮的卡斯汀打斷了。

卡斯汀眼神灼灼地看着他，顯然等不及要說了。

“你繼續。”認輸似的，奧彌西安向後退了一步。

“剛才伊利亞牧師來了。”卡斯汀深吸一口氣，“他問我——”

“他來過了？！”奧彌西安扭頭看走廊前後，好像這能幫他追尋到絲毫痕跡。

精靈、人類、侏儒、矮人、半精靈、半獸人周圍多得是衣着光鮮亮麗的跨種族愛侶，唯獨沒有那道白色的身影。

“是的，他來了，但是他又走了。”卡斯汀并沒有像平時一樣關心朋友突如其來的激動，畢竟他自己還沉浸在興奮之中。

“我在外面等你的時候，伊利亞牧師路過了，他的額頭有汗，好像很累，但他的身姿依然挺拔，像我們神殿的象牙柱子”卡斯汀把衣領拉高，挺直身子端出一副高貴的儀态。

“他身後有幾個天界神明的祭司，可他揮了揮手讓他們先走，特意停下來跟我說話。”

“他對我說，‘輝光的孩子，你是來找奧彌西安的嗎’，我說‘不是的，伊利亞牧師，我是來找您的。就算是為了我的女神，我也想把我的畫作獻給您，紀念您給塵世帶來的美。’”

“他收下了？！”奧彌西安可沒想到他腼腆的朋友還有這麽口齒伶俐行動力卓絕的一天。

“當然，”卡斯汀挑了挑眉，十分的得意。“他還誇我畫得特別好。”

“我就鼓起勇氣對他說“其實我也有私人的心願，如果您今晚有空的話，我想請您與我共賞月光下的薰衣草花田——’”

“他答應你了？！”奧彌西安突然拔高的聲音吓得路過的矮人蹦得比身邊的人類還高。他真想不到那不祥的預感居然是在這裏作祟。

“抱歉抱歉，我的朋友剛剛被情人抛棄了，受了不少刺激。”卡斯汀拍拍奧彌西安的肩膀，矮人和人類露出同情的表情。

“然後呢，他怎麽說的？”奧彌西安把他的手一巴掌拍下。

“他笑了——你真該看看他那時候有多美，他說‘我還以為你喜歡的是奧彌西安那孩子呢。’”美神的信徒後退兩步，上上下下地審視精靈。

“我承認你是一個很美的生靈，你棕茶色的頭發會讓我想起醇香的咖啡豆，你的眼睛更是比祖母綠還動人，但你是個有潔癖的書呆子，有時候又對我很冷淡，你的美并不能觸動我的心。”

沒等奧彌西安做出反應，卡斯汀繼續說“我就這麽告訴伊利亞牧師，他卻說‘奧彌西安也有許多優秀的品質，他善良、聰慧、既正直又很體貼。’”

“我的朋友，可見還是有人能看見你的優點的。”

“他真這麽說......”奧彌西安心中五味雜陳，既有被好友捷足先登告白的不甘，又有被心上人的注目的溫暖。

“是的。他還說我也是一個很好的人，願意跟你做朋友。”卡斯汀點點頭，臉又紅了起來。

“他說我還年輕，還分不清仰慕與愛情的區別。他的表情那麽真誠。我也不好再向他提出邀請，所以只求他給我一個祝福的吻。”

“你————”奧彌西安不知道該怎麽做出反應。

心上人吻了別人讓他有些嫉妒，但正式牧師給候選牧師祝福之吻是一種常見的友好動作，算不上什麽情愫糾結。

“他吻了我的額頭，我現在還能感覺到我體內有他留下的神力。”卡斯汀傻笑着摸了摸他的額頭，像是在回味。

“最後他跟我說，‘如果見到奧彌西安的話，請把他叫來我的書房。’”

“我明白了。”奧彌西安深吸一口氣，突然停住了腳步。

“抱歉，卡斯汀，我不能陪你散步了，我現在就得過去。”他打算把卡斯汀剛剛說的話全都抛之腦後，現在他想見的人也想見他，這才是最重要的。

“我陪你過去吧。”卡斯汀也從興奮中恢複了過來，他臉上的潮紅也已經褪去。

“不必了，你今天也難得休假，好好去玩吧。”奧彌西安下意識地拒絕。

卡斯汀搖搖頭，“我今天本來就是為了伊利亞牧師和你來的，一個人不需要我，另一個精靈總不至于也要趕我走吧。”

他擡起琥珀色的眼睛，帶着幾分懇求“你說是吧，我的朋友。”

“好吧，但你一定要老實一些，衆律神殿的規矩可不少。”奧彌西安想想，還是答應了。

畢竟卡斯汀剛被心儀的人拒絕，一個禮節性的吻給他帶來的興奮之情很快就會消退，過一會兒他說不定會躲在哪裏開始哭，一個孤獨哭泣的人可算不上對愛神拉芙的恭維。

“謹遵法旨。”候選牧師行了個牧師禮，“那麽請帶路吧，奧彌西安閣下。”他眨了眨眼睛。

“真是......”奧彌西安捏了捏鼻梁，無奈地笑了。

補充：